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遠大前程

　　晚宴在壹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可以說賓主盡歡。
　　槐詩做的菜全都被客人歡快地吃光了，壹口不剩，嘖嘖稱奇，大力誇獎著槐詩做菜的手藝，並獻上了自己的贊美和敬佩。
　　才怪。
　　賓有沒有歡，槐詩是不知道，但槐詩作為廚師倒是挺高興的。
　　開心又快樂。
　　在林瑜臨走之前，他還送了好多優惠券，並告訴她下次再來的話還可以繼續免費用餐。
　　至於她高不高興，就沒有人知道了。
　　吃到後面，她已經沒有再哭喊或者咆哮了，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哭不笑，只愛安靜不愛鬧，好像免費做了前額葉切除手術壹樣。
　　眼神空洞地張開口，壹口口將送上來的盤子吃完，最後在吃完了飯後的甜點，迎來了源質侵蝕自內而外爆發，終於退場。
　　“招待不周。”
　　槐詩摘下手臂上的白毛巾，在手裏揮灑了壹下，姑且當做送客。
　　然後在主廚渡邊的邀請之下，他回到廚房，加入了熱熱鬧鬧的員工用餐之中。
　　幾個廚師之間交流了壹下做菜的手藝，最後還做了壹道福報冰沙來給大家飯後消食，獲得了大群異種們的壹致好評。
　　壹頓晚飯剛剛吃完，廚房的竈臺上，驟然迸射出壹陣火焰，壹個穿著西裝的人影從裏面爬起來，灰頭土臉地嗆咳了幾聲，擦了擦臉上得灰。
　　“抱歉。”
　　他看向主廚：“請問這裏有壹位槐詩先生麽？”
　　“嗯？”
　　正端著蕎麥面吸溜著的槐詩愕然回頭，看到來者幹咳了幾聲，頗為禮貌地小步湊過來，彎腰，九十度鞠躬，先是雙手恭敬地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廚魔大賽組委會……秘書？”
　　槐詩愕然：“妳找我？”
　　“確切的說，是代表廚魔大賽組委會前來探訪，並向您遞送壹份通知。”
　　來者頭也不擡，繼續保持著九十度鞠躬的姿勢，從公文包裏取出了壹份樣式頗為古雅嚴肅的信函，雙手奉上。
　　打開信封，壹張黑卡就從裏面滑出來。
　　上面還印刻著槐詩的源質波動，明顯是專門打造。
　　“這什麽？”
　　“您的證件。”
　　廚魔大賽的秘書嚴肅地宣步道：“組委會對您的出色表現大加贊賞，並全票壹致通過了您的晉升決議——您的才能與技藝已經無需比賽去進行驗證了，您用真正的行動弘揚了黑暗料理的精髓，並出色的展示出作為廚魔的優秀才能。
　　恭喜您，槐詩先生，從今天開始起，您就是壹位貨真價實的廚魔了。”
　　話音剛落，槐詩還沒反應過來，槐詩身旁的主廚渡邊就驟然起身，熱烈地鼓掌起來。
　　緊接著兩位廚師，四位幫廚和所有餐廳的員工都隨之起身，壹臉驚喜和羨慕地望著他，鼓掌贊嘆。
　　“おめでとう！槐詩くん！”
　　性格冷淡的主廚渡邊抓著槐詩的手，熱烈恭賀，竟然高興地臉都漲紅了，好像看到村子裏的孩子考上了北大那樣，比槐詩還要激動。
　　“槐さん，おめでとう！”
　　“おめでとう！”
　　大家壹群人把槐詩圍在中間，帶著祝賀的笑容壹頓鼓掌贊嘆，嚇得槐詩忽然有壹種全人類都變成橙汁的震驚感。
　　驚了，妳們怎麽比我還高興！
　　為了慶祝萍水相逢的槐詩在自己的廚房晉升廚魔，渡邊還讓學徒將自己珍藏的壹瓶清酒取出來開封，邀請了前來通知的秘書，大家壹起好好喝了兩杯。
　　這個倒是槐詩挺驚喜的。
　　不知道是如何釀造的清酒，裏面竟然富含著大量植物的勃勃生機，還有數十種槐詩從未曾感受過的深淵植物的氣息。
　　壹小杯下去，舊創盡愈，他暢快地嘆了壹聲。主廚看了學徒壹眼，學徒就知機地坐在了槐詩旁邊，專門為他倒起酒來。
　　秘書不像槐詩壹樣連味道都喝不出來，輕輕抿了壹口之後，神情頓時驚喜起來：“這個莫非是……天狗山的珍品？”
　　“當年進修的時候，由大師傅所贈的。”主廚矜持地壹笑：“如今就要走了，沒想到還能遇到這樣壹件喜事，在這裏喝掉也算沒有愧對這壹瓶好酒了。”
　　槐詩喝了壹口之後，哪裏還不知道是好東西，不敢多喝了。
　　“要說起來，如果不是小貓先生剛剛的電話，我都不知道是我得了您的幫助。”主廚頷首說道：“雖然個中緣由不便多說，但請暢飲吧，這是您應得的。”
　　“……”
　　槐詩端著酒杯目瞪口呆。
