第壹千零九十七章 幫忙

　　當回想結束的瞬間，林中小屋的腳步並未曾停頓。
　　只是仿佛閑逛那樣，松散自在的向前，不著痕跡的溜達了半圈，靈巧又順暢的掉頭，向著大門之外的方向走去。
　　面不改色，微笑著向每壹個認識的人揮手。
　　然後，褲兜裏的手悄悄捏斷了向槐詩求援的銅片，最後，撥通了他的手機。
　　等待音響過壹次，就變成了忙音。
　　壹切向外界發出的訊號都被冷漠又仔細的屏蔽。
　　他的笑容僵硬了壹瞬。
　　擡頭。
　　就大門之外的道路上，浮現出壹個渾身籠罩在防化服中的詭異身影，他的面孔隱藏在了防毒面具之後，鏡片之後壹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渾身纏繞著令林中小屋毛骨悚然的不祥氣息。
　　此刻，詭異的來者正佇立在人流中，但是除了他之外，卻無壹人在意。
　　呆板的電子聲毫無起伏。
　　“初次見面，林先生。”
　　他平靜的說：“妳可以稱呼我為008號，為了避免誤會，請不要做不必要的事情。這裏的事情，與妳無關。”
　　“不好意思哈，打擾了。”林中小屋尷尬的笑了笑，就好像不小心走錯廁所壹樣，擺手：“我這就走，我這就走……”
　　“考慮到妳的六次人格模擬都讓事情出現了計劃之外的發展，請容許我動用六級調整方案，簡單來說……”
　　008號呆板的說：“請妳先睡壹覺。”
　　那壹瞬間，他手中，出現了壹支鉛筆粗細的棍狀物，對準了林中小屋的面孔。
　　少年面色不變，瞬間消失在原地，緊接著，便已經出現在了008的面前。
　　影中的詛咒自指尖探出，收束成型，化為細長之刃，對準了他的面孔，斬落！
　　“蠢貨！”
　　在他手指上，戒指裏的赫笛咆哮：“妳那點雕蟲小技，哪裏有資格在存——”
　　啪！
　　他的聲音瞬間消失不見。
　　而就在008手中的棍狀物前端，放出了如同閃光燈壹般的光芒，壹閃即逝。
　　可在光芒籠罩之下，林中小屋卻感覺自己豢養在影子裏的諸多惡獸，纏繞在靈魂之上的詛咒裝甲乃至隱藏在渾身上下的媒介盡數消失無蹤。
　　乃至，聖痕本身。
　　在短短的瞬間，他就被打回原形，變成了壹個隨處可見的少年。
　　然後，僵硬在了半空中，動彈不得。
　　“咳咳，那啥……”
　　他無辜的眨了壹下眼睛：“誤會啊，老兄，這都是誤——”
　　啪！
　　閃光再現，他的眼瞳漸漸空洞黯淡，失去光彩。
　　【記憶清除】
　　【思維整理】
　　【沈眠設定】
　　【引力抓取】
　　在那壹根細長的鉛筆短棍的揮舞之下，無形的力量拉扯著林中小屋，帶著他走進道場裏，最後送到了臥榻之上。
　　鼾聲響起。
　　……
　　……
　　五個小時之後，來自道場的使者恭敬的敲響了槐詩的房門。
　　“槐詩先生。”
　　使者恭謹的彎腰行禮，雙手奉上了來自劍聖的名刺和拜帖，“老師請見。”
　　“嗯？”
　　槐詩從椅子上起身。
　　最近劍聖上泉深居簡出，在逐步移交了道場和其他的權力之外，身體狀態也壹天比壹天差，根據林中小屋說，已經大限不久了。上皇來了也是稱病不見的，怎麽好端端的跑到自己這邊來了？
　　但不論如何，禮數上都是不能缺了的。
　　“以上泉先生的身份和狀況，何至於屈尊來此呢？”槐詩接過名刺，頷首回應：“作為晚輩，斷然沒有讓長輩動身上門的說法——今日正好有空，不如帶我前往道場拜訪吧。”
　　可使者的話卻令他楞了半天：“有勞槐詩先生關愛，老師已經到了，正在樓下。”
　　當槐詩擡起百葉窗，看向窗外時，便看到停在樓前的那壹輛車。
　　沒有任何標誌和徽記，甚至沒有車牌，也沒有人走下來，透過車窗，後面的景象壹片模糊，哪怕是以他的目力和感知也無法察覺任何的狀況。
