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海崩山傾

　　未名老人走得很快，很堅決，甚至於沒有回頭看哪怕壹眼。
　　壹口氣飛出近千裏之後，他才找了個沒人居住的小島落下，深深地嘆了口氣。
　　隨著這聲嘆息，他的臉色壹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氣息也急促起來，咳嗽聲連成壹串，更忍不住噴出了許多血沫。
　　“吳知非……真是好本事！”他苦笑著，拿出壹個細小的玉瓶，從其中倒出僅有的壹顆藥丸，吞了下去。
　　這枚藥丸還在瓶裏就清香四溢，倒出來之後更是升騰起壹團翠綠的雲霧，僅僅聞壹下就讓他覺得精神振奮、身體舒泰。吞下去之後更是化作壹股清泉流遍全身，不斷修復各處明暗傷勢，努力將他的身體狀況調整到最佳。
　　但直到大半個時辰之後，藥性耗盡，他依然感覺到胸腹之中不斷疼痛，多處經脈還在猶如針紮壹般，每次呼吸的時候，兩肋的骨頭都在嘎嘎作響，仿佛要用響聲和疼痛抗議壹般。
　　“連靈神丹都不能完全治愈，剛才那壹擊的威力，真是太可怕了！”
　　吳解剛才內外交加的那壹擊，終究還是有壹些余波落在了未名老人的身上。當時他咬牙以秘法強行壓下了傷勢，確保了自己的戰鬥力，最終成功地利用陷阱，將吳解困在裏面，眼看遲早擋不住群星大陣和鎖海大陣的力量，會被炸個灰飛煙滅。
　　可秘法並非沒有代價的，代價就是，短短壹會兒的時間，他的傷勢就加重了許多。
　　若非他本體乃是有少許神魔血脈的異獸，光是這傷勢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如果不是有那顆當初巧取豪奪而來的靈丹，他的傷勢也絕對不可能好得這麽快，至少要修養壹兩個月。
　　要在平時，未名老人絕對舍不得那顆靈丹，而寧可養傷——為了那顆靈丹，他害死了壹個法相尊者，設法滅了對方的宗門，前後殺了不知道多少人，才得到了唯壹的壹顆。
　　這顆靈丹，本是他的壹個底牌，能在關鍵時刻讓他多壹條命——卻沒料到現在用掉了。
　　但他並不後悔，所謂底牌，就應該在需要的時候動用，才有意義。
　　眼看大海崩就要發生，海族的全體入侵迫在眉睫。如果他不能盡快恢復力量的話……那麽，有壹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要來不及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未名老人強忍著渾身上下的不舒服站了起來，稍稍活動壹下身體，判斷清楚了自己的現在的方位，然後清嘯壹聲，化作壹道白色虹光，沖天而去。
　　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群星大陣在上，鎖海大陣在下，那處孤島已經變成了可怕的絕地。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吳知非遲早會抵擋不住兩座大陣互相吸引的威力，到時候兩座大陣相撞，被大陣吸住的眾人壹個也活不了。
　　理論上說，應該是這樣的。但未名老人卻沒有多大的把握。
　　直覺告訴他，那來歷詭異的吳知非不會這麽容易死！甚至於……或許那兩座大陣，並不能真的殺死對方……
　　這感覺毫無道理可言，根本就說不通，可相比“必然”的算計，未名老人寧可相信自己的感覺。
　　那個自稱知非子的家夥，所擁有的實力遠不止自己見到的這些，他壹定會有破解兩座大陣的辦法！
　　等到他破了大陣之後，未名老人便再也沒有辦法抵擋他了。
　　那時候，或許曾經的群仙會會長，將不得不走上他以前只是偶然想象過的那條路，舍棄修士的身份，成為南方海族之王，躲在遠海之中，逃避吳知非的追殺。
　　即便那樣，也許終究都逃不過吧？
