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依稀似舊年

　　徐平探了探林素娘的鼻息，發覺呼吸均勻，知道她只是大驚大喜，暫時暈了過去，身體並無大礙。
　　彎腰把林素娘抱起，徐平小心地爬上山頂，把她放在草地上。直起身來看四周，只見到處都是雜樹叢生，既無人煙，又無道路，也不知到了什麽地方。
　　此時已到中午時分，天上愁雲慘淡，壹輪蒼白的太陽在雲彩中露出臉來，半死不活的樣子。
　　徐平騎來的李威那匹馬，已經跑脫了力，趴在壹邊喘著粗氣，偶爾才有力氣去啃壹口地上的枯草。
　　看了壹會看不出個頭緒，徐平只好坐在地上，看著林素娘，等她醒來再想辦法。
　　坐了壹會，壹陣山風吹來，林素娘悠悠醒轉。
　　徐平看見林素娘睜開眼睛，出了壹口氣：“妳醒來就好了！”
　　林素娘坐起來，看看四周，問徐平：“大郎，這是什麽地方？”
　　徐平苦笑道：“我壹路跟著，也不記路途，正不知到了哪裏。不過看這裏地形，當是已經出了中牟縣，甚至出了開封府也說不定。”
　　林素娘吃了壹驚：“那我們怎麽辦？”
　　徐平道：“妳先歇壹歇，過壹會我們再想辦法。”
　　中牟壹帶都是平原，沒有這麽大的山包。徐平回想自己這半天跑的方向和距離，現在大概已經到了鄭州境內。這裏不像徐平前世那樣人煙稠密，此時地廣人稀，人煙罕見。整個鄭州五縣，全境不足兩萬戶，數萬人而已。這裏位於兩京之間，汴河沿岸，皇陵附近，這幾項都需大量徭役，人口極難增長。
　　又坐壹會，林素娘不好意思地對徐平道：“大郎，妳去找口水來給我喝，我有些渴了。”
　　徐平站起身，舉目四望，看見不遠處的壹座小山腳下有條小河，對林素娘道：“我去打水，也帶不回來，再說留妳在這裏，也怕出來個野獸傷了妳。那邊有條小河，離得不遠，我背妳過去吧。”
　　林素娘低聲道：“也好。”
　　把林素娘背住，徐平牽了馬，小心地向山下行去。
　　徐平壹直沒問，那些人為什麽要擄走林素娘。若說為了美色，實在有些超出徐平的想象。林素娘長得漂亮，氣質又嫻靜，是個美女坯子。可她才多大？十三歲，若在前世正是剛上初中的年紀，身子完全沒長開，怎麽會讓人產生男女之事的聯想！即使是徐平已經定了的妻子，徐平也從沒對她有過非分之想，實在是太小了，怎麽也要等幾年再說。
　　但除了這個理由，徐平也實在想不出其他的來。
　　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坡，林素娘在徐平背上小聲道：“大郎小心些，這路上不好走，不要傷著了。”
　　淡淡的氣息從耳邊吹過，帶著點甜香。
　　徐平這才感覺到背上的林素娘極輕極軟，右手托在手裏的她的腿柔若無骨，心中有了壹些異樣的感覺。
　　這便是軟玉溫香，吐氣如蘭嗎？
　　徐平不敢繼續想下去，只是小心看路，低頭前行。
　　走出灌木叢，到了壹片小樹林裏，林素娘道：“這裏路好了，大郎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走。”
　　徐平小心地把林素娘放在地上，見她臉色還是發白，扶住她的胳膊道：“妳受了驚嚇，還是我扶著妳。”
　　林素娘點點頭，任由徐平扶著自己的胳膊，向前走去。
　　出了小樹林，又經過壹片枯草地，到了小河邊。
　　徐平對林素娘道：“妳且坐壹坐，我去看看有沒有盛水的東西。這裏的河水也不知幹凈不幹凈，能燒開就好了。”
