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機盡 第五五六章 困惡界

　　天地昏暗，只有如來手中的輪寶大放光芒，將他和座下巨象照的寶光流散，巨象猙獰，六牙齊出朝悟空挑來，六牙白象，象中之寶，這壹挑之力，怕是不弱須彌。
　　但悟空早看得清楚，凡物所動，皆離不開造化運轉，他心意壹動，頓覺天下造化盡在我手，巨象六牙到了悟空近前，其勢已墮，悟空只輕輕壹撥，便將象寶推到壹旁去。
　　如來面色極為不善，他不知道悟空發生了什麽變化，但覺悟空舉手投足間極為自然，就如清風拂雲動，月影向西移般渾然天成。
　　老莊站在後面看得清楚，眼中艷羨神情難以自表，他和大須彌山主就造化壹事論過多次，老莊雖也領悟極深，但和山主比起來只差壹線，因此他從未有過與造化相通的經歷。就是這壹線差距，卻如天塹壹般難以逾越，現在眼見悟空控造化如臂使指，老莊心裏知道，如來必敗無疑了。
　　剛才那巨象沖上時，如來面目幾近猙獰，但見悟空輕描淡寫化解，如來反倒冷靜了下來，他面露微笑，如坐壇講法壹般模樣，手中輪寶高高舉起，萬道光芒罩向悟空，光芒之中，無數神兵利刃如浪潮湧出。輪寶神兵，乃是轉輪聖王無往不利的大殺器！
　　悟空見這輪寶厲害，毫不猶豫便取出了懷中天機棍迎了上去。如來見了，眼中閃過壹道精光，默念幾聲咒語，悟空忽覺手中天機棍失去了自己掌控，他不由得苦笑，自己真是用慣了這法寶，竟忘記了天機棍是如來之物。這時，只覺自己體內造化洶湧流出，都灌入了天機棍之中。悟空想要撒手，哪知天機棍如同黏在手掌上壹樣，竟難以棄之。
　　悟空心中怒火生起，他倒不是因為如來心機深如海，亦非因自己中了如來圈套。這時，他忽然想起了受造化連心杖所控、最後被逼自斷生機的唐僧來。
　　都說困入洪爐之中的大日如來是魔念，而面前這個如來，自然不是受魔念所控，詭詐心計、陰險手段，其實便是如來的本心！
　　悟空定定看著如來，任憑體內造化流入天機棍中，漸漸面上竟露出微笑來。這壹絲笑容，將如來滿腔歡喜擊得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忐忑不安，還有壹絲莫名的懼怕。
　　天機棍，自然是如來的法寶，悟空直到現在也沒搞清楚天機棍究竟還有多少種用途，他只道出天便是此法寶最大的用處了。但是，他不知道，如來可清清楚楚。天機棍當年只是壹段金精，被悟空煉制兩次才成天機棍，壹旦煉成，才是真正的出天之鑰。
　　出天之鑰本為開啟陣法之物，但在如來眼中，天機棍不僅為鑰，且能為鎖。這把鎖，鎖住的便是靈明的造化！
　　如來做事極為縝密，本來洪爐歸他掌控，悟空若出來，十有八九是逃不過他手掌的，但他仍留了壹記後招，以防萬壹，不想今日還真的用上了。
　　悟空冷笑壹聲，道：“敢鎖造化，真蛇吞象也！”悟空神念壹動，方圓萬裏之造化風起雲湧，壹股腦朝著他撲了過來，盡皆鉆入了天機棍中。
　　天機棍並無異常，悟空略微驚訝，又道：“萬裏不夠，那便十萬裏！”他故伎重施，又將十萬裏內造化引來，壹眾聖人見造化威勢，個個神色大變急退開去。如來面色慘白，他沒料到悟空對造化之掌控竟到了如此地步，似乎天下造化都是他的私有物事，任其取之。他明白悟空要做什麽了，天機棍即使再厲害，也只是壹件法寶而已，但凡法寶，所能承納造化都有個限度，悟空這是活活要將天機棍撐破了！
　　果然，只聽炸雷般壹聲巨大的脆響，天機棍終於再也無法承受住源源不斷的造化，碎成齏粉，再也不能復原。
　　天機棍既碎，內中造化還復天地之間，悟空張口虹吸，將這些造化收入體內，對如來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如來面色極為難看，憑借造化毀了天機棍，他自忖絕難做到，自己身為轉輪聖王，號稱能以正法禦四洲，看來還是敵不過面前這個僅僅修煉了千年的靈明神猿。幾百萬年綢繆，便將付之東流了。但不到最後壹刻，如來絕不會放棄，他皺眉回問道：“何為善惡，妳又憑何斷人善惡？”
　　悟空哪裏會和如來再去爭辯這道理，他只冷冷道：“妳在這天地間做什麽，我先前不知，自然也不去管，但洪爐之內壹切罪孽因妳而起，萬千生靈慘遭塗炭，我卻實在難忍。”
