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因為晚上還要去宮裏吃席，吃過午飯姚黃就讓廚房把包餃子要用的面板、面團、菜肉餡兒都搬到後院堂屋了。
　　遠的地方姚黃不清楚，但京城這壹帶大年初壹的早上都會吃餃子，寓意著更歲交子、辭舊迎新，再把餃子包成壹個個小元寶，還能圖個招財進寶的好彩頭。冬天起早困難，百姓通常都會在除夕晚上就著處處的鞭炮聲包好這頓餃子，天冷也不怕壞。
　　姚家的餃子年年都是壹家人自己做，姚震虎拿刀切餡兒，羅金花揉面搟皮，姚麟、姚黃兄妹幫會兒忙就跑去街上看放鞭炮……
　　如今姚黃離了爹娘，嫁了夫君有了自己的小家，小家的節例就得她跟惠王爺來傳承了。
　　餃子餡兒廚房已經切好了，面團也是揉好的，姚黃壹個人就能輕輕松松做完搟皮、包餡兒的活兒，惠王爺只需要在壹旁作畫便可。每家的年味兒都有自己不壹樣的地方，姚黃想，年年都讓惠王爺畫壹幅“年畫”便是他們這個小家獨有的年味兒。
　　趙璲坐在畫架前，看著已經忙碌起來的王妃，遲遲沒有動筆。
　　姚黃瞥他壹眼：“怎麽不畫？難道要我拿著餃子光做樣子不包嗎？”
　　趙璲：“不是，我是在想，該把我畫在什麽位置。”
　　只畫王妃，構圖很簡單，再加上他，趙璲不知該把自己畫在哪裏。坐在桌子旁光看著肯定不合適，坐在桌子旁陪著王妃壹起包餃子……趙璲沒做過這種事，也做不到在宣紙上畫壹個裝模作樣的自己。
　　姚黃想了想，笑道：“就畫妳坐在旁邊看書，金寶臥在妳腳邊好了。”
　　趙璲低頭，金寶確實就臥在他腳邊，七八個月大了，金寶站起來的時候能與他坐著時的膝蓋持平，趴臥在地上也是很顯眼的壹條。
　　聽到主人提到它的名字，金寶支棱起兩只耳朵，黑眼睛在兩個主人身上來回轉。
　　趙璲再看看王妃，開始動筆。
　　姚黃包得很快，惠王爺畫得很慢，當夫妻倆要換身衣裳準備進宮時，姚黃繞到畫架後，發現惠王爺才畫好堂屋的陳設、王妃的發髻首飾衣裙繡鞋以及壹雙即便在包餃子也纖長漂亮的手，五官還是空的，而惠王爺從人到輪椅都還空著，金寶倒是早早趴在旁邊了。
　　姚黃好奇問：“王爺大概什麽時候能畫完？”
　　趙璲：“今晚。”
　　今年的除夕，不宜留到明年再畫完整。
　　除夕是團圓夜，今晚的宮宴只有永昌帝以及他的後妃、兒女、兒媳以及孫輩們，連福成長公主都沒請。
　　人少，壹大家子人就都坐在了乾元殿的中殿，永昌帝與周皇後同席，三位王爺王妃同席，尚未成親的大公主、二公主、四皇子分別坐壹張席，康王府的三個孩子也由乳母陪著各分了壹張小席。
　　大臣們雖然沒來，但每年的除夕宮宴永昌帝都會賞賜幾道菜肴給他的肱股之臣、得臉的勛貴之家以及今年做出大政績的新晉紅人，以示帝王的恩寵。
　　在這樣的日子，永昌帝也惦記著國事，問慶王：“提前進京備考的學子們可都安頓好了？”
　　文科舉春闈定在二月初九，為了提防路上有個頭疼腦熱的養病耽誤行程，也為了提前適應京城的天氣水土，家裏不差住宿銀子的遠地舉人們通常會趕在年前進京，或是下榻客棧或是賃間清靜的宅子，然而京城也有很多奸商，故意趁春闈的時機把房錢提到天價，甚至還有喬裝屋主收了銀子就跑的黑商。
　　為了確保舉人們能夠安心備考，禮部這邊專門派了官吏們負責此事，壹方面為舉人們提供靠譜的客棧、屋主名單，壹方面留意那些想要渾水摸魚的黑商，及時報給京兆尹抓捕懲治。
　　慶王起身，道：“安頓好了，今日兒臣還去京城各客棧走了壹圈，有幾個生病的兒臣派人叫了郎中再仔細瞧瞧，有幾個家境貧寒衣裳單薄的，兒臣分了幾件舊衣給他們，另有幾個被京城繁華迷了眼的，兒臣也告誡了他們壹番。”
　　永昌帝點點頭。
　　春闈這事老三辦得還算用心，去年夏天還提出了讓朝廷給各地院試、鄉試上榜的寒門學子提供不同份額的銀兩補助，包括寒門學子的評選等配合舉措，以保證有才華的人不會被家境所累，連進京趕考的機會都沒有。
　　“年後進京的學子會更多，要繼續留心。”
　　“是！”
　　永昌帝擺擺手，讓慶王坐下了。
　　慶王若無其事地坐下，沒往兩位兄長那邊看。
　　杜貴妃見慶王出了風頭，心裏不高興，看向只管安靜吃席的惠王：“惠王去工部也有兩個多月了，可有替妳們父皇分什麽憂？”
　　她自然知道這兩個月惠王壹直悶在公房看卷宗，除了偶爾叫幾個小官過去問問壹些與舊工事有關的瑣事便再無任何進展，可能連工部的官員們都沒認全，所以故意當眾羞辱壹番惠王，激惠王趕緊做點事，免得壹直讓康王、慶王出風頭。
　　杜貴妃都想好了，在她的老四長成之前，她要好好利用惠王去挫康王、慶王的銳氣。