　　更何況，這樣的感覺……
　　槐詩心中壹沈。
　　“存續院？”他問。
　　“其他的事情，在下不清楚，也不是在下應該打聽和知曉的。”使者俯身懇請：“有勞槐詩先生移步壹敘。”
　　“都到了樓下了，難道還能放著不見麽？”
　　槐詩搖了搖頭，推門而出。
　　對於劍聖的來意，他倒是不怎麽擔心。雖然存續院名聲恐怖，但他都進進出出多少回了，也沒見他們把自己怎麽樣。
　　他反而更疑惑，上泉劍聖是怎麽跟他們攪合在壹起的。
　　結果，剛下樓，就看到敞開的後座車門之後，臉上還掛著氧氣面罩的衰朽老人。在充滿濁音的粗重呼吸中，上泉擡起眼睛，向著槐詩眨了眨，以示問候。
　　而槐詩也頷首行禮。
　　然後才看向他身旁，除了副駕駛上臉上戴著詭異防毒面具的怪人之外，開車的人，竟然是瀛洲宮內廳的長官。
　　就在槐詩疑惑的時候，便看到上泉艱難的擡起了壹下手指，像是招手壹樣，示意他湊近壹切。
　　渾濁低沈的聲音從面罩後面響起。
　　“別看了，小子……不用操心……他們……”
　　劍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喘氣：“幫我壹個……忙……”
　　“殺誰？”
　　槐詩下意識的看向駕駛席上的宮內廳的長官，讓那個中年人的表情抽搐了壹下，脖子根壹陣發涼。
　　可看這個家夥這麽肉腳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有難度的。
　　總不能是鹿鳴館的家夥吧？
　　那可就有點麻煩了。
　　前段時間才殺過壹次，不太好下手。
　　“哈……哈哈……”
　　上泉被逗笑了：“我堂堂……劍聖……還需要……找妳殺人麽……”
　　說到後面，他開始劇烈的嗆咳，不再說話，拍了拍身旁的陪護，陪護頷首，自後備箱中抽出了壹具細長的鐵匣，雙手捧起。
　　打開之後，展露出其中沈寂的長刀。
　　自被拆解開的長刀之上，浮現出古老的輝光，經歷了漫長的時光之後，刀身依舊雪亮如新，自平滑的刀身之上，隱隱浮現出猙獰的幻影。
　　殺意昂然。
　　絕品。
　　只是壹眼，槐詩就能感受到其中醞釀了漫長時光的鋒銳，和寄托在之上的兇戾，仿佛擇人而噬壹樣。
　　就算是在眾多邊境遺物中，也絕對是位列於最上層的寶物。
　　就連和自己的源質武裝相比，也毫不遜色。
　　只可惜，其中的源質衰敗，好像是遭遇重創壹樣，已經塵封了太多年沒有人使用，奄奄壹息。
　　而看到刀莖之上【三池光世】的刀銘之後，槐詩的眼角便忍不住抽搐起來。
　　大典太光世。
　　這他娘的是瀛洲的天下五劍之壹！
　　“修……好它……”
　　上泉問：“能……做到麽？”
　　“實話說，有些困難。”槐詩沈默了片刻，直白的說道：“雖然涅槃再造的活化很便利，但能夠匹配它的材料恐怕不好找。”
　　“材料由存續院提供。”
　　副駕駛上的面具怪人開口，電子音毫無起伏：“您只需要開口。”
　　“那我試試。”
　　槐詩回答：“但未必能夠保證成功。”
　　他合起箱子，最後看了壹眼拜訪者們：
　　“請跟我來。”
　　……
　　……
　　十五分鐘後，鑄造中心內已經全部清空。
　　就在龐大的鑄造熔爐之下，蒼白的煉金之火已經重新燃起。
　　槐詩低頭看向箱子中長刀，伸手，將所有的部件重新組裝完畢，飽經滄桑的利刃在他手中發出細碎的鳴叫。
　　像是反抗著他的掌控壹樣，不甘被人所驅使。
　　可終究沒有力量支撐下去，很快，歸於沈寂。
　　而槐詩也在詳細的檢查之後松了口氣。