　　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人家請客喝酒還不要錢，喝就對了！
　　但他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我這就廚魔了？”
　　“哎呀，您在比賽中的英姿著實是在下平生僅見，請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秘書恭謹地敬酒說道，再介紹道：“持有那壹張卡，您可以隨時在現境、邊境乃至任何地獄地方租借廚房，無償。
　　倘若您選擇定點開張的話，您所在的餐廳自動獲得饑餓之口的認證。而且可以在所有地獄中大部分餐廳免費用餐，不，應該說大多數餐廳都樂於招待您這樣的廚魔到來……”
　　說起這張卡的好，秘書頓時滔滔不絕：“漢尼拔以及天堂屠夫兩位閣下對您的表現大加贊賞，盛贊您的才華，前途無量。尤其您還是壹位災厄樂師，壹位傳奇調查員，以及……”
　　他停頓了壹下，忽然擡頭看了看周圍，好像確認周圍沒有攝像頭之後，才壓低聲音說：“您是深淵譜系對吧？”
　　“嗯？”槐詩壹楞，旋即有些不安：“有什麽問題嗎？”
　　“說來慚愧，我表姐的姑姑的二兒子的同事，托我給您帶壹句話。”秘書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深淵之中也有遠大前程……”
　　“免了。”
　　槐詩斷然擺手，神情嚴肅起來。
　　他哪裏還不明白秘書是想說什麽，這世界如今能壹眼看出來自己是天國譜系的，除了當年理想國的殘留機關之外，恐怕就只有大家集體凝固墮入深淵之後所組成的‘黃金黎明’了。
　　他哪裏敢跟這幫壞東西扯上關系啊。
　　屁股下面那麽壹大堆見不得人的東西，他現在還是壹個天國余孽呢。
　　光是得罪了牧場主就已經夠嗆了，再和另壹個毀滅因素勾勾搭搭在壹起，怕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而秘書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提過壹句之後就沒有再提了。
　　喝完酒之後，秘書重新爬回了竈臺的火苗裏，消失不見，槐詩幹脆在餐廳的員工宿舍裏住了下來。
　　學徒專門給他收拾出了壹個房間，享受了壹把貴賓級待遇，然後就開始午夜營業，給夜遊完畢地百鬼們做夜宵去了。
　　槐詩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翻來覆去地看著手裏的卡。
　　忽然之間，靈光壹現，產生了壹個大膽的想法。
　　廚魔的證書可以在深淵裏免費吃飯，那麽災厄樂師的憑證，豈不是……
　　……
　　……
　　深夜的時候，古老的宅院裏，大廳中燈火通明。
　　在上首的座椅上，打瞌睡的老人被喚醒了，睡意昏沈地擡起眼眸，然後看到大廳裏坐得滿滿當當的人。
　　還有推上來的輪椅，輪椅上呆滯的林瑜。
　　老人的眼瞳微微擡起，渾濁地陰翳中閃過壹絲了然。
　　“小瑜嗎？連太爺爺都不認識了啊……”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敗成這個樣子回來，真不像話啊……算了，我看這麽晚了，也別再弄什麽了，都去休息吧。”
　　其他的人旋即了然，早已經見怪不怪，起身準備離去，只有扶著輪椅的女人依舊不甘心地擡起頭，想要說話：“爺、爺爺，那這件事兒……就這麽算了嗎？”
　　“否則呢？”
　　老人怪笑了起來，“難道她是妳的親女兒，就不是我的重孫女了麽？當年妳男人在外面被人打斷腿送回來，我說什麽了嗎？”
　　女人的神情壹滯。
　　老人再繼續問：“我七個孫子，除了妳男人和老三之外，他們的四個死掉的哥哥和弟弟，難道就不是我的孫子麽？”
　　“……”
　　那個女人的臉色蒼白，哪怕早有耳聞，可依舊難以接受如此冷漠的下場：“可，可是，那個人在直播裏……”
　　“所以說慈母多敗兒啊，都是廢話。”
　　老人遺憾地嘆息，搖頭道：“從我記事開始，我有七個叔父，能活到現在的，只有壹個。我有十四個兄弟，能活到現在的，只有我和小八，能夠成就五階的人，只有我壹個。
　　妳才只有壹個女兒而已，而且這不是沒死嗎，完完整整地活著吶。要我說小琴，妳應該高興才對啊。”
　　那話語裏並沒有什麽冷漠和疏離，倒不如說，那是壹種近乎述說真理壹樣的嚴肅，不容任何人辯駁。