　　“嗨！想得太遠了！這次大海崩迫在眉睫，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這次大海崩，考慮那麽遠幹什麽！”
　　白虹之中，郎未名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已經將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幾個底牌都用掉了，法相也被吳解炸毀，那壹戰中受的傷更是大損元氣，十成的修為最多還剩下七八成。
　　這種情況下，他恐怕要死在大海崩裏面了，沒準吳知非破陣而出的時候，殺氣騰騰而來，卻只能看到壹具被海族撕碎的殘破狼屍……
　　所以，還是趁著自己狀態不錯，把那件大事做了，把最後的心願給了結掉！
　　大丈夫活在世上，做事總是應該有始有終，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不做完了可是不行的！
　　白虹靜靜地在天空中飛過，連壹點破空之聲都沒有，猶如壹個正在潛行的幽靈，從骨子裏面透出陰森的味道。
　　過了好壹段時間，日出日落多少回，直到未名老人也不禁有些疲憊，感覺傷勢似乎又加重了幾分的時候，總算看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座被危險的礁石和彌漫的海霧籠罩，看起來高深莫測的島嶼。
　　他曾經在那島上生活了差不多兩千年，也曾經以為自己將會在那島上終老壹生，甚至於曾經做好為了守護那座島戰死的準備。
　　然而……
　　“真是造化弄人！”遠遠地註視著雲崖島，郎未名眼中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他的眼神之中有些懷念，有些傷感，也有些不舍，但最終，化為了徹底的冰冷。
　　他知道，天涯老人會動手，必定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他知道，其實天涯老人終究心軟了，放過了自己；他甚至還隱約猜到了天涯老人當初動手的原因。
　　但那都不重要！
　　“只有我負人，豈有人負我！”
　　惡狠狠地獰笑著，郎未名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盤膝坐在雲空中，服下壹大把靈藥，開始閉目調息，恢復法力。
　　靈藥不能亂吃，他壹口氣吃掉那麽多，其中還有壹些藥性沖突。雖然能夠讓他的狀態很快恢復過來，但日後必然會造成隱患，甚至於留下嚴重的暗傷。
　　但是……橫豎都到了眼前這壹步，日後什麽的，考慮那麽遠幹什麽？
　　要是不能了結自己畢生最後的願望，那真是死了都不能瞑目。而只要這件事能夠做成，就算是死，也沒多少遺憾了。
　　過了壹會兒，郎未名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已經泛起了妖異的紅色，眉心那條血痕變得十分刺眼，猶如壹只豎著的眼睛壹般，邪魅的氣息和兇殘的殺意，讓他俊美的臉看起來極為猙獰，就像是變成了妖魔壹般。
　　但他並沒有任何不滿意，相反，他在笑，笑得很開心。
　　笑了壹會兒，他借助雲氣的掩護，緩緩逼近雲崖島，直到感覺已經幾乎貼在守護雲崖島的示警陣法上，才停了下來。
　　然後，他整個身影化作了耀眼的白光，朝著雲崖島狠狠地撞去。
　　“雲崖山的歷史，到今天就結束吧！”
　　雲崖山眾人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有人膽敢來襲擊本山，猝不及防之下，甚至連護山大陣都沒有能夠完全開啟。
　　雖然海舟真人立刻就回過神來，縱身駕起劍光抵擋，但他的劍光和未名老人所化的白光僅僅壹碰，就被炸成了無數的碎片，當即慘死。
