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2章 南有嘉魚

　　岐州城郊十裏處，有壹座楓葉村。
　　楓葉村中近山偏僻處，有壹間農舍。
　　細雨綿綿，如煙離魂，整個小村落都籠罩在壹片寂寥、淒迷的氛圍之中，不見壹個人影。
　　農舍的窗子開著，有雨絲飄進來，濕膩膩的很是惱人。
　　王慶盤膝坐在窗前，身後地面上躺著壹對農人夫婦的屍體，可在他眼中，那兩具屍體就似屋中本就陳列在那兒的兩件擺設，渾不在意。
　　在兩具屍體之後，壹個濕淋淋的蓑衣人正單膝跪地，向他稟報：“壹早，姬侯就頒布了詔命，命令姬國各地官吏同時行動，率兵鏟除我鬼王宗各地分壇。”
　　王慶的身子震動了壹下，咬牙切齒地道：“姬侯，妳好狠的心！”
　　蓑衣人身上的雨水緩緩滴落，在他身邊形成了壹個小水汪，但蓑衣人壹動不動，只是繼續稟報道：“幸賴咱們鬼王宗總舵從無外人知曉，他們壹時搜尋不到。宗主，妳在這裏不安全，還是回總舵去吧。”
　　“不！我不回去！”王慶幹癟的老臉上露出壹絲痛苦：“鬼王宗傳承五代，四百多年的基業啊，幾乎全都毀在我的手上！”
　　王慶的聲音顫抖起來：“我有何顏面回總舵去？我有何顏面去謁見老祖？那個天殺的陳玄丘，那個殺不死的鬼！我王慶豁出這條命去，也要找到他，親手殺了他！”
　　王慶急劇地喘了幾口大氣，讓自己平靜了壹些，這才說道：“妳回去吧，緊閉宗門，從此不得再與外界接觸。至於各地分壇，聽天由命罷……”
　　蓑衣人身子壹震，不服氣地道：“宗主，若在山外，我們自然不能與大軍抗衡。可在山中，倚仗地利，我們鬼王宗未必就不能與姬國兵馬抗衡，屬下以為……”
　　王慶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質問道：“妳以為姬侯手中，就只有甲士弩兵這等凡人之器麽？”
　　蓑衣人壹呆，道：“難道不是？哦！宗主是說那位姜道人還是他們招募的武賢人？姜道人分身乏術，而那些武賢人剛剛招募，尚未授官，不見得會立即派駐各地……”
　　王慶搖搖頭，道：“不！姬國有壹支神秘的力量，已經存在很久了。老夫當初為姬侯施展‘偷壽術’時，刺探過他的意識。從而得之，自從姬國受封於此，第壹代姬侯就和壹股神秘力量建立了聯盟。
　　那支力量就隱藏於宮中，他們以其他身份隱蔽自己，實則是派去衛護姬侯的人。若是姬侯遇到難以對付的棘手人物，他們也會出手鏟除。這支力量來自我修真界，不是世俗中人。”
　　蓑衣人駭然道：“竟有此事！”
　　王慶道：“不錯！老夫還探得，隱身於姬侯身邊的這支力量，名叫‘嘉魚’。可老夫想做更多了解時，卻什麽也查不到了，老夫懷疑，就連現在所知的消息，也是‘嘉魚’有意透露，以免老夫對姬侯有非分之想。”
　　王慶籲了口氣，又道：“老夫曾壹度懷疑過，如今與姬侯家族過往密切，還收了他的女兒為弟子的‘大道宗’，但是壹直無法證實。”
　　蓑衣人沈默了：“那……”
　　王慶黯然道：“妳回山吧，我鬼王宗再禁不起壹點損失了。老夫若殺了陳玄丘，自然會回總舵去，親自向列祖列宗請罪。如果……萬壹出現不測……”
　　王慶嘴角露出壹絲慘淡：“妳們就喚醒老祖。告訴老祖，子孫雖不肖，卻也不是孬種。到時只能辛苦老祖，將我鬼王宗薪火傳遞下去了。幸好，天菁水蓮宮快要蘊養完成了，這……算是天意留我鬼王宗壹線生機吧。”
　　王慶說完喟然壹嘆，道：“妳去吧。”
　　蓑衣人沈默片刻，深深頓首，然後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王慶目光兇光壹閃，咬牙道：“陳玄丘！此子不通道術，但武道之強，實已至凡人最高境界，竟能以力破法。
