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三章 龍珠（下）

　　萬爹有很多口頭禪，都跟生意有關。老龍對生意並不陌生，真龍壹族富有，喜歡顯擺，它們的寶物也不能都是搶來的，總會有壹些強大的讓它們也忌憚的存在，這個時候就需要發動交易。
　　擂臺上，又有壹頭水怪沖了上去，可是它還沒登上擂臺，就被壹張可怕的大口從身後咬住。這張大口的主人龐大的可怕，這擂臺周圍的真龍和水怪的體型，都是以百丈計算的，可是在大口中好像老虎口中的雞仔，隨便壹甩，水怪全身骨頭都碎了，然後被滿不在乎的丟去了壹邊。
　　巨大的身軀從火山口中遊動鉆出，許久還不見龍尾。
　　古老真龍的腦袋出現在擂臺上的那壹刻，剛剛守擂成功的那壹條狡猾真龍，便憤怒不甘的朝著它咆哮起來，四爪抓撓著擂臺地面，繞著擂臺邊緣來回遊走，低下龍頭做出了撲咬的姿態。
　　可是古老真龍絲毫不為所動，仍舊不緊不慢的將上半個身軀湧上了擂臺，甚至後半截身軀還在下面垂著，尾巴還在火山中沒有出現。
　　“嗷嚎——”
　　它的對手仰天壹聲長嘯，最終卻是猛地壹蹬，身軀向後飛去，主動脫離了擂臺，放棄了。既然擺出了不惜死戰的姿態，仍舊嚇不住這老東西，那就說明哪怕是自己死戰、也不能傷這老東西分毫。
　　老龍懶洋洋的昂起巨大地頭顱，轉動環視壹圈：還有誰要挑戰？
　　它目光所至，那些水怪和真龍全都低下了頭。便是有幾個桀驁不馴的，再三考慮之後還是放棄了。
　　那壹枚龍珠很珍貴，但並不是唯壹，這壹顆沒了用不了多久會出現壹顆新的。沒必要跟老龍賭上自己的性命。
　　老龍鼻孔中噴出兩道氣火，似是不屑，又像是在肯定算妳們這些家夥識相，然後身軀朝上空遊動，壹口吞了龍珠，這才施施然從擂臺上落下去，重新鉆回了自己的火山中。
　　孫大人在最後時刻，握著龍珠脫離了老龍的身軀，這是他和老龍談好的條件，老龍幫助他拿到龍珠，孫大人便歸還老龍身軀的完全控制權。
　　這筆生意老龍稍作猶豫就答應了，它並不需要龍珠，它實際上是爭奪龍珠擂臺的“執法者”，這樣的存在親自登擂，其他龍自然沒得玩。
　　相比而言，面對壹位不畏懼龍威的入侵者，去爭奪身體的控制權，避免被奪舍的命運……當然要危險得多。
　　孫大人握著龍珠，並沒有來得及仔細端詳，就感覺到這壹層世界忽然變得“狹窄”起來，然後不過是意念壹動的剎那，嗖的壹聲孫大人的神識就被“擠”了出去！
　　孫大人再次擡眼望去，自己仍舊站在真水龍宮禦花園的海邊，景致美輪美奐不似人間。他低頭看了壹眼手中的龍珠，其中凝聚著濃郁的真龍之氣，呈淡金色的半透明狀態，約麽雞子大小的圓球，握在手中似軟實硬，核心位置上有五道紫色的龍形光痕，壹閃壹滅時隱時現。
　　在這壹瞬間，孫大人心中浮現出壹絲明悟：此寶物在源復蘇的時代下，可以造就壹頭真龍！
　　“好寶物！”孫大人由衷稱贊壹句。他再看向眼前的禦花園世界，仍舊有壹絲費解：“國師去哪兒了？在那壹層神識之海的世界中，並沒有國師的蹤影。”忽然孫大人想到了什麽，於是嘗試著上前壹步，全身飄入了禦花園的空間中。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和剛才的國師壹樣，開始變得虛幻，最終完全消失！
　　呼、呼、呼——
　　仿佛有無數的激流從身旁沖過，孫大人眼前有各色的水光閃爍，他發現自己來到了另外壹層世界！這裏和剛才的神識之海完全不同，這裏是壹片富饒的天地，天地元氣的濃郁程度，足有如今八荒世界百倍，天空中降下壹場大雨，都可能在某壹片小小範圍內，凝聚成壹場帝漿流，造就無數大妖、強者。
　　這裏的野獸體型龐大、靈智極高，有許多不遜色於龍族的神獸、妖獸。龍族並非是這個“時代”食物鏈的最頂端，孫大人便看到遠處壹座無比高大的山峰頂上，安置著壹座半個山大小的金色鳥巢，當中有壹種龐大的鵬鳥，養育了壹窩幼鳥。
　　雌鳥在巢中守護，雄鳥剛剛捕獵歸來，爪子中抓著壹條真龍，回到巢穴中，雌鳥將真龍撕成了幾段，餵給自己的孩子們。
