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記憶殘破，山河亦然

　　青羊觀壹行離開了白帝閣，回到了青羊山。
　　壹路上沒有任何人開口，氣氛沈默得令人害怕。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們其實在掩飾壹件事，壹件讓他們擔心的事。
　　當目睹清炎真人倒在天魔劫數之下的時候，青羊觀第二十七代弟子言峯也倒下了，昏迷不醒，額上早已愈合的傷痕突然崩裂，又流起血來。
　　這或許不算什麽，但在他昏倒之前，坐在他旁邊的易悌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
　　“又是天魔變化？妳這卑劣的東西也只會這壹招！”
　　這句話有點沒頭沒腦，卻讓易悌深思之後嚇出了壹身冷汗，甚至於不敢試著救醒言峯，反而讓安子清用藥穩定住言峯的情況，等回到師門再說。
　　安子清雖然很疑惑，卻並未懷疑。易悌當時就在言峯身邊，對情況的判斷肯定比他準確。既然易悌這麽說，那照辦就好。
　　因為祖師們在商議大事，暫時沒有離開白帝閣，所以眾位門人弟子是先行離開的。回到山門之後，易悌便找到了吳解。
　　聽他說完，吳解的臉色也變了。
　　易悌並不明白“天魔變化”是什麽意思，也不明白“卑劣的東西”指的是誰，但吳解卻能猜出幾分端倪。
　　天魔變化，就是天劫被汙染之後所產生的那種可怕變化，直指人心，除非是鐵石心腸之輩，否則誰也擋不住種種愛恨情仇，抵不過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這三種痛苦。吳解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處在清炎真人的情況下，也同樣過不了那壹關。
　　仇敵在前，怎能不怒？愛人身死，怎能不悲？所求成空，怎能不恨？
　　就算修煉再久，經歷再多，人終究不是草木巖石，不能太上忘情。
　　這天魔變化的確卑劣至極，卻也有效至極，但凡見過這壹幕的，都不禁為之震撼，心中更是升起了壹股寒氣——魔門竟然有如此手段！實在可怖！
　　吳解比別人知道得更多壹些，比方說他知道那其實不是魔門手段，而是真正的天魔秘法，是原本不該出現在九州世界這種下界的東西。
　　這壹點，恰恰又可以和言峯的第二句話對應起來。
　　慣用天魔變化的那壹族，在天魔裏面也素來以卑劣著稱。它們明明擁有強大的力量，卻討厭用力量解決問題，陰謀才是它們最愛的手段。天魔變化，就是它們最著名的殺招。
　　言峯昏迷之前那兩句話，包含著許多令人不安的訊息——首先，他認識天魔變化，甚至可能親眼目睹過；其次，他很可能知道天魔變化這壹招的來歷，甚至於可能知道施展這手段的是誰？來歷如何？
　　這就很有問題了！
　　言峯本人的來歷就殊為特殊——他是個沒有過去記憶的人，只記得自己受傷昏迷，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壹個好心腸的獵戶家中，關於過去的所有回憶只有壹些片段，以及壹個重要的關鍵詞“秘石”。
　　所謂“秘石”，是壹些很奇怪的石頭。按照他的說法，分別叫做月照、蒼翼、赤火、金輝和翠星，不過他隨身攜帶的那枚“月照”其實只是壹顆並不算很罕見的月長石罷了，後來找到的“蒼翼”和“赤火”也只是尋常的青金石和石榴石。
　　這樣的石頭，在凡塵之中或許能值不少錢，但對於仙人來說，實在沒什麽價值可言。
　　青羊觀的同門曾經搜集了大批的各種石頭給他，可言峯仔仔細細看完之後，卻說那都不是他要的秘石。
　　“我的秘石是很特別的。”他很固執地說，但卻又說不出特別在哪裏。
　　師門長輩也曾經把他前後找到的三顆秘石拿去研究，在不破壞石頭本身的前提下，他們想盡了辦法，卻看不出任何問題。
　　不過有壹點是可以確定的，每找到壹顆秘石，言峯就能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來。雖然記憶依然很混亂，零碎不堪，但將其中內容盡可能組織起來之後，已經拼湊出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其中最有價值的，是壹個失傳已久的陣法。這個陣法能夠通過消耗某些特殊的材料，汲取天地元氣淬煉靈丹，雖然需要消耗海量的元氣和珍貴的原料，但卻可以讓丹藥的質地提升少許，用在某些珍貴的靈藥上，便非常值得。
　　但是……這個陣法早就失傳了，甚至於在青羊觀建立之前，就已經失傳了！
　　言峯記起來的東西大多如此，都是很有歷史的，其中壹些甚至於在杜馨的時代都是秘密，連大光明神教也只是聽說過，卻沒有詳細資料。
　　當初從聖皇陵回來之後，吳解就壹直懷疑言峯可能是聖皇離辛的後裔，壹直隱居至今。若非如此，他沒理由知道那麽多上古的東西。
　　而且……那“秘石”之術，也和離辛用來留存自己神念的手段頗為相似。加上二人容貌的相似，要說他們壹點關系都沒有，反而很不合理！
　　不久之後，各位祖師歸來，吳解他們把這事稟報了掌門真人。
