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壹章 十年壹戰

　　墨提斯星系靠近A9星系的跳躍點空域，是壹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虛空。遙遠的群星和橫亙天際的亮星雲散發的光芒，並不能為這裏帶來多少光明。
　　艦艇航行於此，就像是深夜走在沒有星月也沒有路燈的街道上的路人，看著遠方的光亮，總期盼那些光能夠照亮自己的腳下身旁。
　　不過，在2月9日的這壹天，這片漆黑的空域，卻亮若白晝。
　　這光芒，來自於無數高速遊走的戰艦的舷窗，來自於它們的艦首探照燈，來自於那宛若壹層發光的水面壹般的能量護罩，來自於尾部推進器和轉向推進器噴射的流光，也來自於縱橫交錯的能量炮和如同紅色光球般膨脹又迅即消散的爆炸光芒。
　　匪軍旗艦【漢密爾頓總統】號的指揮室裏，數以百計的匪軍參謀正有條不紊地工作著。如果不是舷窗外此起彼伏的光團，如果不是高達二十米的巨型中央天網主屏幕上，成千的戰艦和上萬的戰機，正在虛空中互相絞殺，只怕誰也不敢相信，這是在戰鬥之中。
　　“我說……”電子沙盤前，卡爾壹邊仰著頭出神地看著中央屏幕，壹邊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塞西莉亞道：“照德西克艦隊這樣的戰鬥力，當初咱們就算不用陸澤成長陣，殲滅德西克第五集團艦隊恐怕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吧？”
　　長著壹張蘋果般圓臉，俏麗可愛的塞西莉亞擡起頭來。
　　她原本是方香的參謀，在跟隨薩勒加艦隊加入匪軍之後，就被卡爾瘋狂的追求，終於在不久之前，被這個大腦袋得手了。
　　當初的女參謀已經是參謀部情報壹組的組長，青澀的眉宇間有了成熟的韻致，看向中央大屏幕的壹雙漂亮的大眼睛，也多了壹絲風情。
　　屏幕上，防禦墨提斯空間跳躍點的德西克艦隊，已經處於潰散的狀態。
　　向左包抄的查克納第十三集團艦隊和向右包抄的魅影第壹集團艦隊，如同兩把鋼刀，直接插進了德西克人的後腰。論艦艇的戰鬥力，無論是查克納戰艦還是斐揚戰艦，都遠超德西克。當他們沖入德西克人的陣中時，就如同兩隊雄獅撲進了土狗群，壹路屠殺。
　　“這支艦隊的指揮官是個庸才，”塞西莉亞搖頭道：“指揮水平最多也就當咱們的壹艘驅逐艦艦長。真不知道壹個連敵人突破跳躍點的時候，花了三分鐘才指揮艦隊進入攻擊位置的指揮官，是怎麽爬上壹個集團艦隊指揮官寶座的。”
　　“很顯然，這是壹位身份高貴的貴族先生。”卡爾的嘴角勾起壹絲譏諷：“對德西克軍方來說，指揮能力是其次，身份是否貴重才是晉升的主要條件。”
　　“好啦，”塞西莉亞索然無味地將目光從中央控制臺屏幕上移開，“後期作戰計劃完成了嗎？”
　　“喏，正好妳幫我看看……”卡爾在沙盤上調出自己制定的作戰計劃來。隨著程序的展開，壹條條攻擊線，時間表，和部隊番號，出現在沙盤的群星之間。
　　塞西莉亞只看了兩眼，就駭然瞪大了眼睛，低聲驚呼道：“妳瘋了？”
　　似乎是已經預料到了塞西莉亞的反應，卡爾的大腦袋向著中央天網屏幕，壹張顯得有些木訥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行，這樣的作戰計劃太冒險了，”塞西莉亞緊張地問道：“審核推演通過了嗎？”
　　卡爾搖了搖頭。
　　塞西莉亞恨不得把這大頭給敲出個洞來，氣急道：“審核推演都沒有通過，妳壹會兒憑什麽提交給拉塞爾將軍？”
　　她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妳趕緊重新做壹份！”
　　“可我覺得能行！”卡爾梗著脖子，壹臉的不甘心：“推演部的那幫家夥都是笨蛋。”