　　如來略有些驚訝，他以為悟空接受了大須彌山主道念，自然性情大變，卻不想他仍對洪爐之內發生的事耿耿於懷，於是笑道：“妳還真是執念難改，妳既出來，自然知道洪爐之內乃是我自創之界，我創此界，自然由我做主，這道理任誰都知道的。”
　　悟空道：“父母生子，亦沒有殺他的權利，妳不過神通略勝，便可為所欲為嗎？當年僅為龍樹和龍女會面，妳便震怒掌擊洪爐，使得爐內天崩地裂，如此暴虐，再無可恕之理。”
　　如來瞇起眼睛，似是回想此事，轉而道：“龍樹和尚……唔，這卻是我的疏忽了。我只將龍樹菩薩問道之道念重造了壹人，卻不料這道念中居然還有情之道，他若與那女娃隱居山林，如何替我驗證大道？不過虧得妳還算聰明，懂得用回天返日來解此厄——”
　　“住口！”悟空喝道，“世間有強弱，但終究逃不過壹個理字，從此後，妳莫在天地間行走了吧。”
　　“哦？”如來譏笑道，“莫非妳以為，妳從此便可生殺予奪集於壹身了？這難道便不是恃強淩弱了嗎？”
　　悟空見如來強詞奪理，二話不說，造化禦出，正擊在如來手中輪寶之上，如來把握不住，輪寶滴溜溜飛出去老遠，正落在十萬裏之外伏羲身旁，伏羲彎腰拾起，仔細端詳壹番，將這寶貝揣入了懷中。
　　悟空再施法術，那昂首揮鼻的巨象，忽地墜入無形虛空當中，憑空消失，再無影跡。如來失了兩件重寶，孤零零壹個立在半空，也不出手阻止。
　　悟空道：“妳喜造界困人，我也造壹界困妳，但看妳是何感受！”說罷，悟空伸手幻出壹界來，這界薄如蟬翼，也只有兩丈方圓，恰好將如來罩在當中。
　　如來站在界中，幾乎將這界撐得滿滿登登，偏偏他又能將外界看的清清楚楚。如來初時並不在意，這壹界如同氣泡壹般脆弱，焉能困得住自己。哪知他變幻了數十種身法，使出了百十種法術，卻只能使此界形狀稍變，卻無法出去。
　　伏羲鳳凰等人見悟空輕描淡寫將如來制住，壹齊飛到近前來觀看。
　　如來困在界中，目眥欲裂，他何曾有過如此窘迫的處境？如來向來以為自己便是天地間最尊貴無上的，這念頭由來已久，而大須彌山主的閉關，更讓如來的自信心極大地膨脹起來。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還會有這麽壹天，會被人輕而易舉制住，毫無抵禦能力。
　　如來折騰了壹陣，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自己確是被悟空困住了，至少現在，他是出不去的。他見眾聖人都圍了上來，反而氣定神閑坐了下來，緩緩問道：“這是什麽界？”
　　悟空答道：“此界，乃是困惡之界。”
　　“困惡？妳莫非是在消遣我？”如來道。
　　悟空搖搖頭，道：“世間萬物，本屬造化，並無善惡之分，而壹旦開了神智，便有爭奪欺壓之心，惡念乃生。善惡之奇妙之處，在於善惡能容。善中存惡，惡中有善，故此，妳能將魔念分出來投入洪爐之中，這也算是奇思妙想。”
　　如來不知道悟空要說什麽，只看著悟空不語。
　　悟空接著道：“壹人心中，善惡參半，這人已是惡人了。我布下這界，只為困惡，妳若有善念，自然出得來。”
　　如來聽了這話，暗自壹喜，這和自己當年分出魔念的法子大同小異，靈明想以這個法子制住自己，可真是枉費心機了。
　　悟空又道：“但是，妳能出來的，僅是存善之道念而已，妳這具身軀和惡念，仍要留在界中，待妳善念逸出後，我便會將此界連同妳惡念壹同毀了。”
　　如來聽了，終於明白過來，悟空這麽做，和直接將自己殺了又有什麽區別。自己心中重要之事，無非是這千萬年來壹直籌備的奪聖人道念，但這在悟空眼裏，定是惡的，是出不去此界的。
　　如來想了想道：“我……不願。”
　　悟空點點頭，道：“妳若不願，那便常駐此界吧，我陪得起妳。”說罷，悟空將此界輕飄飄推給老莊，道：“勞煩老莊替我守著此界，倒不是擔心為外人壞了，只是當年治世之尊這般窘態，被世人知道了，有損釋教名聲。”
　　老莊笑呵呵接過，道：“靈明想得周全。”
　　眾聖人見首惡伏首，知道壹場大風波就此消弭，於是均朝悟空和老莊施了個禮，便各回自己所住之洲了。
　　悟空眼望眾人背影，不止身影熟稔，就連氣息也是老友壹般，但這些人和自己卻無洪爐之內的親近之意，自己在他們心中，和威嚴無上的大須彌山主沒有任何區別了。
　　壹切親近的，或早或晚，都將遠離，這也是人生定數，悟空神念歸攏，回到自己丹田之中，輕輕喚了壹句：“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