　　他逃逸的功夫尤其出色，不僅速度奇快，還能隱匿氣息，就連本宗親自施展五鬼搜魂都找不到他，看來想要殺他，還須縝密布置壹番才行。
　　尤其是姬侯那頭老狗，現在想拿老夫的項上人頭，去邀買他的仁義之名，更給老夫的行動造成了很多麻煩，老夫就更得慎之又慎。不過，這個機會，我會找到的！”
　　陳玄丘悠悠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竹樓檐下，懸掛著竹筒制成的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蕩。
　　點點雨滴，緩慢地從竹檐下滴落下來，濺到屋檐下的水坑裏。
　　入耳，是壹陣清脆的樂曲聲，音色單純，但十分悅耳。
　　陳玄丘慢慢睜開眼，就看到兩扇障子門拉開著，中間蒲草的席上，壹個曲裾深衣，體態曼妙的女子坐在那裏，從腰至臀的曲線，仿佛是坐放在那兒的壹只葫蘆般優美。
　　女子腰背挺拔，秀項頎長，優美的天鵝頸微微低垂著，背對著他坐在蒲席上，手中持著壹根黃楊的木箸，正輕快地敲擊著擺在她面前的十只水碗。
　　十只水碗中盛的水深淺不壹，所以可以發出合、四、壹、上、尺、工、凡、六、五、億等不同的音色。
　　陳玄丘動彈了壹下，忽然壹聲悶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了衣服，腿上的傷處也仔細地包紮過了，壹陣淡淡的好聞的藥香，傳入他的鼻端。
　　“我被人救了。”陳玄丘心中飛快地閃過這個念頭，心情頓時壹寬。
　　他慢慢坐起身，看著那女子涓凈白皙的後頸，女子應該是感應到他醒了，卻沒有回頭，直到壹曲敲奏節束，這才回眸壹笑，百媚自生：“陳公子醒了？”
　　“嗯……”
　　陳玄丘已經準備好了壹番說辭：小生路遇歹人，受傷逃跑途中暈厥在妳家門邊，幸賴姑娘出手相助，小生真是感激之至。
　　可他萬沒想到，人家竟壹口就叫出了他的姓名。也就是說，救他的這個女人，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難道，我已經落入姬侯手中了？陳玄丘心中壹驚，但他嘗試了壹下，自己沒有受到任何禁制，雖然傷後虛弱，卻仍有壹戰之力，又放下心來。
　　“姑娘是？”
　　“救妳的人。”
　　“這……在下自然清楚，只是尚未請教，恩人尊姓大名。”
　　姑娘歪著頭，有趣地睇了他壹眼，嫣然道：“不過是萍水相逢，偶施援手。待公子妳傷愈之後就會歸去，從此妳我相會無期，妳又何必要知道我的名姓呢。”
　　嗯……陳玄丘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他忽然覺得他的兩個師姐和他師父壹樣，都是大騙子。
　　師父說，以他的武功，足以世間行走，結果他現在半死不活的。
　　兩個師姐在他八歲的時候，就捏著他的小臉蛋嘖嘖贊嘆：“哎喲喲，瞧瞧咱家這小東西，生得多妖孽呀，這要是等他長大成人，得禍禍多少良家女子呀。”
　　這句話，她們倆從他八歲壹直說到十八歲，說的他都信了。
　　結果呢？
　　他現在還沒走出姬國呢，就先碰到壹個談月茗，把他當成感情騙子，接著又遇到壹個小蘿莉朱雀辭，壓根看不上他的秀美氣質，現在這位姑娘更是無視了他，連名字都懶得告訴他，這是把他當成壹只隨手救下的流浪狗了麽？
　　姑娘似乎看到陳玄丘有些受傷的臉色了，她眼珠微微壹轉，便很是善解人意地壹笑，莞爾道：“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妳，就叫我嘉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