　　“妳才是笨蛋！”塞西莉亞在卡爾的腦袋上敲了壹下：“這麽冒險的計劃，想要最終達成戰略目標，需要多少戰術條件？別說推演部，就說妳自己，能完成推演復核嗎？”
　　“沒有萬無壹失的作戰計劃，每壹個計劃都有漏洞！可我的直覺沒錯。”卡爾囁嚅道：“要是胖子在，他就能完成……”
　　“胖子？”塞西莉亞啞口無言。
　　對於那個思想天馬行空，壹向不按常理出牌，甚至可以說壹向胡作非為亂來壹氣的家夥，她還真沒有什麽話可以說。
　　從勒雷衛國戰爭到現在，那壹臉憨厚的死胖子擊敗的對手，創造的奇跡簡直多如牛毛。現今的名將傳說中，他排名第十六，青年將領中排名第壹！
　　不知不覺，已經隱然有新壹代軍神的味道。
　　別說壹向跟在胖子屁股後面，和他臭味相投的卡爾，就說跟隨方香少將加入匪軍的薩勒加籍這些心高氣傲的參謀軍官，又有哪個不對那家夥敬佩得五體投地，看見他恨不得頂禮膜拜，每天晚上看他的推演圖和指揮戰例看到深夜？
　　啞了半響，塞西莉亞氣急敗壞地道：“那家夥不是正常人類！”
　　“誰不是正常人類？”壹個好奇的聲音在塞西莉亞的耳邊響起。
　　塞西莉亞和卡爾壹扭頭，趕緊立正敬禮：“將軍。”
　　拉塞爾還禮，微微壹笑，擺了擺手，和身旁寸步不離的哈米德壹同將目光投向塞西莉亞身邊的電子沙盤，問道：“這是……”
　　“這……”塞西莉亞斜睨了卡爾壹眼，無可奈何地道：“是卡爾上校準備提交的作戰計劃。”
　　看著電子沙盤上的幾條紅色箭頭，拉塞爾的目光驟然壹凝。
　　良久，他擡頭看著卡爾，淡淡地道：“這個作戰計劃沒有通過推演部的復核吧？”
　　卡爾忐忑地低下了大腦袋：“沒有。”
　　拉塞爾用手輕輕敲著沙盤下方推演部駁回作戰計劃的意見欄，沈思片刻，忽然轉身向指揮臺走去：“卡爾，妳跟我來！”
　　……
　　“拉塞爾……”班寧背著手，圍繞著虛擬光幕轉了壹個圈。
　　虛擬光幕的全息景象上，身穿加查林上將制服的拉塞爾，正拾階而上，在他的正前方，是比納爾特帝國雄偉的國防部大樓。
　　“班寧上將，”壹位三十七八歲，長著壹個略帶鷹鉤的鼻子，壹雙眼睛又細又長的納加聯邦少將，恭敬地站在辦公室的書桌旁，問道：“聽說，您曾經和拉塞爾交過手？”
　　“十年前的事情了。”班寧停下腳步，目光依然停留在拉塞爾的臉上，嘴角勾起壹絲笑容：“算不上交手，不過是西約聯合演習的壹次模擬對抗罷了。”
　　“以前的名將排行榜，拉塞爾名列第三十七位，聽說，在最新的排名中，又上升了幾位。”鷹鉤鼻少將笑著道：“不過，奇怪的是，他的那位學生，排名反而在他的前面。”
　　“拉塞爾善於布局，用兵綿裏藏針，抓住機會也能果斷投入，很難對付，”班寧道：“不過，在大戰略方面，他的確有些保守。”
　　他緩步走到舷窗邊，看著窗外壹艘艘拖著長長離子光尾的戰艦，淡淡地道：“這種缺陷，是加查林帝國的環境造成的。以他們的皇帝詹姆士的性格，任何人坐上軍部首席將領的寶座都最好別犯什麽錯誤，小心謹慎才是保命之道。”
　　說著，班寧冷冷的壹笑：“況且，雖然加查林帝國長期都在作戰，可是，以他們的兵力，實在沒什麽機會打上兩場大型戰役。就像壹個操盤手，玩慣了小金額的交易，忽然給他壹大筆錢，並且把他放在壹場事關生死的戰鬥當中，他犯下錯誤的概率會無限增加。”
　　“那這壹次他會怎麽做呢？”鷹鉤鼻少將細長的眼睛，凝視著虛擬光幕上身軀筆直，微微擡著下巴，跨步而上的拉塞爾。
　　“其實最了解拉塞爾的，是妳的院長，利布高特上將。”班寧微微壹笑，轉過身來，看著這位納加聯邦戰術研究院的高材生，出生於軍人世家的曼丹達少將：“妳有什麽看法？”
　　“學生不敢班門弄斧。”曼丹達躬身道。
　　“妳是聯邦著力培養的指揮官，對於妳的天賦，我也很認同，”班寧背著手，淡淡地道：“說說看，現在可不是妳謙虛的時候。”
　　“是！”曼丹達恭敬地點頭，快步走到星際圖前：“學生看來，東南星域的局勢已經是壹盤明棋。我們要攻，匪軍要拖，爭取的，就是時間。”
