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遷徙
天書奇譚 by 楚白
2018-6-25 18:37
火雲遮天,壹望無際。數百裏土地,十余座城池,猶如海上的舟楫壹般浮在火雲上,由頂天立地的巨象拖動,壹步壹步朝著南方前去。
巨象走得不快,走壹步停壹停,然後吼上壹聲,再走壹步。
每走壹步,都地動山搖,就像是壹座高聳入雲的山嶽,正在緩緩行進。
巨象每吼壹聲,火雲之中便有長嘯應答,壹吼壹嘯,長風激蕩。吹得火雲猶如海浪壹般翻滾,而火雲下面,朝著地面的方向,有壹面巨大的旌旗被長風吹動,獵獵作響。
旌旗上的那個“楚”字,仿佛火焰壹般燃燒,從骨子裏面透出壹股倔強和不屈。伴隨著嘶吼和長嘯,蒼涼豪邁之意便像潮水壹般四溢。
每過壹段時間,火雲就會分出壹朵落到地上,托著那些甘願放棄唾手可得的安定生活,前往南屏郡篳路藍縷重頭來過的人們,將他們送上雲頭,送到那些城池之中。
起初,每壹批人都會得到大家的歡呼,但漸漸的,歡呼聲小了,人們的心情也從興奮之中沈靜下來。
但這沈靜並非意味著熱情冷卻,反而證明他們更加堅定。
這證明他們已經不再只是憑著壹腔熱血行動,而是在仔細考慮將來要做什麽。而只要稍稍考慮壹下,他們就會明白,未來的路很難走,所以從現在開始,就要保留每壹分力量,用在將來用得到的地方。
凡人看不見的雲層裏面,許許多多的仙人正在註視著這壹幕。他們大多沈默無語,猶如壹尊尊雕像壹般。
白帝閣眾人的表情已經不像最初看到吳解將城市土地拔起來,化作火雲托著它們向南時候那般驚駭。但他們的臉色依然很難看,充滿了無可奈何的失落感和挫折感,更有壹種從骨子裏滲出的無力感覺,讓他們甚至覺得連駕雲飛行這麽簡單的事情,都顯得異常困難。
“原來……錯的始終是我們……”顏掌門低聲嘆息,輕輕搖頭,“從壹開始,我們就錯了!大錯特錯!”
“是啊,有這種本事的人,哪裏會把什麽正道魁首、九州領袖之類的事情放在眼裏呢!我們看得無比寶貴的東西,從壹開始就沒有被他放在心上!”另壹位長老深深地嘆息著,眼神非常復雜。
他就是“碧波神劍”何子明,懷疑和敵視吳解的眾人,以他為首。
面對他們的懷疑和敵視,吳解並沒有辯解,而是用事實來向他們證明——他們所想的那些,對於吳解來說,實在太渺小,根本不值壹提!
妳們知道我很強,我也知道我很強,但我今天要告訴妳們,我比妳們想象得更強——我不是什麽“很強”,我是“最強”!
強大如我,根本沒必要和妳們爭什麽。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麽爭執可言,因為我們從根本上就是不壹樣的!
妳們的懷疑,妳們的猜忌,妳們的嫉妒……所有的這壹切,都太渺小,太渺小!它不能傷害我,只是徒然讓我厭煩罷了!
所以,不要再這麽無聊了!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吳解只是在和巨象壹起長嘯,但這嘯聲的背後,這震驚整個九州世界的壯舉背後,便是如此的宣言。
那就像是壹個鋼筋鐵骨刀槍不入的勇士,看著不懂事的頑童用軟綿綿的小拳頭打自己,壹邊打壹邊還嘟嚷“打敗妳,我就是天下第壹”之類的話。
除了無奈苦笑之外,他還能怎麽樣呢?
不過……若是這頑童手上拿著壹把刀,那麽迎接他的就不會是勇士的苦笑,而是雷霆般的鐵拳!
那將會是某個人,或者某壹群人的末日!
