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春又來

　　以中牟為核心，往外覆蓋三個縣？
　　這基本上是將大半個三川郡給了陳珂，因為三川郡也才是七個縣了。
　　其中，中牟、加上方才所說的三個縣，壹共是四個，已經占據了三川郡的壹大半。
　　半個郡都給了陳珂，成了陳珂的封地……
　　這對陳珂來說，確實是壹個非常信任的舉動了，否則始皇帝也絕對不可能將這麽大的地方給了陳珂。
　　要知道，現如今的大秦劃分郡縣之後，是沒有所謂封地之說的。
　　就連王翦這種徹候，最高級別的徹候都沒有封地，或者說沒有明確的封地，有的只是可以享受那封地之上的壹些財產而已。
　　可，始皇帝說將這裏作為他封地的時候，卻壹點額外的條件都沒有。
　　顯然是有可能將這裏的壹切權力都賦予陳珂。
　　而緊接著，眾人所想的東西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耳邊，那是始皇帝平淡至極，甚至顯得輕飄飄的聲音。
　　“陳珂，將這四個縣重新安置，為「長安郡」，成為妳的封地，從此之後，長安郡內，妳甚至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長安王了。”
　　始皇帝就這樣子靜靜地看著陳珂，而聽到始皇帝的話後，周圍的人也是靜靜地看著陳珂。
　　他們的眼睛中都是帶著嫉妒和羨慕。
　　這怎麽能夠讓人不羨慕呢？
　　開國之後，唯壹壹個有實權的封地，這和封王了有什麽差別？
　　往往所有人、或者說很多人都有的東西，並不讓人羨慕，但往往獨壹份的東西，是最讓人羨慕的。
　　因為只有壹個人能得到。
　　如今的陳珂就是如此。
　　若是此時大秦內部有很多的分封諸侯，那陳珂此時獲得的獎賞就不值得壹提了。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眾人都在等待著陳珂謝恩，他們都覺著陳珂壹定是會謝恩，而不是拒絕，因為他們不覺著竟然會有人拒絕這麽大的好處。
　　嬴政看著陳珂，在靜靜地等待著陳珂的回答。
　　扶蘇站在最前方低著頭，眼睛中的神色看不見，王翦、李斯兩個人都是靜靜地看著陳珂。
　　朝堂之上，竟然如此寂靜、難得如此寂靜。
　　陳珂感受著周圍的壹切，不管是那嫉妒的眼神也好，還是其他的眼神也好，亦或者是隱藏在暗中，那以為自己感受不到的惡意的眼神。
　　他將其都是放在外。
　　靜靜地站在那裏，感受著章臺宮此時片刻的寧靜。
　　片刻後，他緩緩地上前壹步，聲音中帶著些許平淡，但這壹抹平淡中，卻是蘊含著濃濃的嚴肅。
　　“啟稟陛下，臣謝陛下賜封地之恩。”
　　這句話中所蘊含的意味實在是太濃厚了，周圍的人瞬間都是松了口氣，而後眼睛中都是帶著激動。
　　哪怕王翦、李斯都是如此。
　　為何？
　　因為萬事開頭難，所有的事情想要沿著這個頭繼續施行壹個事情，是很簡單的。
　　就像是出現了始皇帝，出現了「皇帝」這個稱呼壹樣，後面的人很輕松的就可以延續。
　　就像是郡縣制壹樣。
　　後面的人可以模仿前面的人繼續施行這個制度，根本不必廢什麽腦子。
　　後續王朝很少有推陳出新的東西，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在原本的東西上縫縫補補。
　　比如漢初的郡國制度，就是將郡縣制和封國制度非常簡單、機械的融合在壹起，甚至都沒有融合。
　　只是有的西方實行郡縣制，有的地方實行分封制，僅此而已。
　　漢朝的官制基本上也是沿襲了秦朝的官制，基本上沒有改變。
　　魏晉南北朝時期也沒有什麽新的制度，無非是出現了壹個九品中正制，也只是劃分了壹下品級而已。
　　再往後，隋唐時期的三省六部倒是壹個較為新穎的創新，但也只是在三公九卿的基礎上，劃分了壹些權力，僅此而已。
　　縱觀整個歷史，說是頭壹份的，大概也就只有四個東西。
