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如雨（二）

　　李斯只是看著滿眼都是希望的陳珂，眼睛中不自覺地帶著些許笑意。
　　他輕聲說道；“如果妳覺著這樣能夠為大秦撥開雲霧，那麽我自然是會支持妳的。”
　　其實不只是李斯，王翦、蒙恬等人也都是支持陳珂的。
　　他們都想要看到大秦的未來是壹片光亮的，沒有任何阻礙的。
　　李斯站了起來，默默的說道：“明日便是大朝會了，妳做好準備了麽？”
　　“我想，明日壹定是壹場非常有意思的大戲。”
　　“妳想要做的事情，壹定不是輕易就能夠完成的，且在這其中，壹定會觸及到壹些人的利益。”
　　“他們的臨死反撲，妳做好抵擋的準備了麽？”
　　陳珂只是漠然的說道：“無論是誰，都無法阻礙我前行的路。”
　　這壹刻的陳珂像極了壹塊堅硬的寒冰，讓人看不穿其心中的想法，也讓人看不懂他的動作。
　　李斯並沒有在意，只是說道：“如果這是妳願意的。”
　　他錘了錘自己的腰板，其實他壹直覺著自己還年輕，但身體的自然反應卻已經是讓他知道，其實他已經不再年輕了。
　　“行了，這也快到了點了，該回去了。”
　　李斯難得沒有繼續在丞相署裏面加班工作，反倒是到了點之後就準備回家去了。
　　這是破天荒的第壹次，就連壹旁低著頭，看似在工作，實際上是在偷偷偷聽兩人談話的曹參也是有些驚訝和震驚。
　　往日裏不工作到很晚，絕對不會回去府邸的李斯丞相，今日竟然到點就走？
　　這也太奇怪了。
　　陳珂也是下意識的從方才的意境中脫離出來，他看著李斯說道：“喲呵？”
　　“李兄，您怎麽這個時候就走了？”
　　“我還以為，我走了之後，您還會在這裏處理政務呢。”
　　李斯只是撇了撇嘴，站起來身子，往外走去，眼睛中則是帶著些許的惡趣味：“處理政務？”
　　“妳讓壹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在這處理政務，妳自己回去休息？”
　　“我說陳珂，妳真的好意思麽？”
　　李斯壹邊走，壹邊加快了自己的腳步，臉上和聲音中都是帶著得意：“行了，老夫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於今天沒有處理好的政務，便是妳自己去處理吧哈哈哈哈哈哈。”
　　張揚的笑聲回蕩在這院落之中，整個院落中的人都是聽到了這暢快的、肆意的笑聲。
　　曹參看著李斯的背影，眼睛中多了壹抹了然和感慨。
　　今時今日的李斯丞相笑聲中，多了幾分的灑脫和肆意，不再是往日裏那個沈迷於權力的李斯丞相了。
　　這對於丞相署來說，對於大秦來說，都是壹個全新的開始。
　　他意味著，丞相署被李斯壹手掌控，甚至其他人都不能夠觸碰其中權力的情況正是消退。
　　壹個全新的人來到了丞相署，執掌了丞相署，這是屬於權力的交接。
　　丞相署內權力的交接。
　　陳珂只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李斯的背影，而後微微躬身，長久的都沒有起身。
　　遠處的李斯壹邊走，壹邊欣賞著這壹路上的風景，他難得的沒有呼喊車輦，只是不斷地欣賞著這壹日的鹹陽城。
　　街上的人們來來往往，不斷地有人在販賣著東西、行人們的臉上也已經是褪去了麻木。
　　李斯不由得想起來了多年前，那還是昭襄王的時候。
　　天下人的臉上沒有多少的笑意和幸福，有的只是麻木，那個時候大秦的黔首已經是生活最好的黔首了。
　　但即便是這樣，黔首們的生活也並不算是太好。
　　哪裏像是如今？
　　如今的黔首們臉上、眼睛中帶著的、充斥著的都是幸福和愉悅。
　　年關放過，春天馬上就要到了。
　　又是到了耕種的季節，去歲的糧食卻還沒有吃完，甚至有些家裏人口較多的黔首，還有剩下的糧食需要販賣。
　　或許等到今歲的新糧收獲，去歲的陳糧就該被販賣了。
　　因為今年註定又是壹個好節氣。
　　李斯走著走著，就是又不由自主的大笑出聲，因為他知道這裏面即便不全都是他的功勞，也有他壹兩分的功勞。