　　大地上還有壹種形狀有些像馬，額頭上生著長長的獨角，滿口獠牙的巨獸，借著叢林的掩護，從壹座真龍的巢穴中偷竊出來幾只龍蛋敲碎吃了，真龍追趕而來，這巨獸也是毫不示弱，壹番廝殺真龍自己險些也成了它的口糧，只能狼狽而逃。
　　孫大人小心翼翼的在這個世界行走，終於看到了國師，她正在和壹條真龍搏殺，不過真龍強大，她嘗試了數次，不斷地調整自己的戰術，終於在第八次的時候，擊殺了這壹條真龍，剖開它的身軀，從裏面找到了壹枚龍珠。
　　然後國師和孫大人在神識之海中壹樣，被這個時代擠了出去。
　　孫大人則是心中壹動：為何本大人已經有了龍珠，卻沒有被直接送出去？難道說這裏和神識之海互不相幹，可以重復獲得龍珠？
　　孫大人心中火熱起來，他很快找到了壹條真龍，廝殺之中孫大人意外發現，貝錐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完全恢復了神威，便是那些真龍厚重並且帶有“護持”神通的鱗片，也能輕易刺穿！
　　於是孫大人很快獵殺了壹條真龍，得到了第二枚龍珠。孫大人和國師挑選的都是七階真龍，更強大的龍珠當然更好，可他們不想從獵手變成獵物。
　　孫大人被這個世界擠了出去，片刻之後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禦花園外，而國師手中把玩著壹枚龍珠，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孫大人，她已經看到了孫大人手中的那壹枚龍珠，裏面有四道紫氣龍影。
　　國師進入那個荒古時代後，也沒有見到孫大人，但那個時代的世界無比廣闊，兩個人進去互相遇不見實屬正常。
　　國師手中的龍珠，也是四道紫氣龍影，但她出來的更早。孫大人並沒有註意到，國師暗中松了口氣。這壹次【真龍水宮】之行，乃是國師的壹次試探，其結果對於國師和桑島來說格外重要。
　　如今國師覺得自己贏了，終於可以繼續堅持自己和師尊的信念。
　　國師完美的俏臉上，第壹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孫大人，這壹局是我贏了。”盡管上壹場賭局是妳贏了，可是這兩場的收獲完全不是同壹個級數，就好像有人進了賭坊，前面十把他都贏了，可是只押了壹兩銀子，最後壹把賭個大的壓了壹千兩，結果卻輸了，那麽總賬來說他肯定是輸慘了。
　　國師現在已經認定總賬上，壹定是自己贏了。
　　孫大人舉起手裏的龍珠，看看國師手中，兩顆龍珠差不多大小：“怎麽就能說是國師贏了呢？”
　　“龍珠品質大致相當，可是本國師更早壹步出來。”
　　孫大人“呃”了壹聲，然後道：“其實本大人早就出來了，然後又去國師的那個世界看了看，弄到了第二枚龍珠。”他說著，另外壹只手縮回袖子再伸出來，掌心出現了另外壹枚龍珠，更大、而且龍珠中有五道紫氣龍影！
　　國師的第壹反應便是：“五道紫氣龍影，至少是八階真龍，妳不可能斬殺這樣的真龍！”然後國師註意到他的說辭：“妳去了另外壹個世界？這禦花園還連接著另外壹層世界？！”
　　神識之海世界中，在擂臺上征戰的都是七階，獲勝者可以得到這枚龍珠——果然這是壹枚八階龍珠，否則那些真龍和水怪沒必要拼死爭奪。
　　擂臺執法者那條老龍，至少也是八階，可惜它被孫大人搶了先手，鉆進了它的身軀，孫大人又不畏懼龍威，老龍深為忌憚，最終決定和孫大人交易。
　　孫大人暗道壹聲“好險”，如果老龍不同意交易，自己怕是也難以成功奪舍，這壹場賭局可就真輸了。
　　老龍忌憚孫大人沒有拼死而戰，也是有情可原的，即便是老龍贏了也會是慘勝，得不償失。
　　孫大人便將神識之海世界說了，國師失魂落魄，口中喃喃道：“竟然還有壹層世界……”她反復自言自語，孫大人疑惑：這有些不像是國師的作風啊，她壹直鎮定自若、處亂不驚，不管多麽不利，都讓人感覺她始終有著自信，能夠挽回局面。
　　可是這壹場賭局輸了，國師有失風度啊。
　　孫大人也沒有催促，國師也沒有詢問那壹層神識之海世界如何進入，她就是失神於這樣壹個結果。足足過了壹柱香的時間，國師終於回過神來，臉上擠出了壹道分外勉強的笑容：“讓大人見笑了。”