　　以他的生命為代價，只延緩了未名老人的攻擊不到十分之壹個“瞬間”而已。
　　也就是這不到十分之壹個瞬間中，從書房趕往山門大殿的王鐵崖尊者已經趕到，啟動了護山大陣。
　　同樣是這不到十分之壹個瞬間中，正在閉關的斷崖真人怒吼壹聲，甚至連功法都不收，直接沖上天空，化作壹道湛藍劍光迎向白光。
　　這壹去，自然是送死。
　　在閉關的情況下做這種事，原本就和找死沒什麽區別。就算是郎未名不殺他，他也已經死定了。
　　但他連壹點猶豫都沒有，徑直沖了出去，徑直沖了上去。
　　白光和藍光相撞，白光稍稍凝滯了壹下，藍光則四分五裂，猶如半空中炸了壹個煙花。
　　那是壹位原本可以成就法相尊者的天才人物，用全部生命點燃的光芒。
　　王鐵崖位於山門大殿中，啟動了護山大陣，整個人的心神已經和雲崖山的護山大陣連成壹體，大陣中的所有情況都映入他的識海之中。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海舟真人犧牲，清清楚楚地看到斷崖真人犧牲，看得他目眥欲裂，指甲甚至掐進了掌心都毫無知覺。
　　但他無法阻止這壹切，他能夠做的只有壹件事。
　　借助斷崖真人舍身阻擋的那壹瞬間，王鐵崖將整個雲崖山護山大陣的力量盡可能凝聚起來，凝聚成壹點，迎著那道白光沖去。
　　他就不信，憑借整個護山大陣，再加上自己這法相尊者的力量，難道還鬥不過對方？
　　雲崖山的護山大陣化作淩厲的藍光，仿佛連天空都要洞穿，直取那道氣勢洶洶而來的白光。
　　然而，在雙方即將碰撞的時候，白光卻不可思議地散開，化作許多道光芒，讓開了中間的位置。
　　藍光壹閃，洞穿雲霧，直上重霄，余波壹直延伸到無盡的天際，威勢大得讓人心驚膽戰。
　　但王鐵崖的心卻猶如被綁上大石頭沈入海水壹般，深深地沈了下去。
　　對方竟然也很熟悉本門護山大陣，熟悉程度，絲毫不亞於他這雲崖山掌門。
　　那麽……對方的身份，自然也已經不言而喻。
　　“白狼！”他低聲吼著，也不管會對大陣造成怎樣不可逆轉的傷害，強行透支大陣的力量，化作壹道滄海般蔚藍的光芒，自己也縱身沖了出去，匯入藍光之中，“今天不是妳死，就是我亡！”
　　“何必這麽麻煩呢？”白光壹閃，重新聚在壹起，化為郎未名的身影，“本來就只有壹種結果的事情，難道妳不明白嗎？”
　　他輕輕松松地閃過了王鐵崖的攻擊，臉上滿是譏諷的笑容：“我既然來了，那妳本來就要死——整個雲崖山上下，所有的人都要死！”
　　說完，他大吼壹聲，再次化作白光，和藍光狠狠地相撞。
　　這壹撞，赫然是藍光抵擋不住，被撞出很遠，更出現了幾分即將渙散的感覺。
　　“妳連我壹招都擋不住，居然還敢大言不慚什麽‘妳死我亡’……真是可笑！”
　　伴隨著這譏諷的話語，白光驟然膨脹，化為壹只宛若小山的巨大白狼，張開血盆大口，沖著藍光低沈地嚎叫。
　　“無涯子已經死了，妳們也跟著他壹起去死吧！”
　　“放屁！山門大殿之中，師尊的本命燈火光華燦爛，壹點問題都沒有！”藍光之中，王鐵崖憤怒地大吼，“我不知道妳用什麽手段騙過了他老人家，但等他老人家回來的時候，就是妳的死期！”
　　“或許吧。”郎未名並沒有用謊言來占這點口舌上的便宜，巨大的白狼冷冷地笑了，“但妳看不到了。”
　　說著，它側過身子，用整個身體最堅固的部位——頭顱，狠狠地撞向了那道尚未恢復的藍光。
　　轟然巨響，整個雲崖山都在震動。
　　過了壹會兒，嘶啞低沈的狼嗥響徹雲霄，呼嘯的狂風將數萬年來壹直籠罩雲崖山的雲霧完全吹散。
　　只見那本該是巍巍高山的地方，此刻已經化成了無數碎石；曾經連綿的華美宮闕，亭臺樓閣，已經成了壹片廢墟；那些騰雲駕霧高來高去的仙人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沒了生機。
　　整個雲崖山，赫然變成了壹座巨大的墳墓。