　　人生在世，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還有什麽可以遺憾的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斯的兩個兒子，長子李由、次子李陽都是來到了街道上，他們都是收到了府邸裏面下人的消息，心中疑惑，所以特意前來看看自己父親的。
　　他們看到的李斯渾身上下似乎都在發光，靜靜地走在街道上。
　　這壹刻兩人甚至心中有些慌亂，怎麽感覺自己的父親隨時都要駕鶴歸天的感覺呢？
　　李由較為穩重，只是擔憂的問道：“父親，您今日是怎麽了？”
　　而李陽則是比較跳脫，像極了壹個紈絝子弟，只是問道：“老爺子，您這是咋的了？”
　　“怎麽壹股子要飛天的感覺？”
　　本來沈浸在鹹陽城魅力中的李斯，聽到李陽的話瞬間從沈浸中走了出來。
　　“碰——”
　　手中的木仗直接打在了李陽的頭頂，李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妳小子，就指望著妳大父死？”
　　“怎麽說話的！”
　　李由、李陽兩個人壹聽這話，看著李斯尚且活蹦亂跳的身體，當即松了口氣。
　　李陽嘿嘿壹笑：“這不是聽說您不讓下人駕車，自己在路上走。”
　　“而且您竟然是提前散值，這可不是把我和兄長嚇了壹跳？您是什麽人啊。”
　　“就算是明兒天要塌下來了，您都絕對不會偷懶的人。”
　　李斯有些無奈的看了壹眼油嘴滑舌的李陽，只是扶額嘆氣：“我只是有些想通了而已。”
　　“有陳珂那個小子在，我何必親力親為？”
　　“畢竟我都這麽壹大把年紀了。”
　　他的心中略微感慨的說道：“當年我任左丞相的時候，右丞相王琯主動退讓，讓我執掌大權。”
　　“我從前認為這是王琯那個老匹夫有自知之明，可今日方才是知道，那才是真正聰明的選擇。”
　　李斯或許並不想要放下自己手中的權利，但他卻是知道，不管自己當值與否，不管自己是否在衙門中壹直處理政務。
　　只要自己還在右丞相壹天，自己的權利就不會失去。
　　或許是該給新的年輕人機會了。
　　他回過頭，望著李由、李陽：“妳們兩個，也是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不成家，何以立業？”
　　李斯瞇著眼睛，望著遠處的太陽，輕聲說道：“老大我倒是不擔心，就是李陽妳這個小子。”
　　“妳都已經加冠了，怎麽還不趕緊娶妻？”
　　“大丈夫在世，如何能夠像現在這般？”
　　李斯壹邊走，壹邊用關心的語氣問著他所關心的問題，而李陽聽了這話，卻是愁眉苦臉。
　　“大父，不是我不願意娶妻，只是這娶妻當娶賢。”
　　“母親給我介紹的女子，多是家裏面是大貴族的嬌慣女子，這種女子成婚後只會想著自己的娘家。”
　　“豈會為我考慮？”
　　他嘆了口氣：“因此，兒子才是壹直拒絕。”
　　李斯拄著木仗站在那裏，片刻後嘆了口氣：“妳當真不知道妳母親的苦心呢？”
　　李由只是笑哈哈的說道：“父親，您覺著呢？”
　　李斯不在沈默：“我會與妳母親說壹說這個事情。”
　　“走吧，回家。”
　　……
　　丞相署
　　陳珂看著面前堆積壹片的政務，不由得轉過身看著那些文吏們，而文吏們在看到陳珂眼光的壹瞬間，也都是低下頭。
　　他們可太懂這位剛調任左丞相不就，之前還是奉常的陳丞相了。
　　這個眼神，不就是想把政務丟給他們？
　　看到這些人的反應，陳珂不由得嘆了口氣，感慨的說道：“人心不古啊。”
　　他按了按額頭，面前的政務中有許多是他並不擅長的處理的東西，但陳珂這壹次卻沒有喊著、亦或者直接將東西丟給曹參他們。
　　與往日不壹樣，壹番尋常的是，陳珂竟然真的耐下心來處理著面前的政務。
　　他其實並不擔心自己批改錯誤，讓黔首們遭受災難，因為這些他看過的政務，還要在交給李斯查看壹遍。
　　李斯查看過之後，還要再次上交給始皇帝陛下。
　　重重關攔著，要是能錯了，那就是奇了怪了。
　　……
　　日落西山。
　　陳珂揉了揉眼睛，從故紙堆中擡起頭來，伸了個懶腰。
　　今天是他在丞相署待的時間最長的壹次了……
　　或許以後這種事情會成為常態？
　　他啞然壹笑。
　　不過如今都到了散值的時候了，陳珂站了起來，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的腰，腰已經因為長時間的久坐顯得疲憊。
