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深仇舊恨

　　禦龍派上下，以及前來祝賀的賓客們之中，並無第二人有吳解這等修為，所以他們沒壹個覺察到了那些顯然懷著惡意的不速之客。
　　但這樣也好，畢竟若是沒有吳解的話，在場這些人加起來也絕對打不過那五明壹暗的六個惡客，不知道，也就免了很多無謂的擔心。
　　吳解平靜地坐在位子上，壹邊聽著劉掌門那充滿力量、富有抑揚頓挫的聲音，猜測他究竟把這篇稿子練了多少遍，壹邊盤算著等壹下該怎麽做。
　　“杜馨，妳覺得我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我是我，妳是妳。該怎麽辦，應該妳自己決定。”
　　吳解沈默了壹下，輕輕嘆了口氣。
　　杜若和茉莉都在忙，杜馨又是這種過分客觀的脾氣，他想要找個人談談心都找不到。
　　天上那些家夥，其實倒也談不上什麽威脅。只是這種連聊天的人都找不到的感覺，讓他十分的難受。
　　又過了壹會兒，冗長的致辭總算結束了。劉掌門顯然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誌得意滿地笑了笑，退到壹邊，高聲叫道：“有請玉玄真人！”
　　事先布置好的擴音法陣裏面傳出喜氣洋洋的鼓樂聲，壹位披紅掛彩的白發老者在從大殿後面走了上來。
　　這位老者相貌平平，身材中等，面目敦厚，臉上很有幾分風霜之色。乍看上去，不像是修煉多年的仙人，倒像是常年在田間勞作的老農。配合他身上那套同樣是尋常百姓在喜慶之日穿的大紅袍子，的確非常合適。
　　“禦龍派的風格還真是樸素！我壹直以為本門算是樸素的了，現在才明白，我們那種樸素，骨子裏面還是世外高人的作風，他們這才是真正的樸實無華！”吳解暗暗贊道，“光是今天的所見所聞，這趟就沒白來！”
　　他也聽到周圍賓客們在聊天，其中壹個穿著道袍，光頭上卻還有結疤的大漢笑道：“劉老哥今天的模樣真喜氣！等俺凝成真元了，也要搞這麽壹個慶典！”
　　“李和尚，妳有那麽多徒子徒孫嗎？老劉這是有很多徒子徒孫壹起出力，才撐起場面來的。妳孤家寡人壹個，難道打算用障眼法弄個慶典嗎？”另壹個看起來像賬房先生的老者帶些取笑意味地說。
　　李和尚摸了摸有些胡茬子的下巴，側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
　　“算了，忒的麻煩！”
　　“我倒不覺得麻煩，若是能夠凝成真元，哪怕找壹群凡人來打下手，我也要舉行這麽壹場慶典。”幾位賓客之中唯壹的女子，壹個雖然容貌青春，但眼中卻充滿了風霜之色少女贊道，“不這麽搞壹下，怎麽對得起數百年的苦修！”
　　“嗨……我等修煉這麽多年，連煉罡中期都還沒到呢，凝元？這輩子恐怕沒希望嘍！”另壹個既黑且瘦的中年人嘆道，“看著玉玄前輩凝成真元，再想想自己，真讓我覺得難過啊！”
　　“老錢妳別這麽說嘛，妳也才二百出頭，時間還多著呢！”那個賬房先生似的老者勸道，“我都快三百歲了還沒放棄，妳比我小了八十歲，怎麽能這麽早就打退堂鼓呢！”
　　“趙施主所言有理！”在場賓客之中修為僅次於吳解的那位老僧微微點頭，贊道，“能否長生並不重要，我輩修仙，重要的是不斷前進。就算今生道途止於此，要前進的心卻不可懈怠。今生不成，來世再說！百轉千回，總有還丹八轉迎接天劫的那壹天！”
　　吳解聽得暗暗點頭，他剛才就發現五位煉罡境界的賓客之中，唯有這老僧透露出的氣息純正平和，乃是名門正傳的佛法，和另外四個野路子截然不同。此刻見他們的言談舉止，也的確如此。
　　李和尚、少女、老錢、老趙這四人雖然態度各不相同，但當玉玄真人出場的時候，他們的氣息都混亂了壹下，顯然是心有所感，難以自已。唯有那位老僧，氣息壹直穩定平和，心性明顯比他們高出壹截。