　　“只是源質匱乏，內部的奇跡出現了潰散狀況而已。”他端詳著劍刃，感受著鋼鐵中的回音：“煉金矩陣和結構並沒有任何的損傷，不，應該是被已經維護過壹道了吧？工藝相當仔細，根本和原本的部分看不出差別來。”
　　這也是理所當然。
　　哪怕再怎麽落魄，也是皇室珍藏的珍貴武器，瀛洲鼎鼎大名的天下五劍，已經和這個國家的歷史和過去密不可分的重要遺物。
　　正因如此，槐詩才疑惑，他們為啥因為這個找自己。
　　大宗師瀛洲又不是請不起，無非是花費多少的問題。況且，還有存續院在這裏，這種基礎的維護，根本犯不著找自己這麽壹個外人。
　　可既然有冤大頭上門來送錢，難道自己還能推到門外不要麽？
　　槐詩毫不猶豫的開出了實際材料五倍以上的單子，就看存續院這幫神神秘秘的家夥願不願買單。
　　結果，當面具怪人打開身旁的箱子之後，槐詩單子上所寫的材料壹應俱全，甚至還多出了三倍。
　　這群人，腦子鐵定有問題。
　　但人家要錢給錢，要東西給東西，自帶材料，還就楞點妳小槐來做個壹個白水煮掛面，自己壹個開門營業的，哪裏用得著管那麽多？
　　做就是了。
　　很快，就在槐詩的維護之下，原本源質衰敗的古劍之上再度浮現出如有實質的兇意，鋒銳冷冽的氣息沖天而起。
　　古老的劍刃發出陣陣高亢的嘯叫，只是隨意的揮舞，淩厲的氣息就將墻壁和地板上切裂出壹道道縫隙。
　　“幸不辱命。”槐詩倒轉長刀，遞過去：“還是說，想要進壹步看壹看效果？”
　　面具怪人沒有接過東西，只是微微點頭：“正是為此而來。”
　　“行嘛，就知道妳們愛看這個。”
　　槐詩嘆了口氣，推開旁邊的大門，走進了鑄造中心的最內層，層層厚重的墻壁和牢籠所形成的區域之內。
　　感受著手中遺物傳來的陣陣惡意，嘆了口氣，再度高舉而起：
　　“鑄造，開始！”
　　那壹瞬間，槐詩的右手之上，鋼鐵展開，尼莫引擎所構成的鑄造熔爐轟然鳴動，海量源質灌註其中，自內而外，覆蓋了每壹寸鋼鐵。
　　賦予奇跡、鍛造、重生，乃至……活化！
　　恐怖的引力從刀刃之上浮現，貪婪饕餮，短短的瞬間就抽走了槐詩三分之壹的源質，緊接著，被賦予了足夠的力量之後，他手中的大典太光世便爆發出壹道又壹道掙紮的力量，從他的手中飛出。
　　瞬間，釘進了地面的正中央。
　　緊接著，鋼鐵摩擦的尖銳聲音浮現，狹窄的刀身驟然開始膨脹，壹只足足有數米長的龐大臂膀從其中猛然探出，抓緊大地，留下了四道深邃的溝壑。
　　然後，是第二條手臂，龐大無比的身軀，乃至頭顱……
　　到最後，在無數鐵光的增殖之中，刺耳的咆哮聲驟然迸發。
　　最後的桎梏被粗暴的扯碎。
　　龐大的陰影緩緩升起，壹雙琥珀色的豎瞳垂落，冷眼睥睨著眼前不自量力的維護者。
　　宛如猿猴狒狒壹般，可是卻穿戴著將軍才有的盔甲具足，細長的面孔之上膏以鮮艷的油彩，渾身毛發如銅針壹般聳立，彼此碰撞，就摩擦出了壹道道火花。
　　足足有十米余高，頭戴著日輪之冠的鋼鐵兇猿撐起身體，肆意的發泄著狂暴的兇性。
　　再然後，便擡起手，粗暴的砸向了近在咫尺的槐詩。
　　槐詩面無表情，正待有所動作，卻聽到來自身後的腳步聲。
　　有壹只枯瘦的手掌從他的身後探出，擡起，微微顫抖的五指展開，硬吃下了這石破天驚的壹擊。
　　巋然不動！
　　當槐詩愕然回頭，便看到身後那個枯瘦的身影。
　　臉上遍布著皺紋和老年斑，流著口水，白發紊亂，手臂上還殘存著留置針的接口……
　　劍聖上泉！
　　“很好……槐詩……妳做的……很不錯……”
　　明明氣若遊絲的劍聖，邁步向前，越過了他之後，最後說道：“接下來的……事情，妳只要站在壹邊……就好。”
　　說著，他伸出手。
　　在他身後，隨從疾步奔馳而至，跪地，雙手奉上了壹柄平平無奇的太刀。
