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五章 龍顏大悅

　　眾人看去，卻是國子監祭酒王爍。
　　這王爍掌管天下的最高學府，名義上是天下最大的學官，歷來以清流自詡！
　　表面上，他雖沒有在東林書院讀書，可當初，卻是和東林黨走的很近。
　　這時候，他忍不住了，厲聲道：“東林書院已是裁撤，何以現在張百戶冒以東林之名！”
　　東林在有些人心目中，是聖地。
　　起初他只是傳播學問和讀書人聚會的場所，後來壹度因為東林的得勢，成為了政治中心。
　　可在魏忠賢對東林下手之後，東林書院雖是被封禁，可它卻因此而成聖了。
　　平日裏，像王爍這樣的人，尚且還可以說，此時閹黨勢大，我先潛伏爪牙，待他日得遇明主，再作清算。
　　可現在居然冒出這壹出，哪裏還坐得住？
　　張靜壹看著這人，卻是氣定神閑地道：“請教尊姓大名。”
　　“姓王。”王爍很不客氣地看著張靜壹，目光中帶著幾許火焰。
　　張靜壹微笑道：“王公為何氣急敗壞？”
　　“我沒有氣急敗壞。”王爍矢口否認。
　　張靜壹道：“妳有。”
　　“我沒有。”
　　“那我們換個話題，王公為何這般瞪我？”
　　王爍才意識到，方才自己失態了！
　　於是他努力地調勻呼吸，也非常努力地擠出壹點笑容：“我認為叫東林，大大的不妥。”
　　張靜壹心平氣和地道：“怎麽不妥呢？”
　　“世上已有東林書院了！”王爍義正言辭道。
　　“那麽敢問這東林書院在哪裏？”張靜壹詫異地道。
　　君臣們眼花繚亂的看著王爍與張靜壹妳壹句我壹句，唇槍舌劍。
　　王爍道：“當然……當然……”
　　這時候，他表情微微有些古怪，嘴巴卻似乎說不下去。
　　張靜壹笑了起來：“東林書院早已被裁撤多年了，世間根本沒有東林，何來的有東林，妳這話……我不明白。”
　　王爍擡頭，卻已見許多閹黨的黨羽們死死地朝他看來。
　　是啊，東林都沒了，妳口口聲聲說東林書院還在，這不是擺明著告訴大家，閹黨辦事不利，連查抄壹個東林書院都查抄不幹凈，妳信不信他們再去查抄壹次？
　　王爍壹時啞口，卻又冷冷道：“書院……這是士子們讀書的地方。”
　　張靜壹理直氣壯地道：“我這軍校，也是讀書的地方呀。”
　　王爍道：“這是學聖人之道的地方。”
　　“這是什麽話，難道軍校學的就不是聖人之道？”張靜壹生氣了：“信不信我立壹個聖人像在軍校裏頭？”
　　王爍：“……”
　　王爍本想脫口而出：“妳這無賴。”可這話忍住了，他深吸壹口氣：“這樣不好。”
　　張靜壹淡定地繼續道：“沒什麽不好。我素來敬仰東林二字，以此名為校名，是我平生所願，我又沒有侮辱東林二字，至少……總沒有在京城裏大修茅廁，將這茅廁冠以東林之名吧，王公……我雖沒什麽文化，在妳眼裏算不得什麽讀書人，可我只是給學校取個名，妳卻是左壹句不可，右壹句不可，這是什麽意思？”
　　王爍震驚了，他居然再不敢說什麽。
　　倒不是他真的怕死。
　　像他這樣愛惜名聲的人，恰恰是最不怕死的，大不了官不做了，廷杖壹頓，生死有命，可只要還吊著壹口氣，罷官回鄉，頓時受天下讀書人敬仰，自己的子孫後代，只要報上自己的名字，與有榮焉。
　　可問題就在張靜壹那壹句我總沒有用茅廁冠以東林之名上頭。
　　臥槽，妳還想拿東林來做茅廁，這等廠衛爪牙，還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的，若是真逼得急了，這狗壹樣的東西，說不定當真就這樣幹了呢！
　　“王公為何不言了？”張靜壹道：“來，我們將事理清楚。”
　　王氏深吸壹口氣，搖頭道：“無言以對。”
　　“怎麽無言以對？我覺得我還有許多話，不吐不快。”
　　“不想說。”
　　“方才妳這般說，莫非這意思是我的生員，配不上東林之名？”
　　“別煩我。”王爍連忙退回班中，理也不理。
　　天啟皇帝心裏已想要捧腹大笑了。
　　他可是對東林恨之入骨的，否則也不可能會有魏忠賢什麽事了。
　　可放縱了魏忠賢對東林喊打喊殺，東林書院也已查抄裁撤，結果呢……結果天下人依舊還將東林視為聖地。
　　這張靜壹辦事更狠，這何止是殺人，這是誅心啊。
　　天啟皇帝已經可以想象，當人們提及東林二字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那些讀書人不都傾慕東林，以能夠和東林沾上關系而自豪嗎？