　　玉玄真人當然能夠聽到諸位賓客的竊竊私語，不過他並沒有搭話，而是先向眾人拱手致意，然後也如同劉掌門壹樣，開始致辭。
　　聽得出來，寫這兩篇致辭的人著實下了壹番功夫。兩篇致辭遣詞造句十分相似，用典用語卻完全不重復，吳解聽著玉玄真人這篇，和剛才劉掌門那邊暗暗對照，發現簡直可以說是珠連璧合。雖然看不到特別華麗的辭藻，卻在平淡之中蘊含著深厚的功底。
　　吳解這些年雖然壹直在讀書，但這樣的文章，他是絕對寫不出來的。他所熟悉的眾人之中，怕是也只有東南才子易悌，才能寫得出這樣的兩篇文章。
　　對了，還有林麓山！
　　想到英年早逝的義弟，吳解忍不住在心中長嘆壹聲。原本浮想聯翩的心緒也沈澱了下來，只有壹抹感傷縈繞不去。
　　“妳的心態出了問題。”杜馨突然開口，“往日裏妳無論遇到多少麻煩多少困難，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壹味嘆息過！”
　　吳解悚然壹驚，這才覺察到自己的心境果然比平常頹廢了很多。
　　他修煉多年，見識不凡，頓時就明白了為什麽會這樣。但明白歸明白，壹時間他卻也沒什麽辦法可想。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尹霜在天外天遇到了巨大的麻煩，甚至於可能有生命危險。但他卻什麽辦法都沒有，除了徒然發狠和憤怒之外，什麽都做不到……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不頹廢？
　　要不是他修為深厚，心性堅定，只怕早已心緒不定、六神無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壹般了！
　　“天眼老人就是想要看妳這個樣子，妳不該讓他得意。”杜馨勸道。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啊……”吳解深深地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簾，“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痛恨壹個人，恨到甚至於殺了他都不夠……那老不死的瘋子！”
　　“這就是真正的魔頭，只求自己快意，別的什麽都不管。”杜馨的語氣裏面帶著壹絲追憶，“當年我們大光明神教跟魔門戰過好幾回，但這樣的魔頭，我卻也只見過壹兩個而已。”
　　“是啊，就算在魔門內部，這樣的瘋子也是少數吧……”吳解正想要再說些什麽，突然眼睛壹瞪，擡頭看向天空。
　　壹聲猶如破鑼般的大笑，打斷了玉玄真人正在背誦的祝詞。
　　“劉家莊的泥腿子們，老朋友上門了，不趕快迎接嗎？”
　　話音未落，由五名煉罡巔峰修士聯手發出的壹擊，化作咆哮的暴風，撕裂長空，轟然落下！
　　說來也巧，來犯的五名煉罡巔峰修士，恰恰也是四男壹女，和吳解身邊的這五位賓客十分相似。
　　但這五人的實力，可就是五位賓客所不能比的了。
　　他們五人原本停在凝元初期修士都不容易覺察到的高度，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此刻突然發難，吳解才明白他們原來是在互相溝通真氣，以將眾人的力量融合起來，發出石破天驚的壹擊。
　　這五人顯然有專門用於合擊的秘術，聯手壹擊的威力遠遠超出了煉罡層次。暴風尚未落下，沈重的壓力就逼得禦龍派護山大陣化作光影呈現，然後猶如肥皂泡壹般輕輕破碎，甚至連壹眨眼的功夫都沒有能夠堅持下來。
