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荷蘭海軍上將的報告（中）

　　“……再接下來，我準備描述壹下澳洲人目前的政治體制。前面已經說過，澳宋帝國的歷史已經結束，現在的澳洲人實行共和制，而且是壹種異常松散，類似於意大利城邦同盟的邦聯共和制度——事實上，對於壹個邊疆省份跟首都相距半個地球的巨型國家而言，它的政治體制也沒法不松散。總不能讓那些可憐的地方官員事事做不得主，被迫三天兩頭地派遣信差重復那位麥哲倫先生的環球遠航，帶著文件向半個地球以外的首都請示許可吧？那樣的話，等到他們得到首都的回復之後，恐怕什麽事情都要被耽擱了。
　　在這個極為松散的邦聯體制之下，澳洲人的各個加盟共和國都保有著幾乎完整的自治權，甚至可以自行發動對外戰爭！各個澳洲人共和國內部的政治體制，也都存在著極大的差異，除了它們都是共和國而非君主國之外，幾乎找不到壹處完全相同的地方。這倒是跟我們祖國的七省聯盟有著頗多的類似之處。
　　總之，澳洲人除了首都之外，共有五個主要的加盟共和國和若幹零星的小型自治領地。而在各個加盟共和國的內部，又普遍存在著各種各樣的自治城市和附庸部落，其中既有共和政體，也有封建君主和貴族領地，甚至還有幾個據說非常古怪的神權邦國，從而使得這個政體變得異常錯綜復雜，幾乎不可能用壹封信說清楚——事實上我本人目前也沒有完全弄明白，澳洲人的地方政體到底是怎麽壹回事！
　　所以，我在這裏重點描述壹下澳洲人的中央政府。跟我國、英格蘭和威尼斯共和國壹樣，澳洲人也有壹套雲集了全國紳士代表的議會體制，作為聯系國土各個部分的紐帶。但不像我國只有壹個海牙國家議會，澳洲人擁有上下兩個議院，上院為參議院，下院為眾議院，兩院合起來統稱為國會。共和國的最高領袖，即國家主席，由參議院推薦，眾議院任免。而澳洲人的整個共和國政府，在理論上也是澳洲國會的雇員。
　　關於澳洲參議院和眾議院的議員應當如何產生，同樣有著壹套錯綜復雜的程序和體系，有選舉的，也有任命的，外行人很容易被弄得壹頭霧水，故而在此很難進行準確的描述，因為我自己也還沒打聽清楚。
　　粗略地說，澳洲參議院的議員數量較少，任期較長，有壹部分議員甚至是終身制的，不過倒是沒有世襲的，他們在更大程度上象征著中央政府的權威，而非代表著地方的利益。而澳洲眾議院的議員數量較多，任期較短，更加體現他們各自出身的地方利益。每個加盟共和國擁有的眾議院席位多少，跟他們所屬共和國的綜合實力直接掛鉤，對此有壹套極為復雜的計算公式，大致上以人口多少和繳稅數量為主要基準。
　　不過，正如同我國的弗裏德裏克。亨利統帥大人（此時的荷蘭共和國實際統治者，‘荷蘭戰神’莫裏斯的弟弟，於1625年就職接任，掌握荷蘭七省之中六個省的政權，距離加冕為王只剩壹步之遙，可惜他終究沒來得及完成這壹步就死了），憑借他的精銳軍隊和奧蘭治家族的崇高威望，可以在相當程度上淩駕於各省議會之上壹樣。澳洲人的共和國最高領導人，如果能夠擁有軍隊的支持和顯赫的功績，也完全可以壓制住扯皮而低效的國會，成為這個國家的無冕之王，甚至有可能更進壹步，即摘取那頂誘人的冠冕。
　　但很遺憾的是，目前，這個新生的共和國剛剛推舉出來的最高領袖，即將正式就職的第壹任國家主席，卻並非軍人出身，而是之前跟我們打過交道的澳洲人海南島殖民地總督（荷蘭人的理解），文德嗣先生。
　　文德嗣先生是壹位老練的政客，很善於協調各方面的關系，但卻並非壹位驍勇善戰的將軍，沒有顯赫的戰功可以傍身。相反，他在政治上的有力競爭者，主持了征服明帝國之戰的黃石將軍，卻在東方有著‘無敵戰神’的名號，堪稱是世界級的壹流名將……可想而知，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澳洲人的軍方和政府之間很可能將會爆發許多矛盾與齷蹉。但對於我們這些外國人來說，卻不失為壹個令人安心的好消息……”
