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滋味，煙火人間

　　出了集仙殿，剛到集仙門，唐仲平就把臉壹沈，訓斥道：“三郎，今日妳祖母心情好，沒有龍顏大怒，這是妳的運氣。可是妳這般口無遮攔的，早晚要闖大禍。”
　　“父親……”
　　“不要叫我父親，妳若闖了大禍，是要連累全家的！那是妳祖母，可她也是當今皇帝呀，妳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啊？皇帝喜怒無常的，壹怒則……”
　　“喲，冀王這是集仙門教子呢？”
　　賀蘭嬈嬈似笑非笑地走過來，小腰兒裊裊，容色明艷照人。
　　“陛下怎麽喜怒無常了呀，冀王殿下。”
　　唐仲平的臉兒刷地壹下，又白了。
　　這是陛下的親信，山中十年，已經喪了膽的唐仲平怕的很。
　　他趕緊打躬作揖的，明明他是親王，人家賀蘭嬈嬈只是個郡王。
　　“啊，是小王口誤，小王是說，母親她……脾氣略微有點不大好。不不不，也不是脾氣不大好，是天威不可冒犯……”
　　“行啦，人家跟冀王開個玩笑罷了，這種閑話，玄鳥衛可懶得傳。”
　　賀蘭嬈嬈道：“不過，陛下喜歡聽好話，可更喜歡聽真話。三郎真性情，陛下喜歡的很呢。
　　再說，三郎雖是妳兒子，如今可也是當朝的郡王。回了家，妳們是父子，在這裏，妳們就是同殿為臣。
　　冀王殿下妳又不是皇帝，雖說妳是親王，可對壹位郡王如此呼來喝去的，妳叫別人看在眼裏，會怎麽想？”
　　唐仲平冷汗涔涔，訕訕然道：“賀蘭大王教訓的是，這個，是小王壹時忘形。以後壹定不會了。小王還有事，告辭，告辭了。”
　　唐仲平也顧不上教子了，急忙拱了拱手，便倉惶而逃。
　　唐治看著唐仲平急急離開的背影，再看看賀蘭嬈嬈，不禁“噗嗤”壹笑。
　　賀蘭嬈嬈白了他壹眼，道：“妳還笑，剛剛把我也嚇個半死妳知不知道，誰敢在陛下面前這麽直言不諱啊，妳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唐治笑道：“正因如此，偏偏就我這個皇孫是這麽跟她老人家說話，祖母大人必然覺得新鮮啊。我笑，是想到了壹件事。”
　　賀蘭嬈嬈好奇地道：“什麽事？”
　　唐治道：“我在想啊，妳今天這麽拂冀王的面子，若有朝壹日，妳成了他的兒媳婦兒，那可如何相處？到時我這個大孝子，要不要打金枝呢？”
　　後半句“打金枝”，賀蘭嬈嬈半懂不懂的，但前半句可聽懂了。
　　她頓時紅暈上臉，心中也說不出是壹種什麽感覺。
　　主要是……昨兒回家，她爹娘拉住她不停詢問在朔北的情形，昕說她冒充唐治的“采女”時，老爹老媽都眼冒綠光了，問的那叫壹個仔細，問的那叫壹個露骨。
　　賀蘭家有胡人血統，那是真敢想、真敢問出口啊。
　　把個處子之身的賀蘭嬈嬈，問了個面紅耳赤，最後大發嬌嗔，爹娘這才抱頭鼠竄。
　　如今聽唐治再這麽壹調侃，心裏頓時有種異樣的感情。
　　賀蘭嬈嬈忍不住輕“啐”了唐治壹口，嗔道：“總是口無遮攔的，小心禍從口出。”
　　她輕咳壹聲，眼波流暈地望著唐治，又調侃笑道：“小表叔，人家在陛下面前給妳美言，剛剛又為妳解圍，妳是不是該請我吃壹頓啊？”
　　唐治笑道：“自無不可。不過，我家還沒收拾利索呢，現在，更是還沒聘出色的廚子。入城時，我見城中花樓酒肆鱗次櫛比，不如我選壹家請妳啊？”
　　賀蘭嬈嬈笑逐顏開：“好啊，不過，要選就選洛邑最好的。”
　　唐治道：“那是自然。”
　　賀蘭嬈嬈抿了抿嘴兒，剛要離開，忽然想起壹事，道：“哎喲，妳剛回京，怕是得先去拜壹拜各路神仙吧？那咱們的局，定在什麽時候啊？”
　　唐治道：“我哪兒也不去，咱就明天？”
　　賀蘭嬈嬈吃驚地道：“哪兒也不去？這樣不好吧，妳的皇族長輩，還有國朝耆老，功臣勛將……”
　　唐治微笑道：“不去，見他們，哪有請賀蘭大王赴宴重要。”
　　賀蘭嬈嬈眼珠轉了壹轉，便也明白了唐治的用意。
　　雖然知道他這句話是哄人的，但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好啊，那就這麽定了，我等妳的請帖，到時可別又帶上妳的‘由骨到皮心裏兒美’，就咱們倆！”
　　賀蘭嬈嬈說罷，轉身就走。
　　唐治愕然：“什麽由骨到皮心裏美，妳買蘿蔔呢？”
　　忽然想到自己誇謝小謝的那句話，唐治不禁啞然失笑。
　　賀蘭嬈嬈也是就要出宮的，她先去“玄鳥衛”的衙門轉了轉，便回了家。
　　壹回自己的王府，馬上就有管事上前道：“大王，今日又有幾戶人家送來請柬，大王先赴誰的宴，後赴誰的宴，還請排出個順序來，老奴也好……”
　　“都放放，哪兒也先不去，我忙著呢。”
