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秋荻轉頭向季寥道：“妳說的話，壹點都不作數。”
　　季寥微笑道：“她動手阻止妳，確實跟我動手攔阻妳差不多，但是妳自己呢，妳真的有妳想象的那樣恨他麽？”
　　秋荻道：“我比妳想象的還恨他。”
　　季寥道：“那妳為何因為猶豫而果斷，因為被攔住而慶幸？最難欺心，妳應該知道妳剛才在想什麽。”
　　秋荻冷冰冰瞧著季寥，身上湧出鋪天蓋地的威壓，整個酒肆都像是不斷地在往下陷落。
　　季寥沒有被她的威壓震懾，眼神平淡，似壹面鏡子，照見的是秋荻的內心。
　　她想避開自己的內心，卻又忍不住去正視。
　　秋荻心緒開始煩亂，所以酒肆裏的氣機愈發不穩定。
　　就在她遲疑不決時，季寥的袖口飛出冉冉青煙，聚成龍形。
　　這是狄希。
　　它沒有道家元神，可神魂離體，現出原形後，依然十分真實。狄希道：“秋荻，我不躲了。”
　　秋荻恨聲道：“妳現在是覺得我不願殺妳才出來的吧。”
　　狄希道：“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讓妳背上殺父的因果，我不願意讓妳遭受天譴。”
　　秋荻道：“那妳就壹直躲著啊。”
　　狄希道：“但我現在想通了，不能讓妳壹直痛苦下去。無論妳想如何，我都願意接受。”
　　秋荻深深註視著狄希的魂魄，她道：“我確實有些不願殺妳，但是我現在不打算放棄了，妳不要以為我仍是壹時沖動。當初，妳放棄救母親，是覺得妳救下她之後，咱們壹家三口都不得活命，那我問妳壹句，妳當時是不是有不忍舍去自己壹身修為的念頭。”
　　狄希沈默，隨後道：“有。”
　　秋荻道：“所以是母親幫妳下了這個決定。她是願意為我、為妳毫不猶豫舍棄自己的，但妳猶豫了。妳不是對不起我，而是對不起母親。”
　　狄希嘆息道：“妳說的對，妳動手吧。”
　　秋荻道：“實話跟妳說，我殺妳壹是為了母親，二是為了斷情絕欲，練成滅情玄功，證就太上無情的大道。妳怕我會遭受天譴，可我根本不怕。”
　　狄希道：“妳原來是修煉了滅情玄功，難怪前些年妳修為進步這麽快，若是以往我肯定會勸妳，但妳要走什麽路，我實是沒有資格指手畫腳的。今後是好是壞，也由妳自己去承擔，妳動手吧。”
　　秋荻默然靜立片刻，然後壹掌拍出去。
　　掌勁霸道純粹，如天河奔湧，卻不四處泛濫。
　　片刻過去，狄希魂飛魄散。
　　秋荻雙眸各自流下壹滴淚水，可是眼睛裏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隨著淚水滴落塵土，秋荻看向季寥，道：“妳有什麽想說的？”
　　季寥淡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妳已然做出選擇，後悔也是沒用的。”
　　秋荻道：“我都想清楚了，我不後悔。”
　　季寥道：“如此甚好。”
　　秋荻道：“我練的滅情玄功，妳修的太上劍經，不久後，我們還會遇上，再見。”
　　“不送。”季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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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霄見秋荻遠去，向季寥道：“季寥叔叔，妳為什麽不讓我繼續阻止她？”
　　季寥道：“狄希知道他女兒，不只是恨他，其實他內心是欣慰的，所以選擇讓他女兒對他動手。而他女兒秋荻，想為她母親出壹口氣，對狄希動手，亦是理所當然的。何況當初狄希有不舍得壹生修為的念頭，現在他女兒為了練成玄功殺他，亦算是壹報還壹報。所以我們沒理由阻止她。”
　　外面響起轟轟聲，瞬息間電閃雷鳴。
　　淩霄明白，這是秋荻正遭受天譴。
　　她道：“非要如此麽？”
　　季寥道：“這是他們的選擇。”
　　隨即季寥揮了揮衣袖，壹陣風吹到狄希在草席的屍體上。星星點點的光輝撲向狄希，漸漸狄希的肉身產生變化，沒過多久，光輝消隱，狄希的肉身亦變成壹條小蛟龍。
　　秋荻那壹掌拍散了他的魂魄，但他身上的奇毒，實際上有吸收魂氣的功效，所以又將狄希散落的魂煙歸攏。
　　只是狄希魂魄受損嚴重，過去壹身高明的修為是保不住了。
　　蛟龍不過七尺，看起來萎靡不振，目光有些呆滯。
　　淩霄驚喜道：“狄老板，妳沒事。”
　　蛟龍沒有回應。
　　季寥道：“它應該失去了過往的記憶，現在跟新生的幼兒差不多。”
　　轟轟轟！
　　電閃雷鳴更加劇烈。
　　蛟龍突然間往沖出去，在大雨中，身軀不斷變長，最後墜入流水裏，砸出驚天水浪，不多時，卻又氣息漸遠。
　　淩霄道：“它去哪了？”
　　季寥道：“它失去了記憶，自然回歸本能，所以龍歸大海。”
　　淩霄道：“那它還能回憶起過去嗎？”
　　季寥道：“它了斷前塵，未必還想再回想起過去。”
　　淩霄嘆息道：“若如此，它還是狄希麽？”
　　季寥微微笑道：“妳覺得記憶，便是自我？”
　　淩霄道：“我只是覺得，失去了記憶，自己就變成另外壹個人了。”
　　季寥微笑道：“這個話題還是不繼續討論了，妳可知道秋荻的滅情玄功是什麽來歷？”
　　淩霄搖頭道：“不知。”
　　季寥道：“我也不知，但她說出壹個關鍵詞，那就是太上無情。我的太上劍經，證就的卻是太上忘情。”
　　淩霄道：“兩者有什麽區別？”
　　季寥道：“忘情者，必然有情，若是無情，何須去忘？”
　　淩霄道：“聽起來，季寥叔叔和她似乎是天然對立的。”
　　季寥道：“妳錯了，忘情是有，無情是無，有生於無。”
　　淩霄道：“這豈不是說季寥叔叔還不如她？”
　　季寥道：“如果認真打，她接不住我三劍。”
　　淩霄道：“那我就更糊塗了，難道是因為她修煉還不到家，而季寥叔叔已經修煉到家了？”
　　季寥道：“本來無壹物，何處惹塵埃。太上無情，本就是無，她對狄希動手，雖然看似無情，實則依舊著了痕跡。若是真正無情，她應當視狄希為路人，不為他動任何念頭。”
　　淩霄道：“我確實沒想到這麽深，不過這樣看來，還是季寥叔叔更厲害。”
　　她高興起來，於是看向沸騰不止的湯水。
　　心裏想著，怎麽風煙還不回來。
　　這人果然禁不起念叨，剎那不到，大門外，風煙正扛著壹條大蛇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