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八章 物哀

　　彤姬忽然拋出來的炸彈實在大的有點過頭，震的槐詩腦子裏壹陣嗡嗡作響，許久之後都沒有反應過來。
　　單聽她戲謔的語氣和描述，不難想象出壹群欲壑難填的瘋子為了更進壹步，將整個現境推到懸崖邊緣的場景。
　　可知道了那麽多，這麽長久以來又經歷了那麽多，槐詩又如何不能明白其中的難處和痛苦呢。
　　當工具人很痛苦，生來就是個工具人就更痛苦了。
　　尤其是，他是有的選的。他清楚自己所代表的所背負的是什麽，他選擇了承擔，為了不讓那些相信自己的人失望。
　　為了自己和更多的人能夠幸福。
　　他打心眼裏覺得這是壹件有意義的事情。
　　可生來就是壹臺電冰箱、壹臺彩電、壹臺微波爐和電冰箱的存在又如何反抗自己的宿命呢？
　　因天命而生，因天命而死。
　　只能說可憐可嘆。
　　壹千年的生命和無窮盡的權威沒有壹分是屬於自己的，縱然人性的那壹面再如何暴虐的抒發，也難以抵禦末日的預言。
　　壹切都有盡頭。
　　人會死亡，草木會雕零，神明會隕落，就連現境也都有生命竭盡墜入深淵的壹天。預見這壹切的命運三女神早已經化為枯骨，塵埃和她們羅織的蛛絲壹同埋葬在黑暗裏。
　　誰還不能對宿命有所反抗？
　　升華者這樣的工具人，煉金術這樣的技藝，乃至這世間的奇跡不正是因此而來麽？
　　可結果卻是集體的沈淪，壹切反抗盡數歸於虛無，只剩下隕落的悲鳴和狂嘯在地獄中回蕩……
　　這註定是壹場悲劇。
　　雖然其中也有著諸多的疑點和問題，但壹時間千頭萬緒的想法從腦中不斷浮現，槐詩竟然無從問起。
　　只能先將這問題按捺下來，放在壹邊。
　　許久許久才鎮定了下來。
　　開始再度思考起了接下來的戰略。
　　有了神殿所提供的這四點神性，原本捉襟見肘的資金壹下子就寬裕了許多，但槐詩還沒有急著兌換陰魂時期的自己。
　　五個佩奇合成壹把憤怒之斧，壹方面在於源質不足，底蘊空乏，壹方面由於憤怒化身的存在過於龐大，只有五個靈魂才能撐得起它的結構。
　　根據槐詩估算，如果想要凝聚出悲憫之槍的化身，可能需要大概三個陰魂時期的自己就夠了。
　　以槐詩曾經壹階打三階的戰鬥力，三點神性的價格堪稱物美價廉。
　　但六點神性依舊不夠，還需要再積累壹場。
　　再攢壹輪是最理想的選擇，但現實未必會那麽理想，萬壹下壹輪排上個普布留斯或者加蘭德，豈不是糟糕？
　　別說他們倆，遇到赫笛槐詩恐怕都會爪麻。
　　三輪了，以曾經赫利俄斯首席的能力，不知道早就把自己麾下的畸靈叠代多少版了。憤怒化身未必能搞得定。
　　況且，哪怕憤怒化身的破壞力超出自己的預料，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極限還要誇張，但依舊有所缺陷。
　　它只有壹只。
　　確切的說，只有壹把斧頭，自律砍人。
　　戰術未免過於單調。
　　這裏可是赫利俄斯，能到現在還囫圇著活蹦亂跳的煉金術師可不是什麽壹般貨色，他們所具備的傳承和來歷截然不同，所帶來的變化也太多，稍微壹不註意就會掉進陰溝裏。
　　因此，這壹輪必然需要先花費神性，彌補壹下己方的短板才行。
　　想要在千變萬化的戰鬥中穩住自身的狀況，就不能靠壹招鮮吃遍天的套路，而是要全面發展。
　　這樣的話，可考慮的範圍就很少了。
　　槐詩翻動著自己的兌換列表，壹項項的謹慎思考，開始以排除法逐個剔除。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
　　就在槐詩頭昏腦漲忍不住嘆氣的時候，忽然感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跳到了自己的褲子上，往上爬。
　　是魚丸。
　　小白鼠瞪大眼睛，嚶嚶了幾聲，手裏還抱著壹粒小小的飯團。
　　空氣中氤氳著濃湯的香氣。
　　從背後的工坊中傳來骷髏的呼喚：“阿狗，吃飯啦！”
　　槐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都說了，是槐詩不是阿狗！”
　　“行嘛行嘛，妳們現境人真復雜。”
　　骷髏坐在自己的小推車上，眉飛色舞的提著兩個瓶子出來：“妳猜怎麽找？我把我的小三輪找回來啦！還有我釀的酒！”
　　槐詩聞言壹楞，沒想到骷髏還有這本事。
　　也是，參賽者得呆在自己的區域裏，也沒說觀眾也不讓走啊，當然是想去哪兒去哪兒，尤其現在赫利俄斯還安全了許多。
　　槐詩聞著味過去，發現今天晚上竟然是燉了大半扇豬肉，純白的湯汁裏翻湧著各色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知道是它從赫利俄斯哪個實驗室裏薅來的羊毛。
　　但見慣了地獄料理之後，他壹個廚魔哪裏還在乎這個，當即舀了壹勺嘗了嘗，湯味醇厚的不可思議，還有壹股辛辣的味道和濃濃的鮮香。
　　不由得食指大動。