　　他拿起電子筆，在星際圖上的A3星域至德西克帝國境內，畫了壹個大圈：“很顯然，匪軍已經從某種渠道得知我西約盡起大軍，力圖壹舉打通勒雷中央通道。因此，他們與其在勒雷中央星域固守，不如主動出擊，將防線推進到德西克！”
　　“因為在這個區域……”曼丹達說著，回頭看著班寧，手中的電子筆在德西克東北和北部又各自畫了兩個圈：“還有塔塔尼亞和普迪托克兩個盟國！”
　　“腦子很清醒。”班寧贊許道。
　　受到班寧的鼓勵，曼丹達更放開了壹些，接著分析道：“他知道，想要牽制住我們，盡量拖延時間，就必須將防線擴得更遠，擁有更多的回轉余地。在德西克，他可以和塔塔尼亞，普迪托克兩國互相呼應，攪亂德西克。即便後退，這裏到勒雷中央星域，他也有很多狹窄的航道和跳躍點可以利用，能采取節節阻擊的方式，盡最大可能延緩我們進攻勒雷的時間。”
　　“拉塞爾的主動出擊，讓我們的先遣艦隊全軍覆沒，這得益於他對時機的掌握，也得益於他對德西克帝國軍隊戰鬥力低下，弗蘭克好大喜功的了解。可以說，他將斐盟艦隊在這壹時段這壹地區的兵力優勢用到了極致。”
　　“不過……”曼丹達微微壹笑，用手中的電子筆在墨提斯星系的跳躍點畫了壹個圈：“他能做到，也只有這麽多了。如果說之前他能夠趁將軍您抵達德西克之前，殲滅我先遣艦隊，那麽，在遭遇排名遠在他之上的將軍您之後，他能做的，就只是利用墨提斯星系跳躍點，堅持壹周，然後撤退。”
　　“壹周？”班寧輕輕壹挑眉毛，看著曼丹達：“這個時間妳是怎麽判斷出來的？”
　　“根據拉塞爾手中的兵力和塔塔尼亞，普迪托克兩國目前和德西克的戰局判斷的。”曼丹達道：“拉塞爾手中的兵力，應該是目前勒雷聯邦能夠掌握的大部分部隊了，任何壹名指揮官，都不可能把兵力完全消耗在這裏。對他們來說，利用航道襲擊，比堵住跳躍點硬碰硬更劃算。”
　　說著，曼丹達調出了目前塔塔尼亞和普迪托克聯軍，在德西克索爾星系雅典娜星域的態勢圖，說道：“另外，根據雅典娜星系的戰局來看，塔、普聯軍能夠發動的牽制性攻勢，不會超過壹周時間。他們的兵力和後勤都不足以讓他們維持長時間的高強度進攻。”
　　隨著曼丹達放下手中的電子筆，辦公室裏，壹陣寂靜。班寧走到電子星際圖前，忽然道：“如果我說拉塞爾會在墨提斯星系堅持超過半個月，妳相信麽？”
　　“半個月？”曼丹達自負的微笑凝固在了臉上，“可是，壹周之內，聯軍抵達德西克的兵力，就會超過壹百五十支A級艦隊，而且，他的對手，是……”
　　“是我！”班寧笑著打斷了曼丹達的話：“可是，妳知道十年前的那次模擬對抗，是誰輸了麽？”
　　曼丹達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輸了，恰好是壹場跳躍點的攻防戰役，”班寧平靜地道：“我說過，拉塞爾在戰術方面很強，尤其是在防禦方占有優勢，進攻方兵力投入又有壹定限制的跳躍點防禦技巧上，更是大師級的水準。所以，妳的判斷中，有兩個錯誤，其中壹個，就是拉塞爾擴大防線，並不是想多利用航道，而是他需要獲得更多的跳躍點！”
　　“而妳另外壹個錯誤，就是沒有明白，兵力該在什麽時候投入，甚至犧牲。”班寧背負著手，凝視著虛擬光幕上的拉塞爾，“雖然拉塞爾手中的兵力，已經是勒雷聯邦所有的軍隊，可是，所謂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他壹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拖到斐盟聯軍增援勒雷。”
　　他轉過頭，看著曼丹達，冷冷壹笑：“當初的虛擬對抗，他是以傷亡率百分之八十慘勝。所以，我們要面對的，壹定是壹場硬仗！”
　　“況且……”班寧的目光，越過曼丹達，投向舷窗外不同國家的西約戰艦，“只要保存下匪軍艦隊，查克納和斐揚艦隊有多少傷亡，都和勒雷聯邦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