　　林素娘坐在地上的枯草上，對徐平道：“大郎不要走遠。”
　　徐平點點頭，把馬找棵樹拴了，提著那把長刀，跨過小河向前尋去。
　　此時已到秋天，萬物雕零，山谷裏大多都是槐樹松樹及其他雜木，沒有什麽可以拿來用的。偶爾有幾株野棗樹，上面的棗都是極小，核卻大，徐平嘗了兩個，根本不能入口。
　　走了五六十步，徐平都沒什麽發現，正想放棄回去，偶然壹擡頭，看見不遠處轉彎的地方伸出壹個大梨來。那梨極大，不小於徐平前世的碭山酥梨。
　　徐平心中壹喜，快步走上前去。
　　眼前是壹片平地，長滿了荒草，地的邊上緊挨著三棵大梨樹，碩果累累，青黃色的大梨子掛滿枝頭。
　　這梨樹看起來就不是野生的，必是有人種在這裏。而且看周圍的樣子，曾經有人家在這裏耕種過也說不定。
　　然而此時荒草萋萋，壹點人家的痕跡都找不到了，只留下了三株大梨樹。
　　徐平到了樹前，伸手摘了兩個大梨下來。拿在手裏掂了掂，壹個怕不是得有壹斤重。沒想到這裏有這種好東西，他來這麽久都沒見過。
　　取了梨子，徐平趕緊轉回來。
　　轉過坡腳，卻見到林素娘牽了馬，正款款行來。
　　見到徐平，林素娘道：“我在那邊看大郎壹轉就不見了，怕有什麽事，就跟了過來。”
　　徐平捧著兩個大梨到林素娘面前，笑道：“那邊幾樹好梨，我去給妳摘了兩個。吃這個不比喝水好得多？”
　　林素娘拿了壹個大梨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也不急著吃。
　　徐平奇怪：“妳只是看幹什麽？快點吃啊！”
　　林素娘嘆了口氣：“大郎，我們大概真是跑到鄭州轄下來了。”
　　徐平問道：“怎麽說？這梨子只有鄭州才產？”
　　林素娘點頭：“這梨叫作斤梨，又叫作語兒梨，天下只有鄭州才產，而且都是產在周皇陵左近。北方水果，青州棗鄭州梨，冠絕天下，先前在京師，我阿爹也曾買了給我吃過。”
　　徐平楞了壹下，對林素娘道：“先不說這些，妳只管吃了。如果這梨只產在這裏，那倒是好事，我們最少知道到了什麽地方。”
　　林素娘笑了笑，找個枯樹樁坐了，背著徐平吃梨。這梨太大，小姑娘的吃相就不怎麽雅觀，躲著不讓徐平看到。
　　徐平站在壹邊，開動腦筋定位自己的位置。
　　周皇陵指的是後周幾位皇帝的陵墓，應該是在新鄭縣。趙匡胤陳橋驛皇袍加身，奪的就是後周的皇位，在宋朝是大事，徐平能從記憶裏搜出來。
　　沒想到壹口氣跑出幾十裏路來，把徐平也嚇了壹跳。
　　既然知道了這是後周皇陵附近，那就好辦了。作為前朝，周皇室雖然不受宋王朝的優待，基本的禮儀還是在的，守陵人最少應該是有的吧。只要找到了人家，就能回到自己中牟的莊園裏。
　　事實證明徐平想多了，後周皇陵並無守陵人，此時已破敗不堪。這不全是因為趙宋皇室刻薄，也有壹個原因是後周諸帝崇尚節儉，自太祖郭威就決定自己喪事從簡，不設守陵宮人。當然好人有好報，極簡陋的後周皇陵連盜墓的也瞧不上眼，反而壹直保存到後世。相反的是宋皇陵在金朝就被女真族有組織地盜掘壹空，成為廢墟。
　　按照禮制，中原王朝有二王三恪制度，以續王統。大宋是最後壹個尊從這壹制度的統壹王朝，柴家被奪皇位之後，恭帝柴宗訓被封為鄭王，可以使用皇帝禮儀，以續周統。恭帝之後，後人降為鄭國公，皆因皇陵在鄭。不過這個封號只是名義，柴家人並不在鄭州，與周朝的宋國待遇天差地遠，皇陵也就很快成為了壹片荒草，只是偶爾有有心人來打理壹下。
　　徐平並不知道這些，只是壹心想著去尋找守陵的人。