　　他望著眾人：“沒有處理完的，留下處理完了之後再走。”
　　“處理完的，便是可以散值了。”
　　說完，陳珂壹馬當先走了出去，走出去的時候，眼睛中都是帶著滿滿的開心和愉悅。
　　他走在大街上，心中卻是在思考關於明天的事情。
　　要想為大秦撥開雲霧，制定所謂的「五年規劃」，此事首先是要皇帝同意。
　　若是皇帝不同意，這個事情別說實現了，就連說出來都不能說出來。
　　這樣想著，陳珂當即扭頭看向遠處，而後直接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
　　上將軍府
　　李斯離開了丞相署後，並沒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府邸，反而是打發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後，朝著王翦的府邸走去。
　　王翦最近的日子過的著實是舒服的讓人羨慕。
　　該有的權利照樣有，全天下的士兵照樣覺著他是大秦武人的標桿與心中的信仰、皇帝也是信任他。
　　現在依舊是上將軍，但卻因為稱病不用上朝，每天都在家裏面享受美好生活。
　　李斯到王翦府邸的時候，見到的就是王翦正在院落中舞劍的場景。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說王兄啊，妳這是做什麽？”
　　“妳自己的身體，難道自己還不了解嗎？”
　　“還在這裏舞劍，要是被陳珂那個小子知道了，肯定要去朝陛下告狀，我看妳到時候怎麽辦。”
　　王翦不屑的壹笑：“陳珂那個小子也敢告我的狀？”
　　當然，雖然是這樣說著，但他的手依舊是將劍放了下來，走到了李斯的旁邊。
　　“行了，妳這個大忙人沒事肯定不會來找我的。”
　　“說吧，出什麽事情了？”
　　李斯看著王翦，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什麽委婉，直接了當的說道：“我想請老將軍明日上朝。”
　　明日上朝？
　　王翦聽出來了這其中蘊藏著的意味：“好。”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甚至都沒有問為什麽。
　　壹來是因為這麽多年了，李斯從來沒有開口請求過自己什麽。
　　二來，他也是聽說了今日在街道上李斯那放聲大笑的事情，甚至如今的他也能夠看到類似身上的改變。
　　這些改變只能夠來自於壹個人陳珂。
　　那麽現如今李斯請他明日上朝，只能夠是和陳珂有關系。
　　這就讓王翦不能拒絕，也不能猶豫。
　　因為王翦欠陳珂的人情，欠的人情還不小。
　　若不是陳珂提出來了「州軍都督」這個官職，他的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如今還不知道要幹什麽。
　　雖然州軍都督是坐鎮在地方的，但壹州之地，和壹郡之地可不壹樣。
　　州軍都督與州總督的地位相當，若是按照九品官制的品階去算，那就是三品左右。
　　王賁原本只是壹個小的將軍，並沒有太多的戰績。
　　若是換算過來，他以前的官職頂多算是個五品，且是壹個閑差，只是跟在他這個老子的身邊而已。
　　如今的王賁雖然看似被下放了，但卻有了前方的道路。
　　所以，王翦絲毫沒有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
　　鹹陽城外
　　壹匹馬飛奔而至，大軍還未曾抵達鹹陽城，但蒙恬卻已經是到了鹹陽。
　　他坐在馬背上，望著那巍峨聳立、古老滄桑的鹹陽城，眼睛中帶著無盡的感慨。
　　“我回來了。”
　　“鹹陽。”
　　……
　　晨，因為是大朝會，所以中央朝堂大部分的官員都要前來參加朝會，除卻告假的、以及皇帝特許的，大部分的人都要到。
　　只是有些可以站在章臺宮中，有些只能站在外面的臺階上。
　　這是兩年來，朝堂最齊全的壹次。
　　壹些人看到坐在朝堂最前方那幾位的時候，心中頓時了然，今日朝堂恐如天上雨。
　　或是疾風驟雨，或是綿綿細雨。
　　誰都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