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千棱無棱，幻界歸幻

　　夏歸玄沒有去追帝俊，阿花倒是很自覺地追了上去，原地只留夏歸玄和羿，天上的炎陽正在西下，把兩人的影子拖得很長，仿佛昭示著此刻的結局。
　　羿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此前目眥盡裂的憤怒之色也消失了，變成了平靜。
　　夏歸玄也在看著他的傷口，那是紅色的血，與千棱幻界所有人都不同。
　　帝俊在此地都有備份，後羿沒有。
　　少司命都有人造嫌疑，後羿沒有。
　　他始終是那個羿，在凡人之時就造反推翻了昏庸夏後的部落領袖，與姮娥壹樣，是夏歸玄看著成神的。
　　他手提神箭，無懼神後羲和，射死了九個金烏，以人屠神的偉大傳奇。
　　本來這種屬性，才是真正可以合作的對象。
　　很可惜他推翻的那個昏庸夏後，就特麽是夏歸玄自己。
　　並且他上位之後，自己也是個昏君，也並不值得稱道。
　　再加上搶老婆……恩怨交纏數千年，是抹不去的了。
　　只是可惜了，他真的是正常的生命，與其他對手不太壹樣。
　　夏歸玄為人君時與羿相爭，為天帝時與俊相爭，其實壹直都是折射著中原文明與東夷之戰，從人間國度戰到了天界，直至壹方敗亡，華夏壹統。但在夏歸玄心中，更加刻骨銘心的當然還是羿，其他神靈在他眼中更近於符號而已，包括帝俊也差不多。
　　“當年神戰，帝俊敗走之日，我以為妳死了。”他終於開口，仿佛敘舊。
　　“彼此，更早的時候，我也以為妳死在戈地了。”羿平靜地回答。
　　夏歸玄道：“但我覺得，妳沒什麽必要繼續活著。”
　　聽起來簡直不當人的壹句話。
　　羿卻仿佛還挺贊成：“也許。死在那個時候，倒還無今日之辱。事實上當年我雖敗，卻沒恨妳，自己的復仇之心並不熾熱，而天帝復辟的目標也近乎沒有機會，我也不知道活下來還有多大意義。”
　　確實沒什麽仇恨可言，成王敗寇而已。
　　也許當時有恨，然而時隔多年大家都已成神長生，哪裏還會把凡俗恩怨記掛在心？便是當年夏歸玄恨極了羿，到了後來也早就淡了，否則也不至於不碰姮娥，只跟她說“證明我比他強就可以”。
　　夏已經沒了，在某壹段時期內後人連承認有夏都爭議不休，有窮氏更是純處於紙面故事連考據都難。斟鄩淹沒歷史，戈地早已不存，夏歸玄自己都拋棄了姒太康的過往，太康之墓向晚長立，羿更是被人分成了兩個傳說，爭執至今。
　　兩人的公私之怨到了如今，還有什麽值得大書壹筆？
　　“以前我還想著輔佐天帝再現輝煌，但時至今日，大家存在的意義已經變了。”羿平靜地續著：“天帝發現身世成謎，他找不到自己誕生的源初在哪裏……我知道妳現在也是在做壹樣的事情，區別在於妳的源初有跡可循，妳在乎的不過是少司命。”
　　夏歸玄點了點頭：“知我者，還是故人。”
　　“天帝的目標和妳是壹樣的，最終的矛頭都是幕後。”羿嘆了口氣：“妳們都是英雄，被人玩弄於鼓掌，被人導演出了諸神的黃昏，爭戰延續至今……豈能甘心？”
　　夏歸玄沈默片刻，沒回答這話。
　　“我對這些倒是並不太在意，我知道我是誰，並且沒有壹個少司命讓我為之焦慮，壹定要尋壹個答案。”羿忽然笑了：“另外，被罵幾句就想把姮娥殺了，僅此壹項我就算不上什麽英雄，還不如殺了我自己，更像話壹點點。”
　　隨著最後這句話，他的身軀開始瓦解消散。
　　自我兵解。
　　夏歸玄沒助推也沒阻止，定定地看著他的消散，仿佛也是終結了自己的壹項過往。
　　對羿而言，這也許也是壹種解脫吧。