　　骷髏喜滋滋的往羊角杯裏倒著琥珀色的酒液，遞過來壹杯，又拿起自己的那壹杯，和槐詩豪爽的碰了壹下。
　　“幹杯！”
　　說罷，咕咚咕咚喝下去，全潑在自己的骨架上了。
　　看的槐詩壹陣無語。
　　難以想象，倘若這是普布留斯的本性的話，曾經豪爽又友善的大宗師如何會走到犧牲所有人的殘忍地步。
　　可事已至此，槐詩早已經將骷髏和普布留斯分開看了，也不想太多。
　　當下舉杯暢飲。
　　楞了壹下，瞪大眼睛。
　　那琥珀色的美酒甜美的讓人幾乎吞掉舌頭，像是舞蹈的蜂蜜流進喉嚨裏，讓人瞬間精神大振。
　　而隨著微醺的酒意上湧，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輕松愉快的笑容。
　　瞬息間，那些沈重的陰影和凝重的戰鬥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忘記了所有的煩惱，率先揮舞起了叉子來。
　　吃飯吃飯！
　　燭火的光芒之下，他同骷髏談笑著，大快朵頤。
　　只有兩人和壹只老鼠的歡宴就這樣開始了。
　　如此愉快。
　　時光仿佛也變得緩慢了起來，放慢了腳步，停駐在此處的火光下。
　　在遠處，鑄日者的禦座旁。
　　彤姬的身影悄然浮現。
　　她依靠在座位旁邊，托著下巴，靜靜的端詳的那個愉快的身影，便無聲的露出微笑。
　　靜靜的看著。
　　……
　　……
　　酒飽飯足之後，槐詩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的那個世界依舊荒蕪，世間黯淡，飛鳥走獸悲憫無聲。
　　只有憔悴的男人撐著馬，徘徊在這世界之間，壹遍遍的傾訴，壹遍遍的懇請，最終，再度來到了槐詩的面前。
　　沙啞的哀求。
　　“請妳，為他哀悼吧……”
　　槐詩笑了。
　　不，並不是槐詩。
　　而是槐詩所在的軀殼，槐詩所窺見的視角……這個夢真正的主人，笑了。
　　端詳著來者卑微的樣子。
　　沒有說話。
　　只是戲謔的，嘲弄的，冷漠的，殘忍的，輕笑。
　　……
　　當槐詩從夢中再度醒來的時候，倒計時已經再度抵達了盡頭。
　　浩蕩的鐘聲響起。
　　神性的輝光從日輪中向下灑落。
　　而在槐詩的面前，迷霧驟然破開，壹道遍布著楔形文字的四棱方尖碑緩緩浮現，升起，傳承了數千年之後，神明的余輝和恩惠依舊存留與此處。
　　在方尖碑之上，那酷似倒金字塔壹般的平臺上，只有壹張高背椅，椅子上的老夫人擡起了眼瞳，看向槐詩。
　　高度竟然隱隱還超出了槐詩壹線。
　　來自埃及的煉金術師，同時也是貓神的女祭司·依瑪女士。
　　她的神情嚴肅又端莊，但是卻沒有任何惡意和嘲弄。
　　鄭重的看向了槐詩。
　　“槐詩先生，久仰大名。”
　　依瑪率先開口說道：“在開始之前，我有壹個提議。”
　　槐詩聞言壹怔，旋即頷首：“請講。”
　　而依瑪，垂眸看向槐詩下方的地塊，直白的說道：“我想要得到妳的那壹座神殿。妳願意將這壹局輸給我的話，我願意將自己所有的兩張地塊作為補償，並贈送妳埃及所獨有的煉金術秘傳。
　　有我的簽名，妳隨時可以去往托特神的聖殿中領取，不會有任何阻攔。如果我能活著回去的話，巴斯特陛下的聖殿便是您永遠堅實的盟友。
　　這是我對神明所起的誓言，絕不違背。”
　　說著，她擡起手，掌心之中貓神的徽章壹閃而逝。
　　槐詩忍不住皺起眉頭。
　　不知她究竟在圖謀什麽。尤其是當槐詩低頭看去，看到她竟然已經有了三塊地。明顯是從其他人手中換到了壹塊。
　　其中赫然有壹座神殿，想來依瑪是不會拿出來交換的。但剩下的兩塊也是罕見的富地。
　　壹塊是赫利俄斯之上的壹座完整工坊，內部保存良好，封鎖妥善，甚至還有壹條武器的生產流水線。還有另壹塊，赫然銘刻著壹座龐大的秘儀，雖然不知道其中的效果，但也能夠感受到隱隱傳來的磅礴威壓。
　　哪怕無法提供神性的價值，必然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兩塊換壹塊，槐詩有得賺。
　　但問題是，短期的損失是否能夠在長期得到彌補？槐詩又為什麽壹定要換了？
　　槐詩沈吟片刻，直白了當的搖頭。
　　“恕我直言，我不太想要考慮這個提議。”
　　他說：“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我需要神性。”
　　短暫的沈默之後，依瑪嘆息了壹聲，“很多神性。”
　　她擡起手，解開了厚重的祭祀袍的紐扣。
　　老婦人已經七十歲了，委實沒有什麽春光乍泄可言，但更令人驚悚的是，她脖頸之下的皮膚早已經被壹層層土黃色的繃帶所替代，像是皮膚開裂了壹樣。
　　從其中卻有源源不斷的黑色血水滲出。
　　有蒼白的野獸毛發從其中延伸出來，黏著成了壹縷壹縷的骯臟姿態，令人不忍直視。
　　“神性畸變？”
　　槐詩愕然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