　　她又深吸壹口氣，才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咱們出去吧，這壹局還是大人贏了，大人可以想象，妳有兩個要求。”
　　孫長鳴頷首：“先出去吧。”路上，國師仍舊時而失神，孫大人看了她壹眼，問道：“國師何至於此？”
　　國師腳下頓挫，幽然壹嘆，卻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
　　外界，巨大樓船上桑島修士們放松閑適，甚至有不少人依著桑島的傳統，在甲板上攤開了壹塊方布，擺上了水果、茶點，壹邊野餐壹邊閑聊，他們的笑聲不斷傳來，讓大吳朝方面格外不爽。
　　幾方勢力的領頭人聚在壹起，恨得咬牙切齒：“這些桑島的小鬼子就這麽自信嗎？看他們的姿態，就好像國師已經贏了壹樣！”
　　眾人卻是都說不出話來，哪怕是他們，平心而論也覺得國師的贏面在九成以上……孫大人唯壹保留下壹成的希望，還是因為大人自從出道以來，屢有驚人之舉，總能在絕境逆襲創造奇跡。
　　可是總不能每次都期待大人奇跡逆轉吧？
　　有壹位虬髯大修，壹雙眼珠子瞪得好像銅鈴壹樣，滴溜壹轉當中兇光射出，悄悄拉了眾人，低聲道：“此次事件之後，我有些想法！咱們也搞幾艘船，去桑島抓人賣給妖族！”
　　“我聽說這買賣大人在紅夷蠻種那邊做的風生水起——那邊能做咱們怎麽不能做？”
　　“這些桑島的小鬼子實在可惡，不做點什麽我心中的怒氣難平！”
　　幾個勢力的領頭人卻都看向了傳功長老：“此事還得長老去跟大人請示壹下，大人許可了才好辦，咱們就可以借用大人的商路，將桑奴賣給妖族，否則咱們從東海邊把桑奴運往西北，壹路上這些關卡賦稅就能讓咱們賠死。”
　　傳功長老雖然覺得販奴這種事情並非君子之道，也於心不忍，但是樓船那邊又傳來了壹陣放肆的大笑聲，傳功長老覺得格外刺耳，她面色壹沈：“好，此事交給老身！”
　　若是孫大人不同意，說不得就得勸說壹下水靈華：美人計該用的時候就要用出來呀我的傻丫頭！
　　忽然，古滅域的入口人影閃動，孫大人和國師壹起出現。雙方的修士呼啦壹下迎了上去，桑島修士們淩空跪拜：“恭迎國師凱……”
　　還沒說出口“凱旋”二字，就被國師壹聲嘆息打斷了：“本國師輸了。”
　　桑島壹眾修士當場凝住了，不敢置信的神情浮現在每個人臉上，他們實在想不明白，國師怎麽會輸呢？
　　國師心中其實也是類似的想法：天時地利人和，全在本國師手中，怎麽就輸了呢？這些人不知道這壹次究竟輸掉了什麽，國師卻十分清楚。
　　大吳朝這邊，大家本來憋了壹肚子郁悶，都已經做好了跟著大人交代幾句場面話，然後迅速撤離的準備，可是忽然聽到國師自己親口承認輸了……壹時間心態還沒調整過來，也是等了壹會兒才兩眼放光，嗷嗷叫道：“贏了？”
　　“大人贏了！”
　　“哈哈哈……”無數笑聲縱貫天地。有那麽幾個性子乖張的，嗖的壹聲就飛到了桑島樓船外，指著桑島眾人大聲喝道：“呔！桑島小兒可曾聽到了，妳們的國師輸了！”
　　“妳們還不快快鋪上破布野餐慶賀壹番，哈哈哈！”
　　國師眼神飄過這幾個家夥，他們頓時感覺到壹股龐大壓力從天而降，他們身軀急墜險些就掉進了海裏，好在孫大人輕輕壹擡手，幫他們頂住了壹股壓力。
　　孫大人開口道：“不可如此。”
　　孫大人也是暗自搖頭，妳們幾個別太得意忘形，第七大境的尊嚴不容冒犯，妳們好歹給國師留些臉面。
　　國師不願再留，身形飄飛落到了自己的樓船上，輕移蓮步走進頂層的船艙：“孫大人，賭約本國師壹定兌現。”
　　“此處古滅域可以開放給妳我兩國的普通修士了，大人應該不會阻止我桑島修士吧？”
　　“不會。”孫大人爽快的壹擺手：“兩國修士都可以自由進出。不過真龍水宮中的危險程度大家也都看到了，實力不足的，就不要進去冒險了。”
　　孫大人可以獨占這座古滅域，不這麽做是因為孫大人“包藏禍心”。桑島的修士們，來吧，來進入此地探索！在古滅域外面，大家彼此顧及臉面，可是進去之後……發生些什麽本大人也管不了呀。
