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養孫，直似立竹

　　狄閣老回到府中，便吩咐家人，三日後有朝會。
　　提前吩咐下去，下人便會安排好行程，到時提前叫他起床，誰叫他住的離宮城太遠呢。
　　狄閣老回到書房，思索了壹陣，便叫人把幾個孫兒喚了來，將今日朝堂上的事，對他們說了說。
　　孫兒們正在漸漸長大，將來必然也是要入仕的。長輩的經驗和閱歷，就是打磨他們最好的學習資料。
　　幾個孫兒畢恭畢敬地站在那兒，等祖父將朝堂上的事情說了壹遍，知道接下來是考校他們的時候了。
　　狄閣老長孫想了想，道：“祖父大人說，朔北、江南籍的官員，多未表態，他們應該是已經知道汝陽王的態度了吧？”
　　狄閣老撫著胡須，欣慰地點點頭：“大孫說的對，聖人也是註意到了其中的詭異之處，才沒有繼續糾纏此事，而是約定三日後再朝，屆時，唐治必定上朝。”
　　長孫道：“這麽說，唐治會婉拒了。”
　　他二弟反駁道：“大哥，有沒有可能，聖人今日，是試壹試水，而汝陽王，也是在看風向，所以沒有輕舉妄動？三日後上朝，他反而會果斷接受呢？”
　　狄閣老笑道：“二孫，妳的理由呢？”
　　二孫欠身道：“祖父大人，聖人老邁了，若風中之燭，這個時候，不抓住這個機會，早定了名份，豈不愚蠢？”
　　狄閣老循循善誘，道：“那麽，如果妳是他，該當如何？”
　　二孫信心十足道：“孫兒若是汝陽王，必定當仁不讓，接受這大義名份。哪有當此時候，做出壹副胸無大誌的模樣，在家納妾的道理。縱然要納，也該納妃，與世家豪強聯姻，進壹步壯大自己的聲勢，減少成為皇太孫的阻力。
　　江南、朔北，已經附庸於他，雙方正是守望相助的時候，無需再以聯姻鞏固，那麽，就應該從隴右豪強中，擇壹合適的家族，納妃過門。如此，雙管齊下，使穩若磐石了。”
　　狄閣老的三孫狄林沈思不語。
　　狄閣老笑問道：“三孫，妳怎麽看？”
　　狄林搖了搖頭，道：“孫兒，畢竟贊同二哥的意見。”
　　狄閣老道：“那妳怎麽不說？”
　　狄林道：“但，孫兒以為，孫兒的想法，很可能是錯的。”
　　狄閣老眉毛壹挑，道：“哦？理由呢？”
　　狄林道：“汝陽王經營隴右，每有驚人之舉，出人意料，但成果極妙。其智其慧，孫兒不及……”
　　狄閣老等了片刻，道：“沒了？”
　　狄林老實地道：“是，沒了。”
　　狄閣老啞然失笑。
　　狄林臉兒壹紅，道：“汝陽王智在孫兒之上，事關他的莫大前程，他不可能不深思熟慮。既已斟酌再三，但他選擇放棄的話，那麽，孫兒以為，定然是因為孫兒智慧不足，猜度不透，而不是汝陽王的選擇有問題。”
　　狄閣老終於笑出聲兒來，指了指狄林道：“妳呀，好吧，自知……也是壹種大智慧。”
　　他目光徐徐壹轉，落在幼孫狄博通身上。
　　這孩子比窈娘還小了兩歲，有機會到書房來，接受祖父也是從今年過了年才開始的，所以時常只是聽幾位兄長與祖父討論，並不插話。
　　狄閣老以為他今天又要只聽不言了，想著他年紀還小，便也沒有難為他，正要開口講講自己的見解。
　　卻不料那低頭沈思半晌的小孫兒狄博通，竟忽然擡起頭來，興奮地道：“孫兒以為，汝陽王大智慧！”
　　狄閣老壹呆，他的幾個孫兒也都訝然看向幼弟。
　　狄閣老饒有興致地端起了茶：“博通啊，妳有什麽見解，說來聽聽。”
　　狄博通道：“孫兒以為，汝陽王順勢答應，只有壹個好處，那便是名份既定！”
　　狄閣老鼓勵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狄博通道：“可是，壞處卻是，他將因此成為眾矢之的，成了壹個活靶子，朝中各方勢力，如今勢均力敵，這種情況下，他守在京城，做壹個不能有所為的儲君之儲君，壹言壹行都要十分的謹慎，怕是捱不到他上位的那壹天。”
　　狄家長孫道：“小弟，聖人已是風燭殘年……”
　　狄博通道：“可，就算聖人大行，上位的也是冀王啊，和他有什麽關系？他依舊是儲君，而且，那時做了太子，比太孫的處境，更加不得自由。
　　莫如實權在手，掌握周邊，淩駕於各方之上，到那時，又有聖人今日之舉動，他雖婉辭，名義已在天下人心中，誰還能與之相爭？”
　　“至於以聯姻連結隴右豪強……”
