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請茶

　　“想要有出息，總要學六叔公學得像。”
　　任由孽業之爪按著自己的要害，小十九平靜的回答：“我也想要像六叔公壹樣活得長長久久。”
　　“哈哈哈哈，說得好，榮華富貴不也是活得長才能享受到的麽？”
　　六叔公大笑，松開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個好孩子，既然來了，就多留幾天，讓六叔公好好招待壹下，想要什麽盡管開口說，還沒有什麽東西是六叔公這裏享受不到的。”
　　“我倒是不介意多留幾天。”林十九聳肩：“但實際上，我就是個傳話的而已，六叔公要招待我，總要讓我把話說完。”
　　“什麽話，讓小十九親自來帶？”六叔公撓了撓下巴：“那我聽聽看，妳說吧。”
　　林中小屋說：“老師想要見妳壹面。”
　　“哦，我知道了。”六叔公隨意的揮手，示意手下過來：“小十九知道吧，我家的好孩子，難得來壹趟，好好招待，讓他堂兄帶著多玩幾天，可別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
　　下屬恭敬的頷首，向林中小屋引手示意：“十九少，這邊請。”
　　林中小屋不動，站在原地。
　　“六叔公，話我已經帶到了，總要給個回復吧？”
　　“妳要帶話過來，我聽了，但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回復他？”
　　六叔公不解的反問，被逗笑了：“他要見我？這個世界上要見我的人多了去了，小十九，他說見就見，難道是在KTV裏叫小姑娘出臺麽？”
　　“抱歉，我沒有並沒有去過那種KTV，所以不太清楚究竟哪個更難壹點。”
　　在門外，有敲門的聲音響起。
　　推門而入的年輕人擡起頭，微笑：“不過，我來都來了，林老先生總不至於連看都不想看壹眼吧？”
　　就這樣，若無旁人的深入了六合會的腹心。
　　隨手摘下了頭上的禮帽，放進門前守衛的手裏，扶了壹下西裝的領口，環顧著四周，好像沒見過壹樣，看什麽都新鮮。
　　六叔公的笑容不改，可眼瞳之中的漆黑湧動著，像是獵物凝視著眼前的食糧那樣，忍不住嘲弄。
　　“妳竟然敢來？”
　　“林老先生年紀這麽大了，總不能跑到丹波去見我吧？那多不好啊，要尊重老人。”槐詩淡定的回答：“況且，我壹個天文會的二等武官，這裏是現境，我又為什麽不敢來？”
　　“哈哈哈哈哈！！！”
　　老人被逗笑了，難以置信的看著左右，指了指眼前毫無防備的男人：“看到了嗎？天底下會有人拿著簽字筆把勒內的脖子捅個窟窿之後，還頂著武官的名頭招搖過市的麽？”
　　“辦公室糾紛，難道不是很正常麽？”
　　槐詩無奈解釋：“在事業單位幹活兒就這點不好，總有人讓妳忍不住想要弄死，可偏偏弄不死他。大家兩看相厭，只能裝作看不見。”
　　六叔公托著下巴，端詳著眼前的年輕人：“妳覺得我會在乎壹個二等武官的身份麽？”
　　“在不在乎，我都來了，大家聊聊又不吃虧。”
　　槐詩壹步步向前，走到了六叔公的面前，擡手對老人身旁的下屬吩咐：“沒點眼力價兒麽？搬張椅子來，別讓人說連點禮數都不懂。”
　　寂靜裏，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只有六叔公面色不變，漠然的瞥著眼前的槐詩，揮了揮手：“給他壹張椅子，來者是客，總要有個坐的地方。”
　　“那可真是太好了。”
　　槐詩在老人面前的椅子上坐好。
　　不用他在吩咐，很快就有人搬了桌子過來，奉上茶具和熱水。
　　“面，妳見了，位置，妳也坐了，現在待客的茶水也在這裏了，槐詩先生，妳想要禮數，現在我給妳禮數，只希望妳接得住。”
　　林危不懼擡起手，挽起袖子的下擺，端起泥釜炭火中的沸水，親手清洗著茶壺和茶杯，投茶，洗茶，壹絲不茍。
　　自始至終，壹言不發。
　　火焰之中煎熬的惡念沸騰，便散發出刺骨的殺意，將茶水渲染成如血的赤紅。
　　直到最後，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請茶。”
　　槐詩也端起茶杯，壹飲而盡。
　　如利刃割喉的痛楚隨著茶水壹同落入腹中，迅速擴散，又消失不見，殺意入喉，迅速消散在歸墟之中，只留下真實的幻痛。
　　註水，出茶。
　　老人再度端起茶杯：“請茶。”
　　青綠色的茶水滿盈著猛毒，落入了槐詩的喉中，涓滴不剩。
　　再度出茶。
　　“請茶。”
　　這壹次漆黑的茶水裏醞釀著不知道什麽樣的災厄，令人毛骨悚然，林十九後退了壹步，槐詩伸手，端起茶杯，壹飲而盡。