　　壹個是始皇帝時期的「皇帝制度」、「全國壹統的郡縣制」、隋唐時期的「科舉制」、元時期的「行省制度」。
　　而如今陳珂開了壹個頭，開了壹個封地有實權的頭，那麽後續他們這些功臣想要獲得實權的封地就簡單多了。
　　大不了就是立功而已。
　　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或許能夠大面積分封封地的希望，即便未來自己的功勞沒有陳珂大，地盤沒有陳珂大，那麽壹個縣呢？
　　半個縣呢？
　　即便如此，也是世世代代能夠傳承下來的東西了。
　　正當所有人都激動地時候，陳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而這壹次，他的聲音讓這些人陷入了短暫的慌亂。
　　“但是陛下，臣不贊同兩點。”
　　“其壹，臣不贊同將中牟以及另外三縣劃分出來，單獨作為臣的封地，並且將其命名為「長安郡」的事情。”
　　他擡起頭，條理清晰：“如今天下的諸多郡縣早已經是劃分完畢，且已經形成了具有「規劃」性質的郡縣，這個時候單獨將「長安」劃分出來，那麽三川郡剩下的幾個縣呢？”
　　“若是臣沒有記錯的話，剩下的應該還有三個縣，這三個縣能夠組成壹個郡麽？”
　　“若是組不成壹個郡，那該如何劃分？將這三個縣單獨劃分為鹹陽、朝廷管轄？”
　　“若是這麽做，那這幾個縣的級別該如何？”
　　“若是將其劃分到別的郡中，那麽別的郡又該如何？是否會出現壹個巨大的、臃腫的郡？”
　　“這對於天下的影響頗大，臣不贊同此事。”
　　聽完陳珂的話，眾人的心又是稍微放下了壹些，他們暗中在揣測著。
　　這到底是為了大秦著想，還是覺著只是四個縣太少了，想幹脆利落的要壹個郡？直接要壹個三川郡？
　　如此的想法充斥在所有人的腦海中，即便是扶蘇都有壹剎那的動搖，覺著是自己的老師想要更多。
　　唯獨有兩個，不，是三個人，在聽到陳珂話的時候，有些詫異的看向了陳珂，眼睛中都是帶著懷疑。
　　這不應該啊。
　　大殿之上，唯獨只有壹個陳珂依舊是淡定的站在那裏，不管是情緒還是神色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始皇帝以及眾多大臣，最後開口道：“陛下，其二是，臣不贊同陛下將整個長安郡的權利交給臣。”
　　此話壹出，頓時整個大殿更加寂靜了。
　　所有人都是錯愕的看著陳珂，臉上帶著茫然以及不解，似乎是不明白為什麽陳珂能夠拒絕這麽大的誘惑壹樣。
　　確實。
　　這麽大的權利，誰能夠拒絕呢？
　　很少有人能夠拒絕。
　　但現在出現了壹個能夠拒絕的人，這個人不僅拒絕了，還斷了所有人的後路。
　　而且還不止如此。
　　陳珂繼續開口，他上前壹步，就像是壹個要戰鬥的戰士壹樣。
　　“陛下，此事不能開頭。”
　　“或者說萬事都不能開頭，如果開了壹個頭，後續的事情就會控制不住了。”
　　“比如現在陛下給了臣壹個封地裏面的權利，那麽後面有更多的人立下了大功，該怎麽辦呢？”
　　“如王翦老將軍。”
　　“陛下為我置壹郡之地，給我壹郡的權利，那麽王老將軍立下汗馬功勞，甚至是覆滅了好幾個國家。”
　　“這樣子的功勞又該有多少封地，有多少實權呢？”
　　“如李斯丞相。”
　　“覆滅六國，必定有李斯丞相的汗馬功勞，若是沒有李斯丞相在後方安定天下，那麽天下如何能夠平定？”
　　“如此之功勞，又該給李斯丞相多少封底呢？”
　　陳珂轉過身子，看著站在身後的眾多大臣：“這站在章臺宮中的諸多臣子，位列三公九卿之人，哪壹個不是立下來了不少的功勞？”
　　“陛下。”
　　“如果給了我權利，那麽給不給這些人權利呢？”
　　“如果給了他們，這天下還剩下多少土地呢？”
　　陳珂語重心長的說道：“陛下，天下之土地並不多，即便是算上其他的大陸，也並不多。”
　　“陛下千辛萬苦將天下壹統，塑造成了如今的局面，難道又要壹手葬送這樣子的大秦麽？”
　　“大秦、或者說中原華夏大地，好不容易匯聚成了壹塊，難道陛下又要親手將他們拆分麽？”