“或許在他看來,我們就是壹群可笑的小醜吧?”壹個素來自詡勇猛的長老低聲說,“就像是從天空中飛過的神鳥,看著地上壹群烏鴉朝著自己哇哇叫,擔心自己下去搶它們嘴裏腐爛的死老鼠……”
這是壹個著名的故事,據說是聖皇離辛的老師所做:世上有那麽壹只神鳥,它展開翅膀就像遮蔽天空的烏雲,鳴叫的時候天空和大地都會震動,飛起來的時候狂風能夠席卷九州。它以罡風和雷霆為食物,以南方的火海為居所,宛若太陽月亮壹樣驕傲和高潔。但當它從天空飛過的時候,地上的烏鴉便忍不住對它哇哇地叫,因為它們害怕這大鳥沖下來,搶了他們嘴裏那只腐爛的老鼠。
相傳當年離辛說服各族放棄爭鬥,給大地帶來統壹的時候,就有人質疑他是不是想要借助這宛如開天辟地壹般的偉業,修煉什麽邪功妖法。當時離辛搖頭苦笑,便講了這個故事。
這故事在九州大地流傳甚廣,不少自詡高潔的人都喜歡自比神鳥,但那畢竟只是吹噓罷了。可是今天……白帝閣的眾位長老,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神鳥”和“烏鴉”的差距。
可悲的是,壹向覺得自己很高尚很偉大的他們,這壹回扮演的卻是烏鴉的角色……
弟子們之中,當初圍攻林孝和喬峰的眾人全都臉色蒼白,其中最慘的便是當日辱及林麓山的何仲,他原本就有傷在身,加上心中驚恐,幾乎連雲都駕不住了。
要不是沈嶽和林野及時扶住他,他只怕會從天上摔下來,開創煉罡飛仙摔死的先例!
“何師弟……我知道妳壹直不服掌門真人對妳的處罰,現在服了嗎?”林野低聲問。
何仲的身體顫抖得猶如篩子壹般,別說是用神念回答,就連呼吸都變得很艱難。
吳解的強大氣勢,已經從心理上擊垮了他,縱然他是見性通幽不懼死亡的勇士,此刻心防也已經完全崩潰,和戰場上哭喊著潰散的逃兵沒有半點區別。
“不用擔心,他如果真的要跟妳計較,那麽妳早就已經死了。”沈嶽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可是,師弟啊,我們不能把強者的克制,視為軟弱可欺啊!”
“巨龍不會對泥鰍的爛泥坑感興趣,神鳥不會因為烏鴉的叫聲而動怒,那並不是因為它們怯弱或者愚蠢,只是因為不屑,或者不願意降低自己的格調去跟泥鰍或者烏鴉爭執。但如果泥鰍或者烏鴉真的激怒了它,下場也是顯而易見的。”禦龍派的玉玄真人對自己的兩個徒弟說道,“妳們看,巨龍在咆哮,神鳥在鳴叫,天空為之震動,大地為之顫抖。那些以卑劣的心思揣測和算計他的人,此刻臉上的表情壹定很有趣!”
“善哉!善哉!”佛光之中,當今佛門之首明空大師雙手合十,低聲誦著佛號,眼神之中除了欣慰之外,還有壹絲哀傷。
“原來他早已踏入了如此境界!若是他真的跟白帝閣翻臉動手的話……搬起壹座座山砸過去,只怕白帝閣都要被他從天上砸下來吧!”渡空大師搖頭嘆道,“那些人還爭什麽啊!彼此根本就不是壹個檔次的……”
“見空師祖死得有點冤枉啊!”出身太華禪院的無願和尚手指撚過壹顆顆佛珠,深深地嘆著氣,“他所擔心的事情,從壹開始就不存在。”
“我輩凡人,怎麽能夠明白他的境界呢?”這些年壹直在長安城完善陣法的不覺和尚勸道,“見空師祖的選擇並沒有錯,或許他所做的事情根本多此壹舉,但他為了天下蒼生舍身的覺悟卻值得我們敬仰。”
“嗨!這吳解真是太……”天龍和尚摸摸光頭,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拿起酒葫蘆灌了壹口,嘟嚷,“灑家明明修煉很刻苦很用心了,可為什麽跟他的差距越拉越大?之前是跟在他後面,然後是必須仰望他,現在直接已經連仰望都仰望不到了……”
“記得當年吳解第壹次參加三教演法歸來,就有人說他是太虛祖師轉世,還說他可能會是棄劍徒之後,我們正道的旗幟。”韶光真人看著火雲緩緩南去,眼神之中滿是欣慰和喜悅,“那時候,我和師兄都覺得這種說法有點言過其實——棄劍徒何等神威!就算太虛祖師復活,也斷然不是他的對手……”
“可事實上,吳解的確是棄劍徒那個層次的人物!”長孫武笑罵,“這小子!什麽太虛轉世啊!太虛師叔就算能夠渡劫成功,也不可能有這種本事吧!”