　　茶過三巡，壺中的茶葉已經失去了顏色，哪怕猛火煮沸也再沒有壹絲味道存留了。
　　足以將壹整個街區的人毒殺溺斃咒亡的茶水已經喝完了。
　　“好茶。”
　　槐詩吧嗒著嘴，回味著喉嚨裏濃濃的回甘，暢快的長嘆：“好久沒喝過這麽好的茶了。”
　　倘若在這裏的是任何壹個三階恐怕都已經暴斃而亡。
　　就算是四階也不敢輕易的吞下如此猛烈的毒藥。
　　槐詩竟然不知道，林中小屋的這位六叔公竟然也是壹位深淵廚魔，而且造詣頗深。只可惜，遇到歸墟裏永生之獸的組織，多猛的毒咒都要抓瞎。
　　“不愧是丹波之王，禮數周全。”
　　六叔公深深的看了槐詩壹眼，開口道：“現在，槐詩先生，妳可以講壹講自己的來意了。”
　　“我來這裏，難道不是應林老先生妳的邀請麽？”
　　槐詩笑了，拿起了泥釜之上的茶壺，註入沸水，隨意的說道：“說出來不怕人笑話，我這個人窮大的，心眼小又摳門，賺了幾塊錢就容易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容易膨脹，有發財的心，沒有發財的命。”
　　他說：“有些錢，我不太想賺，但這不妨礙其他人接手——”
　　說著，槐詩傾倒茶壺，自泡盡無味的茶葉中倒出了兩杯琥珀色的茶水，端起茶杯。
　　“請茶。”他說。
　　在茶桌之後，老人面無表情的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體內的惡孽天命如熔巖翻湧那樣，迸發深遠而細微的浩蕩回聲。
　　仰頭，壹飲而盡。
　　放下了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
　　安然無恙。
　　可緊接著，腳下的石磚卻迅速朽壞，無數細碎的毒草惡花從縫隙之中生長而出，旋即迅速衰敗，消失不見。
　　“好茶。”他品鑒著口中殘留的那壹縷來自山鬼的生機，搖頭：“只可惜，還差點味道，後勁不足。”
　　“照抄來的，怎麽比得上老前輩這麽多年的功夫。”
　　槐詩笑了。
　　茶桌上，角落中威武而猙獰的貔貅茶寵驟然壹震，無聲的崩裂開壹道縫隙。
　　令老人的神情陰沈起來。
　　略勝壹籌。
　　“我知道同盟那麽大的地盤，老先生眼饞，但沒關系，都是壹些我不想留的東西，六合會想要接手完全沒關系，甚至更進壹步也可以。”
　　槐詩手裏轉著空空的茶杯，忽然說：“現在的京都，鐵王黨、K字黨、愚連隊……但凡成建制的極道團體，都已經被打崩了。
　　唯獨大圈和六合會還存留著實力，這難道不是壹個好機會麽？”
　　他說：“稱霸京都，就在此時了，林老先生。”
　　“聽起來不錯。”老人冷淡的說，眼皮子都懶得擡壹下：“像是夢話。”
　　“是啊，如夢似幻。”
　　槐詩聳肩：“所以說這個世界有時候太過奇幻，就連做黑社會都有玻璃天花板……就算是六合會的實力再強，對瀛洲譜系而言也是不可靠的外國人，只能徘徊與外圍，沒辦法真正入主核心。”
　　只要瀛洲的國體尚存壹日，就不可能任由壹幫外國人組成的非法團體在京都形成氣候。
　　這才是理所應當。
　　就連曾經不可壹世的K字黨，也不過是金融巨閥們用來洗錢的渠道之壹。
　　鐵王黨，幹脆就是公家的走狗，鹿鳴館扶植起來的攪屎棍。
　　“但今時不同往日啊，林老先生。”
　　槐詩攤手：“還有我代表同盟在這裏不是麽？同盟已經決定集體轉型了，可肯定還有壹部分人是沒辦法走在陽光下的。
　　與其讓人渣們和同盟的名字壹起埋葬，倒不如存留壹條命下來，再和同盟壹起創造壹點價值，也算是我這個總會長對他們的最後壹點仁慈。”
　　林危不懼被逗笑了，“也就是說，妳甩賣不良資產，還期望我出高價為妳買單麽，槐詩？”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合則兩利——”
　　槐詩淡定的回答：“六合會缺的難道不就是這麽壹個名頭麽？
　　時機寶貴，林老先生，進入本地市場的機會就在眼前。如果妳出手夠果斷，在鹿鳴館重新培育出新的黑手套之前，我們起碼能吃下二分之壹的市場，再讓出去壹些，起碼也能留下三分之壹個京都。
　　三分之壹個京都，也就是四個大區。
　　到時候，同盟是壹個名頭，而六合會得到的將會是不打折扣的實際利益，所需要付出的，只不過是按照份額分壹點小小的利潤出來而已。”
　　林危不懼愕然的瞪大眼睛，忍不住笑了。
　　大笑。
　　笑的眼淚幾乎都出來了。
　　“只出壹個名頭，就要我給妳打白工甚至還要背鍋？”他嘲弄的發問，“槐詩，這麽無恥的話妳怎麽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