　　護山大陣頃刻被破，那五人聯手壹擊的壓力便直奔著大殿和院子裏面的眾人襲來。禦龍派大殿顯然也經過了特別的加固，防禦力不錯，加上在場眾人至少也有煉罡修為，倒還抵擋得住這份壓力，但院子裏面眾人就不行了——只聽得此起彼伏的慌亂驚呼，摔倒之聲連成壹片，吳解神念掃去，偌大的院子裏面，竟然連壹個能站得住的人都沒了。
　　但這只是開端，隨著天空中那團淒厲呼嘯的暴風越來越近，壓力也越來越沈重，就連大殿裏面也有人露出了不適之色。
　　“這樣下去不行！外面那些人吃不消！”吳解眉頭壹皺，正要出手解圍，玉玄真人已經白眉倒豎，眼中噴出熊熊怒火，大喝壹聲，“找死！”說著，便祭出壹把翠綠的飛劍，連人帶劍化作壹道綠光，從大殿之中沖了出去，直奔天空殺去！
　　禦龍派眾人和賓客們自然不能讓玉玄真人孤軍作戰，急忙各自施展手段追了上去。壹時間十余道光芒紛紛沖向天空，緊緊追著那道翠綠劍光，朝著正從天空緩緩壓下的黑色暴風迎去。
　　說來也怪，那五人聯手發出的這團黑色暴風雖然威力極大，簡直已經接近了凝元初期修士全力壹擊的水平，但速度卻著實讓人不敢恭維。從剛才到現在，前後大概已經過了三四次呼吸的時間，可這團暴風居然才轟落了壹大半，距離地面尚有兩三裏呢！
　　要放在壹般情況下，這樣的攻擊就算威力再大，也是白費力氣——別說是能夠縱起光芒瞬息百裏的凝元真人，就算煉罡初期修士也能壹眨眼之中飛出十余裏，這黑色的暴風飛行速度頂天了也就是百煉修士的水平——不，若是百煉階段的吳解，駕著無形劍沒準都能從它面前逃走……
　　若是尋常鬥法，玉玄真人絕對不會被這樣緩慢的攻擊打中。但今天的情況卻不同尋常，在他的身後是整個禦龍派，是壹大群被沈重壓力壓得連逃都逃不掉的徒子徒孫和賓客們。他身為禦龍派的太上長老，身為這場慶典的主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壹擊打到地面上去！
　　所以他咬了咬牙，大吼壹聲，只見他的身影驟然後退，但那道翠綠劍光卻陡然加速，直接撞進了黑色的暴風團之中。
　　“爆！”
　　伴隨著他聲嘶力竭的怒吼，苦心祭煉了上百年的飛劍在暴風團裏面轟然炸開，化作耀眼的綠光，將恐怖的黑色暴風炸得四分五裂，頃刻間化作四散的狂風，吹得緊隨而來的眾人東倒西歪，卻已經沒了實際的殺傷力。
　　自爆飛劍對玉玄真人的傷害是很大的，他的氣息壹瞬間就跌落了許多，直接從凝元境界降到了煉罡巔峰，口鼻之中更是滲出許多血絲，連臉色也蒼白了很多。
　　但玉玄真人並沒有半點驚慌不安，而是急忙拿出壹顆金紅色的靈丹吞了下去，臉色頃刻間就好轉了很多，身上的氣息也重新回升，最終穩定在了凝元層次。
　　這靈丹，吳解倒是認識——那是神丹安家的招牌之壹，名曰“生死金丹”。它能夠在短時間內激發修士的潛力，壓制各種傷勢，讓負傷的修士能夠重新發揮出自己正常的戰鬥力。尤其厲害的是，這生死金丹縱然藥效過了，也不會像某些秘法壹樣令傷勢加深，只會讓人疲倦欲死，昏昏沈沈需要休息十天半個月而已。
　　煉制生死金丹需要煉罡境界的修為，安子清就曾經煉過。壹爐二十四顆，被他平分給了經常下山的師兄弟們。不過師兄弟們的運氣都不錯，除了當初東海仙山被圍攻之時，易悌和言峯各吃了壹顆之外，其余的生死金丹都還好端端的，沒有被服用。
　　這種拿來拼命的藥，能夠不吃才是好事！
　　吳解就有兩顆生死金丹，不過他從沒想過要吃這些——他有天書世界為後盾，若是這樣都頂不住，生死金丹也幫不上忙。
　　結果這兩顆生死金丹在九霄摘星壹戰中，和他的肉身壹起被那巨大天魔打得粉碎，連壹點殘片都找不回來，白白浪費了師弟的壹番好意……
　　由此可見天書世界的神妙，吳解當時已經是必死之局，卻竟然不僅自己活了下來，還順帶著救下了同樣被那巨大天魔襲擊，差點送了命的長孫武。
　　玉玄真人當然沒有天書世界，所以他只能服下生死金丹，靠著靈藥振奮的潛力來做殊死壹搏。