　　賀蘭嬈嬈神采飛揚地：“明兒的時間給我空出來啊，我有要事。”
　　“明兒？明兒是老太爺老夫人帶大王您……”
　　“告訴我爹我娘，改後天吧，我明兒……陛下交代了要務，走不開。”
　　賀蘭嬈嬈揮揮小手，就很開心地往府裏走。
　　剛走了兩步，又停住，站在院子裏，扭頭往東瞅了瞅，壹路之隔，假山之上，有小亭壹座，飛檐如鉤。
　　賀蘭大王的心，便似被鉤了壹下。
　　笑，便更甜了。
　　……
　　唐治比賀蘭嬈嬈先壹步回了家。
　　他入宮時，是羅克敵陪同的。
　　這個少年郎雖是黑齒虎帶出來的人，身上卻沒什麽匪氣，年紀輕輕，性情沈穩，話雖不多，眼力見兒卻好，唐治用著，便很稱心。
　　壹進府門，照壁之前，壹片青磚漫地的空地上，卻是簇擁了壹群人。
　　段小黑的女兒段甜兒和唐大寬的兒子唐小寶，正從人群裏擠出來。
　　唐小寶手裏舉著糖人兒，壹邊往外擠還壹邊舔，不時還吸壹下流到嘴邊的鼻涕。
　　不過，他倒沒有忘了伸出壹只手臂，護著擠在身邊的段甜兒。
　　段甜兒手裏捏著壹個壹根漂亮的雉雞翎，還有壹個小荷包，笑容滿面。
　　“這是幹什麽呢？這……”
　　唐治壹瞧自己的府裏跟菜市場似的熱鬧，忙抻著脖子往前看了看。
　　這時壹個聲音從人群中間傳了出來。
　　先是“卟得隆咚”的壹種撥浪鼓聲，接著便是壹個很脆生的叫賣聲：
　　“針頭線腦、胭脂水粉，手套帽子竹耙籬，螺鈿漆盒長命鎖，香囊香袋鍋碗盆，瓜果糕點麥芽糖。平時都得用，用時難得碰，今日貨郎送上門，趕緊出手莫遲怠啊！”
　　唐治正納悶兒，徐伯夷抱著個木枕從人堆裏擠了出來，造型還是個托腮躺臥的嬌嬈美人兒型。
　　沒想到這徐伯夷還是個悶騷貨。
　　壹見唐治，徐伯夷便迎上來，滿面笑容地打聲招呼：“大王，您回來啦。”
　　唐治指指前邊，這時他已看清了，人群中間停著壹輛小車。
　　車子雖小，可是貨物擺放極有條理，什麽吃的穿的用的，玩具樂器廚具布匹，日用雜貨，紋帳掃帚，應有盡用。
　　壹個年輕的貨郎，不到二十歲，正笑容滿面地兜售他的商品，生意……還真紅火。
　　唐治道：“這是什麽情況？”
　　徐伯夷扭頭壹看，恍然笑道：“哦，這貨郎會做生意，知道咱們是剛搬來的，壹定缺各種日用之物，所以，上門兜售來了。”
　　唐治皺了皺眉，羅克敵看在眼中，便道：“徐長史，王府裏，應該有點規矩的。貨郎上門賣貨，給了方便，當然極好，不過，不該讓他進門兒吧？”
　　徐伯夷不是很清楚羅克敵與唐治的關系淵源，不過能被唐治立刻收作親隨的，能不是親信？
　　所以，他也不惱，笑著答道：“小敵說的對，換壹個貨郎，那是壹定不能叫他上門的。不過……”
　　徐伯夷回頭看了看，又往前湊了湊，抱著美人睡臥造型的木枕，壓低聲音道：“大王，小敵，妳們不曉得，這個貨郎，不是尋常人物。”
　　唐治壹怔，道：“壹個貨郎，還能如何不尋常？”
　　徐伯夷道：“此人姓文，名叫文傲，乃是冀王帳內府的副典軍。”
　　唐治愕然道：“是家父府上的副典軍？這……”
　　唐治再仔細看看那貨郎，濃眉大眼，挺精神的小夥子。
　　他穿著壹件短褐，交領束帶，靴下壹雙皂靴，靴筒裏還插了壹排癢癢撓。
　　他的背上，則背了壹掛瓢，交叉著跟子彈袋似的，又掛了壹掛刷鍋用的絲瓜瓤兒，頭上則扣了七八頂帽子。
　　為了盡可能地壹次多帶些東西，他可真是想盡了辦法。
　　唐治道：“這……冀王府的典軍官，怎麽當起貨郎來了？”
　　徐伯夷道：“聽說，他本來就是個貨郎，壹日在街頭撿到了冀王妃的壹枝步搖，喊住了娘娘的車駕歸還。
　　娘娘喜他拾金不昧，正好也是剛回京不久，府裏還缺人，就提拔他做了個副典軍。
　　這做貨郎的，大王您想想，有機會賺錢，他還要什麽面子啊，這不就脫了軍服，換上舊行頭，進了貨就來了……”
　　嘖！我這便宜娘，用人比我還隨便的麽？
　　女人用人，真是只憑喜惡。
　　唐治想到了鬼方王後格根塔娜，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行了，既然是我父親府上的典軍官，便由他去吧。”
　　唐治領著羅克敵就要往府裏走，後邊突然又是壹聲喊。
　　“三郎，妳面君回來了啊，哈哈哈，回來的恰恰好，快看看，我給妳領了什麽人來!”
　　唐治壹回頭，就見他二哥唐修，龍行虎步，神采飛揚。
　　只是，在他身邊，鶯鶯燕燕，群雌粥粥，竟是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
　　唐二哥還真是爽快人，昨兒才想著給他三弟找女人，今兒就迫不及待地領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