　　掌門真人也嚇了壹跳，他特地支開易悌，很嚴肅地問吳解：“那‘天魔變化’之名，究竟對不對？”
　　吳解苦笑：“若非他說得對，我這麽緊張幹嘛？”
　　“那言峯他……究竟什麽來歷？”
　　“這問題可真難住我了……我猜，恐怕只有去設法湊齊秘石了。不湊齊那五顆石頭，言峯自己想不起來，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他的來歷。”
　　不久之後，言峯醒來了。
　　“我說過那樣的話嗎？”當吳解問及那兩句話的時候，他壹臉茫然，“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件事便只好放下，等待言峯找到剩下的兩顆石頭為止。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壹年，言峯尋找秘石的事情沒有任何頭緒，人間卻又發生了壹件大事。
　　第二次楚漢戰爭，爆發了。
　　從上次楚漢戰爭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昔年簽訂和平協議的兩位皇帝都已經去世，大漢國的新君銳意進取，再次發動了對楚國的進攻。
　　雖然這十年來，楚國大力整頓西軍，還修築了許多關隘營寨，但在漢軍的猛攻面前，這些做法並沒有能夠起到多少效果。
　　十年的準備，只讓楚軍把戰線維持了十天。
　　十天之後，楚軍大敗，西軍完全崩潰。身為先天高手的主帥“彩刀”金忠孝當場戰死，至於糧草輜重的損失，實在不可計數。
　　漢軍趁勝追擊，兵鋒直指長寧城，壹路攻城拔寨如摧枯拉朽，直到距離長寧城不足百裏的地方，才被日夜兼程趕回來的東山軍攔住。
　　那壹戰打得血流成河，以疲憊之身投入戰鬥的東山軍損失慘重，若非昭陽郡吳侯率昭陽軍奇兵突襲，打亂了漢軍的布陣，幾乎要落得全軍覆沒。
　　但血戰的結果，楚軍終究成功逆轉了戰局，擊敗了銳不可當的漢軍，守住了通往國都的最後壹道屏障。
　　這壹戰和十年前那場演習般的戰爭完全不同，是血淋淋的廝殺。壹場惡戰，讓大楚國多了十幾萬孤兒寡母，尤其是打得最慘烈的東山、昭陽兩軍，十個人裏面能夠活下來的不到四個，而全身上下沒有比較嚴重傷勢，經過修養恢復戰鬥力的老兵，又只有生還者的三分之壹都不到。
　　要說這壹戰究竟有多慘烈，有壹個非常直觀，簡直壹目了然的方法可以說明。
　　楚軍主持這壹戰的六位高級將領，當場戰死了包括當代吳侯在內的五人，僅剩的鐵壁將軍也在戰鬥結束之後力竭而亡，死在了中軍帳裏。
　　因為楚軍壹直保守著秘密，所以這個消息直到雙方使者再次簽訂了停戰協議，才傳了開來。
　　據說得到消息之後，楚王給了眾位戰死將軍很多撫恤和封賞；而漢王則在沈默許久之後，宣布停朝三日，為雙方英魂致哀。
　　除此之外，楚王宣布免去了昭陽、東山兩郡三年的賦稅；漢王則表示日後滅楚，大漢兵馬不得踏入兩郡之中，哪怕要形成國中之國，也沒有問題。
　　這壹場短促而殘酷的戰爭，就此劃下句號。但誰都明白，大楚國的滅亡，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的階段。
　　縱然數月之後，才十四歲的杜家幼子率領壹群少年兵，設下埋伏大破齊軍，再次守住了大楚國北方的門戶，用實際行動守護了鐵壁杜家的威名，但對於整個大楚國來說，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三姐，妳真是太莽撞了。”吳解看著面帶黑氣的杜若，嘆道，“仙人是萬萬不能牽涉到人間戰爭裏面的，就算妳是杜家的人，可妳也壹樣是仙人啊！”
　　“別小看妳三姐啊！”杜若笑道，“我可是特地去白帝閣問過的，像我這種情況，只要不親自動手殺個血流成河，就不會被天雷劈死。”
　　“的確，這次妳只是被削了人道加護，反正妳的境界已經穩固，不怕損失。但再有下次的話，妳怎麽辦？”
　　杜若沈默許久，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能夠為杜家做的，也只有這樣了……”說到這裏，她卻又忍不住斜著眼看向吳解，“老四啊，妳就知道批評我——昭陽郡兵壹夜之間就多出五萬甲胄武器，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那是我事先準備好的，跟這次的事情沒關系。”
　　“妳深謀遠慮，能夠預作準備。但我只是個笨蛋而已，我能想到的，只有直接幫忙這壹種辦法。”杜若很倔強地昂著頭，“就算再有下壹次，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吳解無可奈何，只能搖頭嘆氣。
　　再這麽來壹次的話，他就只好把杜若藏進天書世界以躲避劫雷，等到在飛升離開九州界之後，才能讓她出來。
　　或許對於這個莽撞而且行動力過頭的姐姐來說，只有這樣，才能真正保護得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