　　站在狂風之中，須發皆白的老者壹揚手放出壹對鮮紅的玉刀，先將自己護住，然後又祭起了壹枚形如烏蓬小舟的金色長梭，化作比壹間屋子更大的金色光華，瞄準了天空中的五人。
　　“東萊五鬼！妳們竟敢在老夫的凝元大典上鬧事！”
　　被稱作“東萊五鬼”的五個修士其實相貌並不像鬼。為首那人虎背熊腰，很有幾分猛士氣息；旁邊兩人壹胖壹瘦，穿著卻壹模壹樣，手上拿著的也是完全壹樣的黑色長幡，似乎出於同門；被護在中央的是壹個宮裝女子，除了眉目之間帶著刻薄味道之外，倒也算是個美人；最後那個壹身白色文士長衫，手上搖著扇子，儼然是個濁世美男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吳解忍不住感嘆，“這些人看外表都挺不錯的，卻不料竟然下手狠辣到連無辜賓客都不放過！”
　　“道友有所不知！”那老僧飛了過來，說道，“這五人本是結義兄弟，因為都出身齊國東萊郡，所以被稱之為東萊五鬼——其實他們本有八個，當時叫東萊八雄。後來跟玉玄道友等人因為爭奪壹株能夠令周圍修士心境平和，避免走火入魔的靈木，雙方大打出手。東萊八雄死了三個，剩下的五個便改稱東萊五鬼，發誓壹天不報仇，就壹天不當人子……”
　　吳解點了點頭，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不知這五人怎麽稱呼？”
　　“那大漢名叫佟昂；兩個穿著壹樣的是同宗兄弟，分別叫福滿堂和福滿山；女子叫葉梅；白衣書生叫冮歌離。”外表像是賬房先生的老趙也已經趕了過來，說道，“我以前跟他們打過交道，除了性格暴躁之外，人品倒也不算很差，還是能夠講講道理的。”
　　“哦？”吳解皺了皺眉，在他火眼看來，那五人身上都很有罪孽邪氣，看來平生壞事做得不少。想來這所謂的“人品不算很差”大概算不得準。
　　“講道理？妳是沒遇到他們不講道理的時候！”李和尚化作遁光出現在他們身邊，帶著怒氣悶聲說道，“他們心情好的時候才講道理，妳看現在！如果不是玉玄真人施法破了他們的暴風，這壹擊下去要死多少人！”
　　老趙被駁了壹句，大概自覺有些丟臉，訕笑兩聲，沒有搭話。
　　就在這時，玉玄真人已經跟那東萊五鬼交上了手。
　　身為凝元修士，縱然才只是初入凝元之門，連凝元初期都還沒達到，玉玄真人的手段已經和煉罡修士有了天壤之別。同樣壹個法術，在他手上施展出來，威力就比東萊五鬼施展的要大上很多；東萊五鬼的攻擊，他輕輕松松就能擋住，但他的攻擊，對方卻往往要兩三人聯手，才能抵擋下來。
　　“真奇怪！這東萊五鬼也不像是得了失心瘋的樣子，怎麽自己跑來送死？”五位賓客之中的少女腳下踩著壹朵潔白的蓮花，猶如天上仙子壹般，皺眉說道，“以他們的本事，別看暫時能夠跟玉玄真人打得不相上下，可真氣和真元的差距哪有這麽容易彌補！就算我們不出手，繼續打下去，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的。”
　　“嘿嘿……白虹女妳不出手嗎？”李和尚笑了。
　　“開什麽玩笑！”白虹女冷哼壹聲，手上飛起壹條白索，在空中化作猶如長蛇壹般的白虹，朝著戰場飛去，“來而不往非禮也！接我壹招！”
　　這壹擊雖然並未出乎東萊五鬼的預料，卻也逼他們不得不出手抵擋。更糟糕的是，見到白虹女出手，禦龍派眾人和諸位賓客也紛紛出手了。
　　這是生死相搏，不是公平比武，人多打人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麽壹來，東萊五鬼頓時抵擋不住，眼看著岌岌可危，為首的佟昂終於忍耐不住，向著天空叫道“請前輩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