　　……
　　寫到這壹段之後，安東尼·範·迪門海軍上將感覺有些疲倦，便拎起了手邊的電話話筒，搖動了幾下曲柄。片刻後，話筒中就響起了甜美的聲音：“您好，前臺零零七號服務員為您服務，請問您有什麽需要？”
　　哪怕是在幾天之前剛剛接觸電話的時候，海軍上將就驚詫過壹回了，但是如今聽到對面傳來的聲音，依舊讓他想要驚嘆——澳洲人居然能夠通過細細的金屬絲來傳遞聲音，這難道是魔鬼的智慧麽？
　　不過，最近這幾天裏，他在這座澳洲人首都看到的各種不可思議的事物，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少讓他有些神經麻木了。所以海軍上將只是淡定地對話筒說道：“……請送壹壺熱茶上來，要帶糖的那種。”
　　沒過多久，豪華套房的橡木房門就被輕輕推開，壹位身穿黑白兩色女仆裝的女服務員走了進來，把壹個裝了精致白瓷茶具的大托盤，輕輕放在海軍上將面前的書桌上，然後彎腰鞠了壹躬，便轉身離去。
　　而海軍上將則很熟稔地從托盤中央，提起壹只描繪著金色花草紋飾的白瓷茶壺，給自己倒了壹杯香醇的紅茶，然後用夾子從白瓷罐子裏取出兩塊純凈的方糖，丟進茶杯裏，壹邊欣賞著方糖在暗紅的茶湯中冒出成串氣泡迅速溶化，壹邊整理著頭腦中的思路……最後將杯中冷下來的紅茶壹飲而盡，再次提起了筆：
　　“……再接下來，總督先生，我想說壹些輕松的話題。在我們如今下榻的這座美麗城堡，也就是澳洲人的國賓館裏，還有著其它壹些國家的使節。根據我和他們的接觸，他們看待澳洲人的態度似乎大不相同。
　　首先是澳洲人的母國，東方那個明帝國皇帝的使者。前面已經說過，澳洲人的建國者，就是現在亞洲明帝國的前身，三百五十年前那個宋帝國的後裔。他們從野蠻的蒙古騎兵鐵蹄下壹路逃亡到了遙遠的澳洲，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的國度，並且十分固執地認為，自己依舊擁有著統治中國的天然繼承權。
　　盡管從血統和法理上來說，澳洲人和明帝國確實應該算是表兄弟，然而，明帝國的皇帝和大臣們，顯然不會同意澳洲人的看法。事實上，明帝國的朝廷不僅完全罔顧事實地把澳洲人蔑稱為野蠻人，還主動挑起了跟澳洲人的戰爭，而且即使在徹底戰敗之後，明帝國的統治者們似乎也依舊拒絕認輸。
　　比如目前住在我樓下房間裏的明帝國使節團，就在言行之中明顯對澳洲人充滿敵意和憤怒。而澳洲人也對待他們十分冷淡，迄今都沒有派遣壹位身份較高的官員去接見他們。在最初的時候，我還感覺十分奇怪：澳洲人也是壹群懂得禮貌的文明紳士，為何卻如此冷淡地對待壹個大帝國的外交使者？
　　後來通過跟壹位澳洲人外交官的閑聊，我才驚訝地得知，在韃靼人南侵、農民暴動、軍事貴族叛亂和澳洲人進攻的聯合打擊之下，目前的明帝國已經四分五裂，徹底崩潰。就連代表正統的那位明國皇帝，都在今年春天壹場鎮壓皇族叛亂的戰爭之中兵敗身亡，誰來繼承他的中國皇帝寶座，頓時就成了壹個大問題。
　　如今，僅僅是在明帝國的正統皇室內部，就有六位皇帝同時擁兵自立。至於各式各樣的篡逆者和仿佛小醜壹般的偽帝，更是多得數不勝數。其政局之混亂，簡直就猶如古代羅馬帝國覆滅之時的境況壹般！對於這種情況，那位澳洲外交官仿佛是開玩笑地聲稱，今年乃是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前例的‘三千暴君之年’……總之，如果今年的中國當真有那麽多人同時稱帝的話，我簡直沒法想象那將會是何等荒誕的場景！