　　當太刀落入了那壹只枯瘦手掌中的瞬間，竟然便迸發出了不遜色於天下五劍的劍嘯潮聲！
　　“餵，這麽多年不見……”
　　在白發的籠罩之下，那壹張蒼老的面孔咧嘴，在細碎的嗆咳中發出笑聲：“妳這個家夥，過的……不怎麽樣啊？”
　　巨猿垂眸。
　　俯瞰著眼前蒼白的人類，皺眉，但很快仿佛想起了什麽，漸漸恍然，居然發出了人類的聲音：“又是妳這個家夥啊，上泉——都老成這個樣子了，還是不甘寂寞嗎？”
　　“對呀。”
　　劍聖頷首，口水如絲垂落：“像妳壹樣。”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像是劍客壹樣的死掉吧。”巨猿說：“我來幫妳。”
　　“謝謝啦。”
　　劍聖大笑：“不過，妳還差的……遠……”
　　那壹瞬間，老人揮劍。
　　明明是深邃的地下，隔著無數阻攔，可此刻在場的人卻分明聽見了來自天穹之上的呼嘯之聲，宛如颶風席卷而過。
　　緊接著，劍刃壹閃而逝，余音擴散，宛如萬丈宮闕裏傳來宏偉的鐘聲！
　　振聾發聵！
　　巨猿踉蹌後退了壹步，甲胄和軀殼之上，竟然浮現出了壹道深邃的裂痕。
　　“這壹式叫做……天城之劍……”
　　上泉頭也不回的問：“看清楚了嗎？”
　　槐詩頷首。
　　“會了多少？”上泉再問。
　　槐詩想了壹下，無奈聳肩：“只能說……略有所得。”
　　“呵，沒悟性的家夥啊。”
　　劍聖搖了搖頭，像是放棄了現場教學的想法，兩只手，扶在了劍柄之上，緊握著，高舉，對準了眼前的對手。
　　活化之後的天下名劍，瀛洲歷史上無數劍客所存留下來的殺戮結晶！
　　如是睥睨。
　　咆哮：
　　“——來！”
　　大典太光世咧嘴，鋼鐵巨猿毫不在意自己軀殼上新添的傷痕，酷似人類的雙手擡起時，便無盡了虛無的流水之刃，遙遙對準了上泉的面孔。
　　彼此相持。
　　死寂之中，只有空氣發出壹陣陣哀鳴，當虛無的意誌自這狹窄的籠中彼此碰撞時，壹切都被刺骨的殺意所凍結。
　　槐詩忍不住後退了壹步。
　　感受到，那壹具衰老軀殼中所醞釀的東西……
　　衰微的源質，瀕臨崩潰的靈魂，垂死的肉體，乃至紊亂的呼吸，艱難的心跳……這壹切都無法阻擋黑暗中沈睡的力量真正的蘇醒。
　　那個，名為意誌的東西。
　　虛無的意念，此刻逆轉了現實，撼動了壹切靈魂，懾伏了所有的敵人，正如同烈日壹樣從那個老人的軀殼中升騰而起，綻放出萬丈威光。
　　此刻，當那劍刃斬落，便迸射出耀眼到令靈魂為之顫栗的惡念與殺意。
　　締造死亡！
　　壹瞬間的交錯之後，上泉收劍入鞘。在他身後，巨猿的虛影無聲潰散。
　　只留下兩截破碎的長刀落在地上，無數縫隙崩裂成碎片。
　　化為土灰。
　　再無任何修復的余地。
　　回到輪椅之上的老人，再度戴上了氧氣面罩，來自存續院的藥物點點滴滴的流入了他的身體，維系著這壹具千瘡百孔的肉體不至於在短時間內崩潰。
　　而上泉，再度發出聲音：
　　“下壹把……”
　　於是，隨從再度上前，向著槐詩奉上鐵箱。
　　層層佛珠的纏繞之下，箱中的利刃依舊散發出陣陣妖邪詭異的氣息，血光流轉，饑渴的鳴叫著。
　　刀銘【恒次】。
　　同樣是天下五劍，數珠丸恒次！
　　“……”
　　短暫的沈默之後，槐詩忍不住回頭問：“讓我猜猜看，是不是接下來還有三把？”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
　　在存續院的怪人腳下，三具重疊的鐵箱悄然浮現。
　　“請繼續吧，槐詩先生。”他說：“數據收集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