　　“這樣子拆分，對陛下有什麽好處呢？”
　　“對大秦有什麽好處呢？”
　　說道這裏，陳珂微微的跪俯下身體，眼睛中帶著些許的沈重：“陛下啊。”
　　“若是因為臣，華夏再次分崩離析，大秦再次分崩離析，好不容易堅持下來的郡縣制分崩離析，在不久的將來，重新成為類似於周的分封制那樣。”
　　“臣該是壹個怎麽樣子的千古罪人呢？”
　　“後世之人，會如何記載臣呢？”
　　思及至此、言及至此，陳珂的眼睛中已經是充斥著淚水，他擡起頭，看著那坐在高臺上的嬴政。
　　“陛下。”
　　“臣，絕不贊同此事。”
　　這是陳珂第壹次面對著嬴政發出拒絕的話語，甚至是陳珂第壹次對嬴政的態度如此強硬，如此強硬的反對嬴政。
　　站在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看著這兩個人，眼睛中帶著些許的觸動。
　　王翦往前壹步：“陛下，臣附議陳奉常的想法。”
　　李斯同樣上前壹步：“陛下，臣同樣附議陳奉常的想法。”
　　隊列中，又有壹個人走了出來，神色沈重，他擡起頭，壹張臉與在北疆的蒙恬極其相似，但身上多了幾分的斯文氣。
　　正是蒙毅。
　　蒙毅望著嬴政說道：“啟稟陛下，臣也不贊同此事。”
　　他輕聲說道：“臣代替太尉蒙恬、以及蒙家已故的諸位先烈，附議陳奉常的想法。”
　　三公九卿三公九卿，上將軍王翦、丞相李斯，以及壹個幾乎稱得上是半個三公的陳珂、壹個上將軍蒙恬的弟弟，這些人全部都是表了態。
　　其余人怎麽能夠不懂這其中的意思呢？
　　當即紛紛附和道：“啟稟陛下，臣等附議陳奉常的想法。”
　　嬴政微微的嘆了口氣，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以及些許的無奈。
　　“既然如此，那便不將四縣劃分出來了，但依舊是將這四縣劃分為妳的封地，妳只享受這封地的壹些食邑，卻並不掌控者四縣的權利。”
　　“封號依舊為長安，意為護佑大秦長安。”
　　“如何？”
　　陳珂微微叩首，眼睛中帶著感激：“臣，多謝陛下之恩。”
　　“陛下萬年——”
　　“大秦萬年——”
　　這樣的聲音傳遍整個大殿，朝會便在這樣子的情況下結束了。
　　……
　　散朝之後
　　王翦、李斯走在街上，眼睛中帶著些許的笑意。
　　“李兄，妳覺著陛下與陳珂小子的這壹出戲演的如何？”
　　李斯聽到王翦的問話，低聲的笑著，他掩飾著自己的笑容，讓別人看不出來他在笑。
　　“陳小子與陛下演的這出戲啊，演的是很好的，至少在當時，很少有人能夠看出來，或者說除了妳我之外，應當沒有人能看出來的。”
　　“妳我能夠看出來，還是因為太了解陛下，太了解陳珂小子了。”
　　李斯搖了搖頭，王翦也是說道：“可不是麽。”
　　“尤其是陳珂小子那邊，他可不是那樣子會硬剛陛下的人，他沒有那個膽子的。”
　　“所以正確的事情發展，應當是在這個事情發生之後，陳珂小子找陛下，單獨聊這個事情。”
　　“怎麽可能直接了當的，就這麽當著眾人的面頂撞陛下？”
　　“那些不了解陳珂小子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陳珂小子的內在是多麽的膽小、怕麻煩。”
　　“那麽他們也永遠不會覺著這是壹場戲，只會覺著這出戲的演員是那麽的真切。”
　　兩人說說笑笑的朝著遠處走去。
　　而此時，陳珂也是從章臺宮中出來了，他站在大殿外的臺階上，眼睛中略微帶著些許的笑意。
　　天空依舊是那麽的藍，外面的風依舊是那麽清澈。
　　壹股風吹來，風中帶著淡淡的春天的味道，遠處的壹切似乎都在盛開，大秦的溫度好像也是正在回升。
　　這壹切都表明，春天來了。
　　“春天要來了。”
　　陳珂幽幽的嘆了口氣，然後看著遠處的天穹，似乎要透過這壹片天穹看到什麽東西壹樣。
　　“春天來了，這是第幾個春天了呢？”


第六卷 山雨、盼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