　　等了壹會，林素娘轉過身來，手裏還有小半個梨子，對徐平道：“這梨太大，我吃不下了。”
　　徐平道：“吃不下扔掉好了，那邊樹上多得是，壹會我去摘些帶著。”
　　等林素娘去河邊洗過了手，徐平才扶著她沿著小河所在的山谷，牽著馬壹路向山外行去。
　　又走了壹個多時辰，中間歇了兩回，終於出了這壹片小山包。
　　此時太陽已經看不見，天徹底陰了下來。然而舉目四望，都是漫漫荒野，看不見壹戶人家。
　　徐平看看林素娘，已是眉頭緊皺，走不到路了。還好此時女子還不流行纏腳，不然真不知道這壹路她怎麽走。
　　看看牽著的馬已經恢復了點力氣，徐平道：“娘子，妳到馬上坐著吧，我牽著慢慢走。這壹路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找到人家。”
　　林素娘腳都磨破了，只是咬著牙沒說，此時已經到了極限，再也走不動了，只好由徐平扶著上了馬。
　　坐到馬背上，林素娘就有些心慌。她以前只是偶爾騎過驢，從來沒在馬背上坐過，又加上上午壹路驚嚇，不由自主就緊緊抓住馬鞍。
　　徐平看了，安慰她道：“妳放輕松些，我牽著馬只是慢慢走，沒事的。”
　　壹人壹騎，在荒地裏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有星星點點的雨滴落了下來。
　　徐平嘆了口氣：“人倒黴了，真是喝涼水也塞牙！這荒天野地裏，又沒個避雨的地方，可是有些麻煩了。”
　　林素娘在馬背上看得遠，對徐平道：“大郎別急，前方有個土堆，旁邊好像有房子，莫不是戶人家？”
　　徐平聽了，也來了精神，讓林素娘指了方向，牽著馬加快了腳步。
　　走不多遠，徐平也看見了那個大土堆，旁邊有幾間房屋，但卻不見牲畜家禽，顯得很是破敗荒涼。口中道：“是座廢了的破廟吧。”
　　到了近前，見就是壹個大土堆，高不過兩丈，土堆前壹排三間大房。
　　此時雨已經有些大了，徐平顧不得什麽，牽馬駝著林素娘快步進了那三間大房裏。
　　進了房裏，發現正房裏供奉得有牌位之類，應該是廟之燈的建築，不是人家。不過這裏破敗得久了，也看不出是個什麽地方。
　　扶著林素娘下了馬，找了個幹凈地方坐了，徐平道：“妳在這裏先歇壹歇，我去找些枯枝什麽的來生個火。”
　　林素娘身上的衣服微微有些濕了，冷得發抖，對徐平道：“大郎快去快回，我怎麽覺得這裏陰森森的。”
　　徐平應了，走出門去。
　　過不了多大壹回，徐平抱了壹抱枯樹枝回來，對林素娘道：“還好雨剛剛下來，還能找到這些幹柴。”
　　徐平都是在白沙鎮和自己莊裏活動，身上並沒有引火用具。還好李威的馬上有火刀火石，徐平找了出來，因為不習慣，費了好大工夫把火引著。
　　林素娘烤了壹會火，慢慢回過神來，問徐平：“大郎，這是什麽地方？”
　　徐平嘆口氣：“妳絕想不到，這裏就是順陵，周恭帝埋葬的地方。”
　　林素娘壹怔：“難道這周皇陵，就沒有守陵人了？”
　　徐平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
　　恭帝被迫禪位之後，被降封為鄭王，發送到北宋王公大臣的斷魂地房州安置，二十壹歲客死異鄉，周的法統至此而絕。小皇帝壹生都在憂懼之中，又沒有劉阿鬥的樂觀天性，英年早逝。據說宋太祖有遺訓，善待柴家子孫，終宋壹世，柴家也確實未遭誅戮。但這與其說是宋太祖的忠厚天性，不如說他有容下古禮的心胸，遺訓內容並未超出二王三恪的特權範圍。自此之後，開朝皇帝再沒有宋太祖的心胸，對前朝皇室恨不得斬草除根，這壹禮制也就廢棄了。