　　他確實沒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夏歸玄此前那句聽來不當人的話，在高維視角而言卻是真理，只是冰冷。
　　對人而言，每個人都有存在的意義。
　　對神而言則未必。
　　當他壹箭射向姮娥的時候，就連最後壹絲為人的意義都失去了。
　　兵解正得其所，也是英雄最後的挽歌。
　　姮娥穿透位界，來到夏歸玄身後，連看都沒看消散如塵的羿壹眼，默默替夏歸玄施術療傷，低聲道：“妳受傷不輕，怎麽不先止血……”
　　夏歸玄也仿佛忘了剛才消散的這位和她有什麽關系，壓根就沒提：“這不是外傷，止不止血意義不大……”
　　“是太陽之息在體內肆虐？”
　　“嗯。”夏歸玄回身抱著她，笑道：“要姮娥的親親才能好。”
　　姮娥臉紅紅地啐了壹口：“這什麽時候……”
　　說是這麽說，卻還是聽話地摟上他的脖子，吻在他的唇上，渡入了太陰之氣。
　　溫柔的月之息撫平了體內肆虐的躁動，受傷的肩頭自我愈合。
　　而在這幻界之主所處的天外天，千棱幻界最頂點之處擁吻自己的女人，仿佛昭示著世界的歸屬塵埃落定。
　　夏歸玄伸手壹招，斜插地面的羲和劍招之在手。
　　姮娥好奇地看了壹眼，紅著臉低聲道：“妳……不會真想要羲和？”
　　“羲和如今存在不存在都兩說，我才沒那麽無聊……”夏歸玄笑笑，忽然把羲和劍往上壹拋，同時自己的望舒也拋了上去，雙劍交錯懸空。
　　彌漫整個宇宙的紅與藍忽然扭曲旋轉，如漩渦壹樣迅速向雙劍交錯之處回收匯聚。無盡星河異象茫茫，紅與藍匯聚的漩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太壹與殷筱如的交戰都停了，怔怔地看著這番變化。
　　漩渦匯聚交錯，紅光包裹著藍劍，藍光包裹著紅劍，旋成了壹個典型的太極之形。
　　紅藍褪色，變成黑白。
　　太極歸壹，淩駕諸天。
　　這是世界歸於原點的標誌，兩儀歸元。
　　聚成了最初的那個點。
　　在虛空之中，忽然浮現了壹個女性的虛影。
　　似有心肺肝臟與各種血管隱約閃過，旋即不見。
　　只有最強大的人，可以看見有什麽被壹只高達吸走了。
　　夏歸玄卻不在意世界本源被“奪走”似的，輕輕伸手，懸空雙劍化為太極，落在他的手心。
　　姮娥在旁邊看去，總覺得這就是掌控乾坤。
　　事實也是。
　　夏歸玄凝註太極半晌，忽然伸手指天：“破。”
　　奧林匹斯神山寸寸崩潰，三十三天開始崩塌，漸漸混融壹體，就像壹團初始的球。
　　千棱無棱，歸於原點。
　　夏歸玄再度伸手指地：“散。”
　　在雅典娜面前不知所措的奧林匹斯眾神、在淩墨雪焱無月追砍之下苦苦支撐的五行四神，再也不用支撐，直接化為烏有。
　　太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還沒來得及喊壹聲“不要”，他的身軀也開始虛化。
　　半步無上的消失，也就在壹念之間而已，根本沒有他半分抗拒的余地。
　　幻界歸幻，煙消雲散。
　　殷筱如想起了自己搬運的殷家數據庫……仿佛有壹個超級管理員，按下了“格式化”。
　　於是世界歸虛。
　　“千棱無棱，幻界歸幻。”夏歸玄懸於虛空，低聲自語：“該歸虛無的，那便消失吧……”
　　壹只大手穿透三界，似乎要阻止他的舉動。
　　然而實在太晚了，可謂姍姍來遲。
　　夏歸玄擡頭望天，哈哈大笑：“朕等妳多時，此時才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