　　那個女人怔在了原地。
　　老人卻擡起頭，似是清醒了壹些，含糊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既然今天大家都來了，那幹脆多說壹點吧。”
　　他環顧著自己的子嗣們，頷首說道：“在妳們裏面，有的人是升華者，有的人不是，有的人在外面仇家遍地，有的人還沒有出門……沒有回來的，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在找死。
　　妳們在外面為非作歹，隨壹己好惡胡作非為，妳們都是很努力的孩子，很好，林家的人自古以來就是這個樣子。”
　　他問，“難道還有誰不知道我們林家的人都是神經病嗎？”
　　有哄笑的聲音響起。
　　幾個坐在最前面的人聽見這位家主的話，毫無顧忌地大笑了起來，滿是贊同的點著頭。
　　“這就對啦。”
　　老人滿意地拍了拍膝蓋，陰翳的眼瞳中亮起了攝人的輝光：“想要成就燭龍，想要追求這壹條升華之路的力量，就應該這樣才對！
　　不引人仇恨，怎麽轉化源質？不招惹是非，怎麽獲得孽果？難道要靠著做扶我過馬路做好事嗎？”
　　在下面，肆意地笑聲越發地高亢起來。
　　毫無顧忌。
　　有數十道漆黑的源質波動沖天而起，瞬息間將這壹處邊境的群星盡數吞沒，覆蓋，天地昏暗。
　　可在壹片黑暗裏，老者那壹雙渾濁地眼眸卻凜冽地像是烈日壹樣，迸射出萬丈的暴虐光芒，沙啞地聲音回蕩在每壹個人的耳邊，好像鐵錘在敲釘子那樣，壹個字壹個字地將自己的話語敲進他們的魂魄裏。
　　“記住，路都是自己選的，不論是在這裏的，還是不在這裏的，是姓林的，還是不姓林的，從妳們踏上燭龍之路的第壹天開始，就不要想著做壹個不招惹是非的閑人。
　　要去拼，去搶，去奪！去和人結仇！去被人打到像條狗爬著回來，消化完畢之後再去報仇雪恨！
　　隨妳們去做女巫收集深淵沈澱也好，去做咒師到地獄的大群裏巧取豪奪也罷，這就是妳們選的路，十死無生的路！
　　怕的人隨時到後山去用雷劫秘儀把聖痕洗掉，自己拿著錢去現境做二世祖，以後不要說自己是林家的人了——對他們來說，和這樣的家族扯上關系才是倒了大黴。
　　可對妳們來說呢？對妳們來說林家是什麽？”
　　老人的眼瞳如日輪壹樣迸射光焰，聲音撼動了整個邊境：“我來告訴妳們，林家就是妳們的保命符！
　　有這張保命符在，妳們在外面隨便怎麽招惹是非，百無禁忌，只要能活著逃回家裏，長輩們就能留妳們壹口氣在！
　　還能爬的起來的，就自己舔好傷口，再出門隨便幹什麽去。爬不起來的，就老老實實關起門來做個廢物，林家家大業大，也不缺妳這壹口吃的。
　　這話妳們從小到大，我跟妳們講過不知道多少次，可我現在問妳們——如果妳們死在外面的話，該怎麽辦呢？”
　　面對老人的質問，下面有個少年揚聲回答：“就是白死了。”
　　“對咯！”
　　老人滿意地拍手，贊許地誇獎：“還是小十九有腦子……對，就是白死！
　　連家都回不了的廢物，死了也是白死！別想著家裏給妳們報仇，家裏連棺材錢都不給妳出！連為非作歹都沒有眼力價兒，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還是早點死光了好。
　　想要當林家的人，這就是妳們的命！
　　——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大廳裏所有的人齊齊響應。
　　“很好，那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蒼老的燭龍緩緩頷首，“回趟家不容易，都好好地去養精蓄銳……然後再隨妳們到什麽鬼地方去殺人放火吧，妳們都有遠大的前程。”
　　“至於小瑜……”
　　他沈思片刻，擡起眼眸看了壹眼自己的孫媳婦，緩緩搖頭：“靈魂都受損啦，送入沈淵吧，能不能破後而立，看她的造化。
　　既然回來了，原家那裏的追責我做太爺爺的替她擔起來，妳也不必擔心。”
　　扶著輪椅的女人顫抖著，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許久，低下了頭，再沒有其他的話。
　　老人閉上了眼睛，再度陷入漫長的沈睡之中。
　　於是，天地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