　　雖然感嘆前人遭遇，但這壹話題在宋時至為敏感，雖是夫妻相對，徐平和林素娘也自覺地不去討論。
　　過了壹會，徐平身上的衣服烤幹了，走到門口看雨下得越發大了，心中不由焦急：“這可怎麽辦？難道我們在這裏過夜？”
　　林素娘縮著身子道：“不知阿爹有沒有在後面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們。這裏荒山野嶺，他們也沒地方尋去。”
　　徐平才想起自己莊裏還有許多人的，也不會就這麽任自己走失，必然會出來尋找，只是找到哪裏去可就說不定了。
　　不由心中嘆氣，這個時代也沒個手機什麽的，真是麻煩。
　　烤了壹會火，徐平道：“看看天色快黑了，只好在這裏過夜。妳身子嬌弱，受不了饑餓，我出去找點東西吃。”
　　林素娘道：“下著雨妳到哪裏尋去？帶的梨子還有，我吃個就好了。”
　　徐平苦笑著搖頭：“我看那邊有條小河，裏面應該有魚。”
　　說完也不理林素娘，出門進了風雨裏。
　　吃個梨子，壹路上林素娘已經小解了兩次，再吃下去，還不得被折騰死。
　　離房屋不遠，有幾條水溝，當是建造陵墓時挖出來的，常年累月下來，裏面都積滿了水，當是有魚的。
　　徐平到了溝邊，身上已被淋濕，冷得直打哆嗦。心裏壹橫，壹不做二不休，幹脆卷起褲管下到了水裏。
　　已是秋天，溝裏的水冰涼刺骨。徐平咬著牙，在溝裏摸來摸去。
　　魚是真有，而且還不少，但都是壹指多長的小魚，徐平壹條條扔上岸，讓它們在雨水裏撲騰。
　　摸了好壹會，徐平直起腰來，看看岸上在雨中跳來跳去的小魚，還不夠壹盤菜。心中苦笑，這鬼地方也不連著什麽河湖之類的，魚種不對。擡起腳來，就想換個水溝試試。
　　沒想到這壹腳踩下去，就踩住了壹個滑溜溜的東西。
　　徐平心中壹喜，莫非是老鱉？這東西爬來爬去，倒是不挑地方。
　　用腳踩得死了，徐平彎腰把腳下的東西抓住。搭上手就覺得不對，這東西不是圓的，而是長長壹條。
　　從水裏抓出來，原來是壹條大黑魚，在徐平手裏躥來躥去，還想逃掉。好在徐平這半年舞刀弄槍，還練弓箭，手勁練出來了，才死死抓住。
　　把黑魚扔到岸上，徐平從水裏出來，見它還在雨裏躥動，發起狠來壹腳踩在魚身上。沒想到黑魚滑溜異常，徐平踩不住，反而摔個跟頭。
　　徐平爬起來，見這黑魚也差不多有兩斤多重，應該夠兩個人吃了。此時他身上又冷，摔得又痛，沒力氣折騰下去，弄根草繩把黑魚穿了，又把地上的小魚捧在手裏，回了房屋。
　　林素娘站在門口，見徐平回來，焦急地問道：“我跟才聽見聲音，是大郎跌倒了嗎？有沒有受傷？”
　　徐平進了門，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道：“沒事，只是路滑絆了壹下！”
　　把魚都放在地上，徐平又道：“這些也夠我們將就壹頓了。”
　　林素娘不放心，上來看徐平，見他確實沒傷著，才出了壹口氣，道：“先不忙這些，妳身上都濕透了，快烤壹烤吧。”
　　徐平也實在冷得不行了，就坐在火邊暖和壹下。
　　火光映在身上，漸漸有了些溫暖的感覺，徐平覺得自己身上發燙，然而卻又忍不住發抖，知道自己只怕是感冒了。
　　然而看看壹邊的林素娘，她嬌嬌怯怯的樣子，壹雙玉手細長瑩白，明顯是沒做過什麽活的人。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提了長刀到門口殺魚。