“嗯,棄劍徒最出名的壹戰,就是劍斬山門,滅了幽魂宗。”丹楓真人說道,“吳解當然沒本事劍斬山門,不過他可以扛起幾座山砸過去,壹座壹座壹座……把別人的山門直接壓到地下去,效果其實也差不多。”
“三雲師叔,妳博覽群書,從古至今,可曾有過如此場面?”酷愛研究歷史的樂史踩著劍光飛到三雲子身邊,低聲問,“聖皇時代的故事裏面,曾說聖皇麾下有巨靈神將,移山拿嶽,為他奠定九州格局,劃分八百裏秦川……那大概就是眼前的場面吧?”
“神話裏面,也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場面。”三雲子在吳解提出這個計劃之後,就壹直在查閱資料,早已胸有成竹。
然而,他最後查到的結果,反而讓他更加感慨和驚嘆。
“聖皇時代,的確曾經有神將移山。不過就算是那頂天立地的巨靈神將,移山之時所用的光陰也是要以年來計算的。”他嘆道,“妳看,這才半個月的時間,吳解已經從東山郡走到了昭陽郡。按照這個速度,最多再過壹個月,他就能完成這次大遷徙。”
“他……已經超越了神話!”
吳解並不知道仙人們對自己的評論,他此刻已經進入了壹個很玄妙的狀態,明明全部的精氣神都提聚了起來,幾乎將力量催發到了極致,但精神卻非常平靜和舒緩,甚至於可以分心去想很多事,做很多事,仿佛壹點都不吃力似的。
火部正法的力量在他化作的火雲裏面洶湧流動,宛若長江大河奔騰不息。它壹邊流動,壹邊壯大,壯大的速度清晰得能夠壹點壹點覺察到。
吳解本以為自己已經差不多達到了凝元後期的層次,修為再提升壹些,功力再深厚壹些,便能夠結成丹種,踏入凝元巔峰。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完全錯了!
從東山郡出發之後,他的力量就在不斷增長,不斷地不斷地增長。從那時到現在,他的力量已經增長了恐怕有兩三倍,但卻依然還沒有達到凝元境界的巔峰!洶湧澎湃的力量依然在不斷壯大,卻沒有半點結成丹種的意思!
“這是怎麽回事?”他很疑惑地問。
“能夠修得長生的功法,怎麽會那麽簡單!”茉莉笑道,“當年本門最高明的幾種功法,在成就金丹的時候,都需要吸收大量的生命力,或者吞噬許多的天材地寶,又或者得到先天精氣之類不可思議的至寶……如果得不到那些,就只有消磨大量的歲月,才能積攢出足以成就金丹的力量。看來這火部正法,竟然也是同壹層次的呢!”
“啊?它這麽厲害?”
“是啊,我也沒想到……區區壹個下界,竟然有不僅能夠修得長生,甚至可以更進壹步的功法……”茉莉由衷地贊道,“師傅妳果然是好機緣!好造化啊!”
“那麽……現在妳還建議我改修當年無上神君那個路子嗎?”
“不了不了,您當年留給我的功法,能夠直指長生的那壹套是專門針對兔子的,剩下的那些……跟這火部正法實在不能比。呵呵,我畢竟不專精正道功法,壹開始卻是看走了眼啊!”