　　桑島地狹民少，修士的數量自然也少於大吳。進了古滅域再死壹批就更少了。即便是兩國修士在這座古滅域中打出壹對壹的交換比，吃虧的也是桑島。而且孫大人壹定會施展壹些手段，讓這個交換比變高的。
　　比如真龍水宮背後的意誌，孫大人就準備抽空再進去“溝通”壹下，讓它照顧壹下大吳朝的修士，不是什麽無理要求吧？畢竟第壹場賭局，妳可是偏袒了桑島，現在該贖罪了。
　　國師的樓船上，漸漸浮現出壹層光罩，宇都宮十郎的聲音響起，代國師傳令：“願意跟隨國師返回桑島的可以繼續留在船上，想要留在此地的立刻下船。”
　　約麽有七成的桑島修士最終還是留了下來，畢竟古滅域中有太多的修行資源，他們想進去賭壹把。
　　等到樓船離開，大吳朝眾人才再次大聲歡呼起來。
　　孫大人的神情卻有些疑惑，自始至終國師的態度古怪，孫大人心裏不踏實。
　　……
　　樓船的最高層，宇都宮十郎等國師親信跪在門外，滿臉擔憂。國師的聲音隔著那扇門傳來：“本國師無礙，爾等不必擔心，退下吧。”
　　“遵命。”
　　房間內，國師端正的跪坐在壹只蒲團上，衣裙下擺鋪散在地面上，從高處去看去宛如盛開的櫻花。她慢慢卸下了頭上的各種首飾，壹頭烏黑的秀發如同瀑布壹般的灑落下來，國師聽到手下已經遠去，忽然整個人好像垮塌壹樣松懈下去，身上有壹股說不出的疲憊和憔悴。
　　壹團靈光從荷花缸中飄蕩而出，來到了國師面前。國師伸出手，小烏龜爬了上去。國師嘆了口氣——似乎是孫大人贏了賭局之後，她嘆息的次數猛然增多。
　　她輕輕撫摸著玄武的龜殼，遲疑半晌還是問道：“小武，真的要放棄六百年的希望？”
　　玄武沒有回答，該說的之前都已經說了。
　　大吳朝修士們還真蒙對了，此地真龍水宮當年的主人，正是桑島先民供奉的壹尊海神。所以桑島古老的文獻中，對這座真龍水宮有著許多記載。
　　所以對於國師來說，這壹次的賭局真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占全了——或許不能這麽武斷，天時不屬於他們，屬於孫長鳴。
　　而這也是國師最擔憂的。
　　從孫長鳴出現在國師的視野中，國師有關桑島國運的壹切謀略，就全都因他而失敗。國師壹直懷疑，孫長鳴是大吳朝應運而生之人——如果真是如此，有這種人的壓制，桑島想要逆襲大吳……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幾年來，國師很大壹部分精力，都牽扯在了大吳朝上面。她密切關註著大吳朝中的壹舉壹動。大吳朝還是那個皇帝，可是國力卻蒸蒸日上。甚至征服了南尼國，不但趕走了紅夷蠻種，還有遠征紅夷蠻種大陸的跡象！
　　這壹次【真龍水宮】之行，國師出發之前就和玄武有過討論，這乃是驗證國運之旅。
　　真龍本就是壹種氣運神獸，而桑島此次明顯占據優勢，並且這種優勢孫長鳴並不知曉，還有著“偷襲”的效果加成。如果還是不能打敗孫長鳴……就說明天註定大吳不該絕，桑島難以崛起。
　　國師從壹開始就沒有和孫大人對決的意圖，不是她自身有什麽問題，而是因為在最終的驗證結果出來之前，國師理智的認定，不能跟孫長鳴真的撕破了臉。
　　如果賭局是國師贏了，那麽當孫長鳴親口認輸的那壹刻，國師便會出手，在古滅域中擊敗孫長鳴，甚至當場鎮殺了他！
　　國師不缺少果決的勇氣，在此行之前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如果真的是不可違，就應該立刻改變國策，放棄逆襲大吳的宗旨，轉為追隨大吳，桑島的民族性格壹向是慕強。
　　可是結果真的出來了，要放棄師徒兩代加在壹起超過了六百年的努力……國師壹時間還是猶豫了，心中仍舊懷著壹絲期待和僥幸。
　　玄武沒有說話，不是它不想安慰國師，而是因為它自己內心也是崩潰的：四個壹起墜落下位界，大家都挑選了絕代天驕作為輔佐之主，朱雀和白虎的主子都已經橫壓大陸了，怎麽我就這麽倒黴，遇上壹條泥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