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壹十二章 中風的首相

　　有些人可能不太了解的是，在二戰時代的諸位列強領袖之中，溫斯頓·丘吉爾是出身最為顯赫的。
　　丘吉爾的祖上是大名鼎鼎的馬爾巴羅公爵，曾經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之中屢次取得戰役勝利，為打敗不可壹世的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粉碎波旁王朝稱霸歐陸的野心，立下了汗馬功勞。為此，當時英國的安妮女王為了表彰和嘉獎馬爾巴羅公爵，特地賞賜給了他壹座皇家行宮——位於牛津附近的布倫海姆宮。
　　在英國的歷史上，並非皇室出身卻能夠住在宮殿裏的，丘吉爾的家族是空前絕後的獨壹份。
　　所以，論血統之高貴、門第之顯赫，丘吉爾的家族在近代英國貴族之中都是最頂級的，足以傲視同時代的流浪畫家希特勒、小報記者墨索裏尼和鞋匠家出身的斯大林，哪怕是同樣出身於美國政治世家的羅斯福，若是論家世底蘊，跟丘吉爾也是完全無法相提並論。放在中國歷史上，至少也是東晉王謝兩家的水平。
　　溫斯頓·丘吉爾小時候就是在布倫海姆宮生活和成長的，並且在這裏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所以，當身敗名裂、疲憊不堪的丘吉爾，重新踏上英格蘭的土地之後，心中最急切的渴望就是回家去看看。
　　雖然這個廢墟般的國度裏，應該已經沒有了他的親人，但至少還有壹個能夠被他曾經稱為“家”的地方。
　　遺憾的是，盡管懷著這樣急切的渴望，遠行歸來的遊子溫斯頓·丘吉爾，終究還是沒能踏進家門……在布倫海姆宮的門外，丘吉爾壹行人居然遭到了十幾桿步槍的集火狙擊！所幸人和汽車都沒受什麽重傷。
　　而更讓丘吉爾感到震撼和憤怒的是，曾經奢華典雅、雍容大氣的布倫海姆宮，不僅已經變得遠比溫莎堡還要更加破破爛爛，還被改造成了壹座醜陋、猙獰但卻堅固的堡壘：行宮的外圍被挖了壹圈又寬又深的壕溝，溝底還戳了許多削尖的木樁。行宮本身的壹部分建築物被推倒，利用它們的磚石和泥土、雜物，構成了壹道類似於街壘的防禦墻。主樓的屋頂還被吊上去了壹門小口徑反坦克炮，儼然成了壹座簡易炮臺……
　　——很顯然，在英國淪為混亂之地的這段時間裏，曾經屬於丘吉爾家族的布倫海姆宮，已經被壹股不知來歷的武裝流民，或者說匪幫所占據了。而且，對方的敵意很高，顯然不是什麽可以和平交流的存在。
　　於是，胳膊被子彈擦傷的丘吉爾，只好悻悻然地掉頭返回——虧得吉普車沒有被打壞或者漏油，而且那個盤踞在布倫海姆宮的武裝團夥，也沒有出來追擊丘吉爾壹行人……更糟糕的是，在返回溫莎堡的途中，丘吉爾又不幸淋了壹場大雨，結果壹行人剛剛回到溫莎堡，這位有家難回的胖老頭就病倒了……
　　——長期抽煙酗酒的不良生活習慣，戰敗亡國的巨大精神打擊，顛沛流離滿世界逃亡對健康的損害，有家歸不得的郁悶，還有就是年歲不饒人……最後以負傷和淋雨為導火索，身體裏的所有問題都爆發了出來！
　　結果，丘吉爾這壹病就倒下了，雖然並沒有患上什麽絕癥，僅僅是普通的感冒，但因為身體太差，楞是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個月……幸好在溫莎堡得到了禦醫的診治，還有蘇聯人留下的壹些藥品，再加上親信仆人的精心照料，這個胖老頭總算沒有壹命嗚呼。但等到他能夠下地走動的時候，也已經是第二年的二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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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這場大病差點兒要了丘吉爾的老命，但利用躺在病床上的這三個月時間，他也想清楚了許多事情。
　　或者說，是丘吉爾自認為想通了很多事情。
　　首先，丘吉爾不得不承認，在經歷過這場浩劫之後，不列顛肯定是無法再恢復到過去的模樣了，舊日統治階級的權威，早已被踐踏進了泥裏。爵位和門第再也不會被任何人當做壹回事。像他這樣的名門貴胄，肯定會跌落凡塵，但這也是身為統治階層的他們咎由自取，既然打輸了戰爭，就該接受最嚴酷的懲罰……
　　所以，哪怕被搶走了祖傳的莊園和產業，在這種背景之下，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
　　其次，凡是在這場浩劫中活下來的英國人，都是最強壯，最堅韌，最寶貴的幸存者，他們將肩負起復興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重任……如果他們不表現得彪悍和暴力壹些，又如何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活下去？
　　與英格蘭的未來希望相比，區區壹座布倫海姆宮的歸屬，根本就不算什麽。而對於他這個打輸了世界大戰的罪人來說，也是應得的懲罰……如此壹想，丘吉爾也就漸漸地心平氣和了，而身體也開始有所康復。
　　然而，又過了壹段時間，當大病初愈的丘吉爾披著大衣，拄著壹根拐杖在溫莎堡的庭院裏溜達的時候，卻偶然註意到，不遠處原本空空蕩蕩的溫莎鎮，不知何時居然有了些人氣，還有炊煙在裊裊升起。
　　這個……莫非是聯合王國散落各處的忠心臣民，聽說女王歸來，所以前來溫莎侍奉王室和尋求庇護了？