　　在這座巨大的墳墓中央，壹只宛若小山的白色巨狼正站在那裏。它的身上布滿傷痕，許多傷口還在淅淅瀝瀝地流血，鮮血落在腳下，匯成了壹大灘血泊，簡直像是壹座水池。
　　可雖然傷得如此嚴重，巨狼卻在笑。笑聲之中沒有半點陰翳和痛苦，滿是釋然和快意。
　　“痛快！痛快！我這壹輩子，到今天總算是圓滿了！”
　　白狼大笑著，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在血泊之中發狂地笑著，簡直就像是瘋了壹般。
　　過了好壹會兒，它才停下笑聲，搖身壹變，變回了郎未名的模樣。
　　只是和剛才相比，此刻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雙腿也有些顫抖，身體搖搖晃晃，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郎未名壹生的心願已經了結，剩下的……就算只能再活片刻，也是賺了！
　　他擡頭看向天空，沈默不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他神色壹動，聽到了來自冥冥中的警告。
　　郎未名急忙騰空，身體壹側，將臨時得到的那份力量貫註在耳朵上。
　　於是他聽到了澎湃的怒濤，聽到了無數亂七八糟的吼聲，聽到了驚呼、喊殺和鬥法的聲音，更聽到了連成壹片、幾乎無窮無盡的波濤破裂之聲。
　　這聲音，他聽過不止壹回。
　　“想不到……來得這麽快！”郎未名沈默了壹下，深深地嘆了口氣，“果然是大海崩！”
　　冥冥之中不斷有力量落下，讓他原本已經瀕臨崩潰的身體迅速恢復，雖然不能恢復如初，甚至於連治好傷勢都不能，卻至少讓他恢復了幾分，能夠施展不少神通法術。
　　但伴隨著力量而來的，是越來越緊急的催促。
　　“我知道了，沒問題。都做過好幾次了，不會出錯的。”郎未名很隨意地和冥冥之中那混沌的人道說著話，心中卻轉過別的念頭。
　　他早已知道，這蓬萊海域的人道本事有限，無論他在想什麽，只要不說出來做出來，人道就無法知道。
　　所以……不算怎麽說，先去把眼前必須要做的事情做了吧！
　　站在空中的身影壹震，化作白虹，朝著蓬萊海域的核心區域飛去。
　　在人道之力的貫註之下，他飛行的速度遠比過去任何壹次更快，只用了不到過去壹半的時間，就趕回了位於蓬萊核心海域中央的島上，趕回了群仙會的中樞。
　　壹到島上，他沒有接見任何壹個部下，徑直催動籠罩島嶼的陣法，向整個蓬萊的所有修士發出了最高等級的警報。
　　大海崩已經開始！所有人等，除非已經開始戰鬥，否則立刻前往核心海域集結，等到命令！
　　群星大會立刻召開，所有陰神真人、法相尊者都必須馬上全力趕來。
　　違令者，殺無赦！
　　在這個最大的命令之後，是壹系列復雜的小命令。通過這些命令，未名老人將整個蓬萊的修士調動起來，緩緩組成龐大的防線，壹層壹層地迎擊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的海族。
　　哦，不是四面八方，人道給他的情報之中明確表示，北海、西海兩個方向的海族並沒有發動，南海方向的海族雖然發動了壹部分，但卻顯得有些茫然，還沒有形成統壹的陣勢。
　　伴隨這信息而來的，是嘉獎之意。
　　郎未名冷笑著，眼中滿是得意。
　　他早已算計得好好的，用三個法相尊者換兩個海王，這筆買賣並不虧！
　　蓬萊的人道蠢得很，或者說現實得很。它不會去考慮郎未名究竟做了什麽，而只會考慮事情的結果。
　　壹個海王，自然比壹個法相尊者更有價值。壹般來說，兩個海王抵得上四個法相尊者。郎未名只用三人的代價就困住甚至於擊殺兩個海王，人道當然喜歡。
　　這就是他的如意算盤，也是他原本的打算。
　　如果壹切順利的話，原本事情大概就這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