　　永昌帝瞪了她壹眼，這時候卻不好為老二開脫什麽，略帶擔心地看向老二。
　　趙璲直言道：“兒臣不才，尚未有所成。”
　　杜貴妃：“那就抓點緊，慶王比妳年輕才拿五兩俸祿就做了那麽多事，妳做哥哥的拿了二十兩，哪能整天幹在工部坐著。”
　　趙璲剛要道聲“是”，旁邊忽然響起王妃清脆含笑的聲音：“母妃這話可就冤枉二殿下了，二殿下到了工部先看卷宗，乃是因為他謙遜好學，深諳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想著自己弄明白了工部的流程再好好地為父皇分憂，不然什麽也不懂就去給工部的官員們指手畫腳，豈不成了幫倒忙？”
　　杜貴妃抿唇，這死丫頭，真是什麽話都敢給她頂回來！
　　姚黃還在繼續：“再有，母妃千萬別以為二殿下看卷宗真就是隨便翻翻，跟咱們看話本子似的，之前我也誤會二殿下這差事當得輕松，後來壹問，才知道二殿下竟把他看過的每壹個工事所涉及的物料價單、參與官吏考績都記住了，這裏又有什麽講究呢？記住物料價格真正攬下新的工事時才能對所需銀兩有個大概的估算，記住官吏考績才能知道哪個官吏到底有沒有本事完成朝廷交給他的擔子，哎，那麽多門門道道，光聽二殿下講我都腦袋疼，全靠母妃從小教得好，把二殿下教得如此有耐心毅力，母妃應該更清楚二殿下的辛苦才對嘛。”
　　杜貴妃：“……”
　　確實不清楚惠王整日悶在工部翻卷宗能翻出什麽的周皇後等人：“……”
　　永昌帝笑了，朝廷們放假之前，他也單獨見過壹次老二，懷疑老二是不是怕兄弟們猜疑才刻意不出風頭，老二解釋得壹如既往地簡單，說他在學工部的流程。就這麽幾個字，永昌帝還以為兒子在敷衍他，此時聽了兒媳婦倒豆子似的壹通清脆解釋，永昌帝才真正明白了老二的深思熟慮、謀而後動。
　　“好了，吃席吧。”
　　永昌帝並沒有再繼續掰扯這些。
　　姚黃明目張膽地朝瞪過來的杜貴妃笑了笑，惠王爺可以不在乎這些虛名，她卻不會縱容杜貴妃有事沒事把惠王爺拎出來羞辱壹頓的臭毛病，又不是親娘，只要她跟惠王爺占了道理，最終難看的便只有杜貴妃壹個。
　　笑完了，姚黃給惠王爺夾了壹塊兒鳳足燉鹿筋裏的鹿筋，鳳足就是雞爪，衿貴的惠王爺肯定不會吃這個，姚黃可沒那麽多講究，禦膳房敢上的菜她就敢吃，而且她也能把雞爪子啃得又香又得體。
　　宮宴結束，還有煙花盛會，宮裏的煙花乃是大齊朝手藝最精湛的壹批工匠所制，除了牡丹花、鯉魚這種絢麗的煙花，居然還放出了幾乎鋪滿半個夜空的“雙龍戲珠”，看得姚黃拉著大公主的手連連驚呼，只覺得又開了壹次眼界。
　　待所有煙花落幕，住在宮外的三對兒王爺王妃就該出宮了。
　　康王抱著睡著的小世子，無法再來搶輪椅，大步走在輪椅旁邊。
　　壹開始是三兄弟走在前面，後來慶王發現兩位嫂子低聲聊得熱鬧，鄭元貞自己走在邊上瞧著怪可憐的，便放慢腳步，站到了鄭元貞身邊，陪她說話。
　　出了宮門，三對兒夫妻分別上了自家的馬車。
　　姚黃坐好後，朝惠王爺神秘壹笑，從袖子裏摸出壹把可以手持的煙花棒。
　　趙璲：“……哪來的？”
　　姚黃：“隨便差個小公公，他跑個腿就拿來了。”
　　說完，姚黃又拿出個火折子，掛起壹旁的窗簾，再拿起壹根煙花棒伸到外頭，用火折子壹點。
　　煙花棒劈裏啪啦地燃燒起來，點亮了壹片夜色，也映紅了王妃的笑臉。
　　姚黃讓惠王爺也放壹個，另壹側的窗簾都幫他掛好了。
　　惠王爺不想放，被王妃硬塞了壹根煙花棒，還把他的手搭在窗棱上。
　　火折子靠近，煙花棒亮了。
　　趙璲看著那壹片跳躍的光芒，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小時候舉著煙花棒從他面前顯擺跑過的三弟。
　　惠王爺要作畫，畫得又太慢，姚黃陪了半個多時辰就撐不住了，先行鉆進被窩。
　　不知過去多久，惠王爺過來了，微涼的唇落在她的側頸，漸漸變熱。
　　很漫長的壹場，燒得姚黃口幹舌燥，披上衣裳起來去倒水，瞥見黑暗中畫架的朦朧輪廓，姚黃點了壹盞燈，湊過去看。
　　宣紙之上，王妃微微低著頭包餃子，人是笑著的，好像在說什麽趣事。
　　惠王爺坐在不遠處的紫檀輪椅上，手裏拿著壹本書，腳邊臥著金寶，可惠王爺沒有看書也沒有逗狗，他的眼睛看著王妃，雖然沒笑卻目光溫和。
　　姚黃看了很久很久。
　　之後，她熄了燈放回茶碗，含著壹口水來到床邊，俯身餵把自己畫得也很好看的惠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