　　以往的時候，某個讀書人裝逼，對人說東林某某某乃是我的座師。
　　此言壹出，頓時引起許多人的驚嘆。
　　以後呢？
　　某個讀書人說，東林某某某，乃是我的……且慢，大家先坐下，聽我壹言，我說的東林是無錫的那個東林，而不是新縣的那個，是顧憲成顧先生的那個，和張靜壹的那個……完全不壹樣的。
　　天啟皇帝此時真想對張靜壹叫壹聲好！
　　“哈哈哈……”天啟皇帝欣慰地看著張靜壹，在他看來，張靜壹這是分明給自己出氣而已！
　　“好好好，就如此，就如此，就冠以東林，朕要欽賜此名，東林軍校深得朕心，朕要親下墨寶，為其題名，好教這些赤膽忠心的壯士，將來學有所成，能夠立下更多的功績。”
　　群臣：“……”
　　張靜壹立馬興高采烈地道：“東林上下，無不仰慕皇恩，吾皇萬歲！”
　　這君臣二人的話，其他人像是壹句都插不進去！
　　百官之中，有人恨不得吐血，卻都無可奈何！
　　天啟皇帝紅光滿面地道：“朕今日實在高興，既得天下民望，又有東林這些赤膽忠心的肱骨之臣，這何愁國家不能興旺呢？”
　　張靜壹道：“東林上下學子，以效忠陛下為己任，今日得陛下如此恩典，仰慕皇恩，自此之後，自當為陛下赴湯蹈火，便是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斷無退縮。”
　　天啟皇帝高興得像個孩子，忍不住道：“好壹個東林，壯哉！”
　　“……”
　　張靜壹還要再說，畢竟在興頭上，多說幾句，對自己的學堂總不會太壞，說不準，還能再討要壹些好政策。
　　這時，卻有人突然道：“陛下……東林軍校讓人大開眼界，說是赤膽忠心，也不為過，既然如此……臣以為……這軍校，該當招募壹些讀書人，以壯聲色。”
　　好吧，看來大家是終於回過味來了。
　　再這樣下去，東林的名聲真會比閹黨還臭，閹黨好歹是為了功名利祿去攀附皇家，還要臉呢。
　　這什麽軍校，已經純粹的脫離了低級趣味，他們有好處去攀附，沒好處也要沒節操的去攀附了。
　　眾人看去。
　　這次說話的，還是那位國子監祭酒。
　　國子監祭酒理論上，是天下的最高學府，當然，也只是理論，隨著科舉制度的完善，雖還有監生，但是已不可能和那些真正有功名的人相比了。
　　因此，現在的國子監，更多的只是壹個禮儀機構，國子監祭酒，幾乎啥事都不幹，可在古代，真正厲害的，恰恰是這些啥都不幹的人，越是啥都不幹，然後和教化、學府之類的東西沾點邊的，往往都是清流中的清流。
　　王爍不服氣，自然……也就不客氣了。
　　天啟皇帝看向王爍：“哦？招募壹些讀書人，招募什麽讀書人呢？這軍校可是將士……不，他是學堂，妳說的沒錯，是該招募讀書人，只是卿家有什麽高見呢？”
　　“我看，太康伯之子張進……可以入學。”
　　此言壹出……
　　百官們中已有人開始竊喜起來。
　　太康伯的身份嘛……
　　說來大家是再熟悉不過的。
　　其實就是當今皇後張嫣的爹，這位太康伯之子呢，那就是天啟皇帝最嫡親的大舅哥了。
　　可天下人誰不知道，這個張進……是個真正愛讀書的人，而且十分傾慕東林，甚至小小年紀的時候，還想跑去無錫親自求學。
　　當初魏忠賢開始對東林下手，張進極為不滿，對此十分抵觸，甚至多有怨言。
　　偏偏此人身份特殊，魏忠賢雖是恨得牙癢癢，卻壹直也拿他沒有辦法。
　　就這麽壹個茅坑裏的硬石頭，這要是送去了東林軍校，還不鬧得天翻地覆？說不準……就直接抄了妳張靜壹的後路了！
　　甚至大家可以想象到，在張進的影響之下，那些武夫們，沒準兒就統統都成了真正的東林了。
　　壹下子的，本是凝重的大殿裏，百官們先從表情肅然，卻變得輕松了起來。
　　張進啊……大家都知道。
　　讀書是很上進的。
　　水平很高。
　　對東林，是那個東林，不是這個東林，可謂是死心塌地，乃是鐵桿的東林黨，將他丟進壹群幾乎目不識丁的丘八那，哈哈……這可就有樂子瞧了。
　　這是正牌子的國舅，妳張靜壹奈何不了他，可他只要還有壹口氣，憑借著他高超的儒學水平，還不直接抄了妳張靜壹的後路？
　　妳張靜壹用東林來打東林。
　　那我們就用國舅來打國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