　　所以，住在我樓下的那個明朝使節團，實際上僅僅代表著實力排在第四位的那個皇室成員而已。這位自立的明國皇帝雖然有著高貴的血統，但卻剛剛在戰場上被韃靼人打得慘敗，又被另壹位明朝皇帝和壹名篡逆者趁機奪走了壹大片領地，最窘迫的時候只剩下了兩座城市和壹個島嶼，並且損失了絕大部分的軍隊，猶如兩百年前被土耳其人包圍的末期拜占庭帝國壹般，完全是依靠澳洲人的零星援助才勉強支撐下來。
　　為了擊退韃靼人的下壹次進犯，這位明國皇帝派遣了壹個使團來到澳洲人的首都，試圖乞求更多的軍械、金錢和物資援助，甚至希望澳洲人出兵幫助他打仗。不過這位明國皇帝顯然沒有找對出使的人選。比如那位姓‘方’的正使，雖然他努力地進行了掩飾，但是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到，他對澳洲人的壹切，比如那些宏偉的建築物，都匪夷所思地抱有不屑和鄙視的心態，對於澳洲人之前提供給他們的援助，也是心安理得，完全沒想過要為此付出任何代價，甚至還百般挑剔，仿佛把澳洲人看成了自己的農奴壹般。
　　需要註意的是，他的表現不是什麽特例，而是廣泛存在於這個明帝國外交使團之中的普遍情緒。雖然外交就是卑鄙無恥的代名詞，但我還是不禁要佩服這些家夥的臉皮厚度，以及他們驚人的愚蠢程度。
　　如果說那位姓‘方’的正使，雖然態度很有問題，但多少還在勉強地履行職責，試圖為他侍奉的君主爭取到壹些援助的話。那麽另壹位姓‘夏’的副使，則簡直是存心想要搞砸他們的這次求援任務。
　　這位副使先生似乎跟澳洲人有著深仇大恨，並且絲毫沒有意識到雙方之間的外交地位。居然在我前往他們的住處拜訪的時候，滔滔不絕地歷數了澳洲人的壹堆罪狀，最後喪心病狂地認為澳洲人應該向他的皇帝請罪和臣服！仿佛不是他萬裏迢迢地前來向澳洲人求救，而是澳洲人跪在他的腳邊乞求寬恕壹般。
　　而副使先生的貼身仆人，更是有著驚人的瘋狂表現，剛剛抵達這座城市不久，就壹臉傲慢地向國賓館的澳洲人勒索賄賂，自然只收獲了壹堆白眼。接下來，這個家夥又在侍女前來打掃房間的時候，故意堵著門進行刁難和調戲。在被嚴詞唾罵之後，這個惱羞成怒的仆人幹脆動手來硬的，想要非禮那位容貌頗為俏麗的澳洲人侍女。結果被聞訊趕來的澳洲人警衛用棍子狠狠地教訓了壹頓，然後關進了地下室。而管理這座國賓館的澳洲人官員，也下令取消了明帝國使團的客房服務，讓他們自己洗衣服和打掃房間。
　　對此，那位夏副使完全沒有認識到任何錯誤，反而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冒犯，居然跑出去大吵大鬧，還砸壞了大廳裏的不少東西，最後被不耐煩的國賓館警衛丟回了房間裏。澳洲人還勒令那位姓‘方’的正使作出保證，絕對不能再有類似的惡性事件發生。否則就把整個使節團驅逐出去，讓他們流落街頭。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再也沒有見到這位副使先生，據說是被他的同伴們關在了房間裏不準出來，以防他再惹出什麽大亂子。但他還是整天在房間裏自言自語，喋喋不休地詛咒澳洲人盡快滅亡，仿佛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表現他對明國皇帝的忠誠，卻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是奉命來向澳洲人求援的。
　　反正，如果我的手下有這樣‘忠誠’的雇員，那麽我絕對會把他捆上石頭，壹腳踢進海裏餵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