　　把大黑魚宰殺了，其它小魚卻沒法弄，只好用條樹枝穿了，整個去烤。
　　與林素娘吃過了魚，徐平有了點力氣，然而頭還是昏昏沈沈的，怎麽也集中不起精神來，知道自己是真地感冒了。
　　林素娘見徐平精神不好，讓他坐在火邊，自己在房間裏翻了柴朽爛的木柴出來，把火燃旺，讓徐平烤火。
　　徐平靠在壹根柱子上，看著對面的林素娘不斷拔動火堆，把燃的旺的柴都拔到自己這壹邊，知道她也猜到自己病了。
　　透過火光，林素娘的小臉瑩白如玉，又被火映出壹抹淡紅，認真的神情更添幾分風韻。
　　這是徐平第壹次這麽註意林素娘的容貌，才發現她確實是美，美的不食人間煙火。以前總是因為自己的妻子是個沒長成的小女孩，徐平刻意不去註意林素娘長得如何，只是留個漂亮小女孩的印象，今天才算清楚是如何漂亮。
　　把手中的木棍放下，林素娘抱著膝蓋坐在火邊發呆。
　　就這麽過了壹會，林素娘突然問道：“大郎，妳還記得我們第壹次見面的樣子嗎？”
　　徐平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記憶裏確實沒有這些，只有自小與林素娘青梅竹馬長大的壹個粗略印象。
　　林素娘悠悠地道：“妳到底是忘了。——那時我阿爹第壹次落第，我們被親戚家趕了出來。那個親戚是我阿爹的壹個表姐，兩人本來差點就要成親的，後來他嫁了壹個官人，那個官人中了進士，便看不上我們家了。”
　　徐平靜靜聽著林素娘講著這些與自己從前的幫事，沒有說話。
　　“那時候，他們家的孩子罵我，是大郎擋在我身邊，把他們罵回去。他們家的孩子打我，是大郎把他們打回去。後來，我和阿爹住到妳們家，妳都是護著我，不讓人欺負我。那些日子，我過得好開心！”
　　“然而，再到後來——”
　　再到後來發生了什麽，林素娘沒有說，徐平的記憶卻接上了。
　　徐家大郎腦子愚鈍，性子頑皮，文不成武不就，分明就是個不成器的。而林家的小娘子自小聰慧，又會書畫，又會詩詞，兩人便漸行漸遠。
　　林文思壹直沒有高中，多虧了徐家幫襯，才在京城落下腳來。張三娘看著林素娘長大，壹心要她做兒媳婦，終於結了這門親事。
　　林素娘壹直想著那個站在她身前護著她的徐家大郎，雖然現實中的形象與記憶中的差別越來越大，她終是沒有嫌棄。
　　現在，她記憶中的徐家大郎，終究是回來了。
　　徐平靜靜聽著林素娘的訴說，精神慢慢恍惚起來。突然之間，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意識占了這個少年的身體，還是這個少年用意識中最寶貴的東西，換來了他的這壹生記憶。在這壹刻，他的記憶與這個少年真正融合了起來，從此不再分彼此，那本就是壹個夢境中帶來的知識，人還是這個人。
　　不知什麽時候，林素娘坐在了徐平身旁，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訴說著這些年來發生的故事。
　　看著林素娘開心的臉龐，徐平竟有些癡了。
　　“聽夜雨，前事已惘然。
　　壹片癡心偷後世，莫說我傻我瘋癲。
　　雨打並蒂蓮。”
　　在林素娘耳邊念了這壹首《憶江南》，徐平看見她的嘴角泛起笑意。
　　詩詞本是隨心所作，此情此景，壹向不擅此道的徐平也吟了壹首出來。是好是壞且不管它，他只要把這時的心事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