　　狄博通搖了搖頭：“朔北，已有謝氏與之聯姻。江南，二十名才俊為其心腹，如果這都不足以保障他們之間的休戚與共，再納幾個女子過門，能保障什麽？至於隴右……”
　　狄博通歪著頭想了想，道：“孫兒覺得大哥說的有道理。對隴右豪強，不可壹味打壓，應該又打又拉，邊打邊拉。
　　如今雖有涓州楊氏成為汝陽王的內記室，但女官早晚嫁人，他不納隴右壹個才俊為其所有，顯然防範心重，這也會讓隴右豪強，對他保持戒心，不敢毫無保留的。”
　　狄閣老開懷大笑，道：“博通道理，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那老夫就不多說了。”
　　他頓了壹頓，道：“聖人若是立汝陽王為太子，不可辭！立為太孫，可辭！若聖人春秋正盛，則雖是太孫，亦不可辭。恰因聖人天年將盡，故而太孫，雞肋也！”
　　他掃了壹眼狄家未來這些要撐門立戶的男子，語重心長地道：“妳們吶，該多學學博通。”
　　狄閣老揮了揮手，幾個孫兒知道祖父對此事的點評已經到此為止，紛紛叉手施禮，轉身退下。
　　走到門口，狄林忽然回身，復又壹揖，恭敬地道：“祖父大人，山東高門壹向與朝廷若即若離，而且，汝陽王正經營隴右，故而山東暫可忽略，但是，他若辭立太孫，對隴右為何沒有舉動，比如……以聯姻之法，穩隴右之心呢？”
　　狄閣老剛剛閉上眼睛養神，聽到孫兒的請教，又張開眼睛，壹笑，道：“他若辭了太孫之位，便要重回隴右。既然他還要回隴右，需要現在迫不及待麽？”
　　……
　　洛河，桃李夾岸，楊柳成蔭，長橋臥波。
　　壹條小舟，翩然水上。
　　賀蘭長英、關佳瑤、唐小棠、狄窈娘等幾人站在船頭，望著兩岸風光。
　　前方船頭，正要穿過天津橋下，遠處明堂倒景，搖曳於波光之中，仿佛她們的船正行於天上。
　　又鞏固了幾天的病情，狄窈娘終於可以出來放風了。
　　於是，便邀了尉遲長英、唐小棠等親近的女子，同遊洛水。
　　洛水風光，如詩如畫，狄窈娘不禁吟道：“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
　　這首《洛神賦》詠的正是洛水之神，此時船行水上，船上佳人儷影，狄窈娘信口吟來，更添意境。
　　只是，吟著唐治的這首賦，狄窈娘心中卻有些幽怨。
　　在她看來，唐治可是明明白白的對她表白過了，可是迄今也不登門提親，難道是畏於她祖父的威嚴，不敢上門麽？
　　壹旁，唐小棠正與大嫂尉遲長英竊竊私語。
　　尉遲長英笑了起來：“難得難得，小棠終於有了喜歡的人麽？那位迦樓羅小王子，真如妳說的壹般俊俏？”
　　“哎呀，妳小點聲兒嘛。”
　　唐小棠又羞又氣，伸手去捂尉遲長英的嘴。
　　尉遲長英是個性情豪爽的武將之女，這嗓門兒也太大了些。
　　尉遲長英笑道：“這兒又沒有外人，怕什麽羞？”
　　關佳瑤饒有興致地道：“可是，他現在是逃國之人吶，地位不算很高，公婆會答應妳下嫁於他麽？”
　　唐小棠羞紅了臉，道：“哎呀，八字還沒壹撇兒呢，說那麽遠做什麽？”
　　關佳瑤道：“可不算遠了，之前，公婆不就想讓妳與梁王府聯姻麽？”
　　唐小棠擺手道：“現在的梁國公府，我爹可不願沾的。放心吧。”
　　唐小棠道：“我三哥說，他不在神都時，也會提前囑咐大哥二哥，如果爹娘胡亂給我指掉婆家，務必阻止。”
　　尉遲長英道：“那麽麻煩作甚，現在妳三哥在冀王府，說話想必是很有份量的，便讓他作主，給妳和那迦樓羅成了親，豈不是好？”
　　唐小棠臉紅紅地道：“我三哥說，迦樓羅如今身份，祖母那壹關，也不大好過。他會帶著小迦，讓他再立些功勞，那時再提，便順理成章。
　　三哥還說，女兒家不可太早成親，不然，會傷身體。如今嬰兒常有夭折，甚至母子皆逢大難，雖有醫術原因，也常因女子成親太早的緣故。三哥說，待我再年長個壹兩歲才好。”
　　咦？還有這樣的說法麽？
　　狄窈娘臨水自照，看著水中豆蔻儷影。
　　難不成三郎遲遲不來我家提親，是憐惜我尚還稚小？
　　可……人家只是天生壹副娃娃相兒，不算小了嘛！
　　等等，三郎說他小妹再長個壹兩歲嫁人才好，我比小棠大壹歲，那……再等壹年唄？
　　這樣想著，洛水中那張稚氣猶存的美人面孔，便悄悄地染上了壹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