　　感到好奇和興奮的丘吉爾，便帶著他的貼身男仆，興沖沖地來到鎮上壹探究竟。結果，他卻發現，溫莎鎮上目前的情況，跟他作出的猜測之間，似乎存在著壹些微妙的差異：原本被徹底廢棄的溫莎鎮，確實是又壹次興旺了起來。壹些基本完好的房屋已經有人入住，另壹些破損的房屋也被粗糙地修補起來。還有人利用殘存的墻根和地基搭建起了窩棚，雖然顯得簡陋而淩亂，但至少是讓這裏不再死寂，多少有了些生氣。
　　然而，這些溫莎鎮的新住戶，明顯並非是大不列顛島的傳統居民——新近出現在溫莎鎮的新住戶之中，有壹小半是黑人，壹大半是白人，但即使是那些白人，也都跟傳統英國人的容貌體征相差很大，說著壹些丘吉爾根本聽不懂的語言，而且內部還分成幾個小團體，彼此之間涇渭分明，互相隱約有些警惕和敵視。倒是那些黑人，有不少會說英語，可惜口音很古怪，丘吉爾壹時間也聽不出他們的來歷。而看著這些黑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模樣，再看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已經吃虧過壹回的丘吉爾，也不敢隨便湊上去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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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他壹頭霧水、滿肚子困惑的時候，卻突然看到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這家夥正站在鎮子的路口，跟壹名臉色傲慢的蘇聯軍官比比劃劃地交涉著什麽。於是，等到蘇聯軍官走後，丘吉爾就湊了過去，試圖從湯因比的口中，獲知溫莎鎮上這些異邦人的來歷……隨後，他就得到了這樣壹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溫莎鎮上這些人的身份？他們跟我們壹樣，都是斯大林的流放犯！”湯因比臭著臉如此說道。
　　“……流放犯？”丘吉爾瞪圓了眼睛，“……可他們明顯都不是英國人啊！”
　　“……他們當然都是異邦人，光是在溫莎鎮上，就有土耳其人、阿富汗人和北高加索的車臣人，都是反抗蘇聯統治的‘階級敵人’。那些黑人則是被俘獲的大英帝國殖民地土著部隊士兵，在大戰結束之後，原本是想要遣返南非的，可是南非當局拒絕接收，於是蘇聯人把他們也壹起丟到大不列顛島上來了！”
　　湯因比壹臉沒好氣地解釋說道，“……被流放到溫莎鎮上的這壹千多人，只是這批流放犯之中的很小壹部分。還有更多的流放犯被安置在了英國的其它郡縣。其中除了我剛才說過的這些民族，還有阿拉伯人、印度人、南洋土著，以及蘇聯和東歐國家被判了無期徒刑的重刑犯！凡是蘇聯當局不想要的混賬家夥，都統統被丟到大不列顛島上來啦！真是見鬼了！壹想到以後要跟人渣敗類和野蠻人做鄰居，我都沒法安心睡覺了！”
　　“……這……這……上帝啊！斯大林把大不列顛島當成什麽了？他怎麽可以做出這種事情？！”
　　丘吉爾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壹張老臉漲得通紅，胸口好像抽風箱似的壹起壹伏，“……這又不是他的西伯利亞！這是我們的祖國！這是屬於我們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土地！他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
　　“……呵呵，斯大林當然可以為所欲為！我們已經戰敗了！這個島國已經不再屬於我們！”
　　湯因比冷冷地看了他壹眼，目光中蘊藏難以言喻的譴責、悲哀和絕望，“……失敗者是沒有任何權力的！丘吉爾先生！無論斯大林準備把大不列顛島變成流放地還是垃圾桶，我們都只能默默忍受。就像當年的殖民地土著壹樣……再說了，首相先生，大不列顛島之所以會落得個這樣的下場，還不是全都拜妳所賜？！”
　　他收起了最後的禮貌，伸手指著丘吉爾的鼻子，冷哼著呵斥道，然後戴上帽子，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湯因比消失在街道的盡頭，丘吉爾拄著拐杖茫然地轉過身，卻恰好看到幾個新來的阿富汗流放犯，正在拆掉壹座廢棄小教堂頂上的十字架。而另外幾個黑人，則在把壹根橡木房梁雕刻成奇怪的圖騰柱……這些發現，似乎是讓他受到了什麽刺激，表情變得十分怪異，嘴角更是壹陣接著又壹陣的哆嗦。
　　“……為什麽會是這樣？帝國崩潰之後，緊跟著的就是蠻族入侵嗎？上帝啊，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麽？！壹切都結束了，羅馬的天空下，舉目卻是說著異國語言的人群，大地與海洋翻天覆地……”
　　又站在原地呆楞了半晌之後，丘吉爾壹邊在嘴裏如此喃喃自語著顛三倒四的詞句，壹邊拄著拐杖，搖搖晃晃地轉身朝著溫莎堡往回走。只是，他還沒能夠走出幾步路，就突然間腳下壹滑，仰天跌倒在地。
　　忠心的貼身男仆趕緊奔了過去，試圖把丘吉爾攙扶起來，仔細壹看，卻發現他的這位老主人已經是嘴眼歪斜、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喉嚨裏“呵呵”出聲，可是怎麽也說不出話來……頓時不由得大驚失色：
　　“……夭壽啦！首相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