“那些功法,我很有興趣。”杜馨說。
“按照傳說,妳們大光明神教當年也跟鬥神合作過,難道就沒有得到壹點遺澤嗎?”茉莉很不屑地看著她,“我就不信那鬥神沒留下點什麽!妳只要把那些搞到手,學通學透,豈不是比向我求教更好?”
“……記憶裏面這塊是空白……”
“妳真是廢柴壹根,到關鍵的時候就壹點用處都沒有!”
“廢柴”杜馨沈默無語,抱著膝蓋坐到了神聖之泉旁邊,開始冥思苦想。
火雲漸漸向南,慢慢靠近了長寧城。
長寧城內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洶湧的火雲,看到那頂天立地的巨象,更能看到那面飄蕩的“楚”字大旗!
壹時間,城中城外,不知道多少人嚎啕大哭,哭聲震天,叫所有出身楚國的仙人們都為之心酸,縱然是出身其它國家的仙人,也不由得觸景傷情,黯然神傷。
青羊觀眾仙之中,壹道劍光突然飛了出來,落在長寧城,化為熊炯的身影。
他搖身壹變,道袍換成了錦衣玉帶,再不復飄逸出塵之意。
“我是熊炯,昔年的大楚國三皇子,先帝的弟弟。”他的聲音回蕩在長寧城上空,回蕩在那些願意或者不願意聽到他話音的人耳邊,“我逃避了自己身為皇族的責任,入山修道,想要長生不老。但是我想通了,長生不老又怎麽樣呢?我願意將余生都花在人間,輔佐侄兒在南屏郡重新建設國家。”
“我知道妳們為這個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我能夠看到飄蕩在這長寧城中的碧血,我能聽到那些英魂不屈的吶喊,我為當初沒有站在這裏,和妳們壹起奮鬥,和他們壹起流血而慚愧!”
“但我還是要厚著臉皮,向妳們最後請求壹次。如果妳們還願意最後信任我們壹次,還願意和我們再壹起奮鬥壹次,請和我壹起向南,壹起去南屏郡!”
“我們的國家,將只剩下壹郡之地。未來的日子,將會非常艱難——但我可以保證,從今天起,熊家將不再有逃避責任的男人。妳們歡笑,我們和妳們壹起歡笑;妳們悲傷,我們和妳們壹起悲傷。休戚與共,生死不離!”
話音未落,長寧城四處陰風陣陣,無數怒吼吶喊之聲連成壹片,化作壹個個身體殘缺的英魂,列隊走到他的面前。
站在這些英魂最前面的,正是他的兄長,伴隨著這個國家壹起死去的大楚國先帝。
面目模糊的英魂穿著殘破的龍袍,雙手托起壹塊四分五裂只剩殘片的玉璽,先對著天地拜了兩拜,又對著皇陵和太廟的方向拜了壹拜,然後交到了他的手上。
在陰風和哭泣之中,因為自廢修為而臉色慘白的熊炯舉起了玉璽的殘影,對著長寧城深深壹拜,然後轉過身,緩緩地、有些蹣跚地走向火雲。
壹座座因為恐懼戰亂和搜捕而關閉的大門被打開,無數的居民如同潮水壹般湧了出來,爭先恐後地沖過來,跟隨在他的身後。
這群人裏面,有大楚國已經投降的時候,高喊著“不降”,從城頭跳下自殺的禮部尚書之侄;有被來自西方的大批高手圍住,苦戰而死的南華劍派掌門之孫;也有默默死在皇宮之中的劍姬生前收養的孤兒。
當人群如長龍壹般走遠的時候,皇宮地面突然震動起來,壹棵沒有葉子的大樹冉冉升起,也朝著火雲飛去。
有眼尖的人看到,在大樹之中,有壹條青色的小龍正在蜿蜒遊走。
那是那是這些年來,壹直深藏在大楚國皇宮下面的寶物,是大漢國壹直想要得到卻沒能得到的東西,是前後兩代執劍者,用生命保守的最大的秘密。
龍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