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紅方

　　紅木島的中央地區，便是那棵巨大的紅樹。紅樹下面，許許多多的修士正圍成壹團，聽壹位綠發紅衣的老者講道。
　　“世上萬物都有本身天然的道理，這壹份道理可以被扭曲，卻不能被顛覆。與其扭曲它而追逐錯誤的目標，還不如以靜固守，讓它自然地生長。”
　　老者說話很慢，壹字壹句似乎都要仔細斟酌之後才肯說出來，但周圍那些聽講的修士們卻全都聚精會神，沒有半點著急的樣子，不知道是本身的修養高呢？還是已經習慣了老者這種講道節奏？
　　吳解走過來的時候，正聽到老者說：“……所謂修行，其實就是虛心而守靜。靜是天地間最好的東西，身體靜就不容易衰老，魂魄靜就不容易混亂。最簡單也最可靠的修煉方法，就是尋找壹個適合自己的地方，息心入靜。”
　　“在這種狀態下，妳的身體會自然地吸收周圍的靈氣，增長修為；妳的魂魄也同樣會在和自然的交流中緩緩成長……的確，這個速度並不快，但對於我們來說，時間從來就不是問題。只要能夠找到正確的方向，多費時間又怎麽樣呢？無所謂的。”
　　吳解這才註意到，坐在老者周圍聽講的修士們，全都散發著草木的靈氣，赫然都是草木成精。
　　草木的精靈壽元綿長，理論上說幾乎沒有“耗盡陽壽”的情況。對他們來說，死亡的最大風險來自於天災人禍，天災主要是修煉過程中可能遭遇的走火入魔之類，人禍主要是那些貪婪的邪道修士們……壹株大樹長成，需要幾十年上百年，但被砍伐、被焚燒，卻只要片刻時間。相對於它成長所需的漫長歲月，簡直是壹瞬間的事情。
　　“早就聽說這位紅方前輩平日裏除了修煉就是講道，卻沒想到他講的居然是這種道。”吳解對茉莉笑道，“這自然之道雖然中正平和，但修煉的速度實在太慢，就算在玄門之中也沒多少人會去修煉的。”
　　“反正他壽命長嘛，慢慢修煉就是。”茉莉也笑了，“記得當年，有壹位造化神君鴻蒙老人，本體就是壹株誕生於荒神老祖開辟大荒界時候的大樹。那真是前輩裏面的前輩，超級老前輩。就算師傅您，當年對他也是很客氣的。”
　　“那位前輩究竟有多大歲數？”吳解好奇地問。
　　“誰知道啊……他自己都不記得了。曾經有人問過他，他想了好壹會兒，說‘我得道比較遲，只記得初證造化那段時間，天上有北鬥星出現’……北鬥星出現，大概指的是北鬥神君元神成就不朽，開辟北鬥大世界，北鬥神君已經是比師傅您更早很久的老前輩了……”
　　“果然不愧是鴻蒙老人！”吳解贊道，“若有機會，我也要去拜見壹下這位前輩。”
　　“要找他也不難，他就住在大荒界。雖然過了這麽久，但想必還是赫赫有名的。只要師傅妳成就洞虛真君，便能施展神通穿梭空間。借助壹些早已設好的空間節點，很快就能抵達他開辟的‘大樹世界’。”
　　“大樹世界？”
　　“嗯，大樹世界，就是鴻蒙老人的道場。那是壹個建設在巨大樹木上的世界，大樹的枝條就是穩固世界的大道，樹葉就是壹個個分支的小世界……諸如九州世界那樣的小世界，大概就相當於大樹世界的壹片葉子吧。”
　　“……那大樹世界究竟有多大？”
　　“這個問題我實在沒辦法回答，師傅妳日後有機會的話，親眼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正在談亂之際，聽講的諸位修士之中又有壹個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問道：“老師，弟子近來總覺得修為到了瓶頸，連著幾個月也不見半點成長，是否需要尋找什麽破關的法門？”
　　吳解聞言，目光壹掃，便看出這人修為正在築基大圓滿的層次，隨時都可能凝結金丹。蓬萊海域凝結金丹的方法不外乎借丹、煉丹、感應成丹三類，以紅方所講的自然之道而言，莫非只能走感應成丹的路子？
　　那可委實不容易……
　　紅方微微壹笑，說道：“何謂金丹？堅剛永久不壞謂之金，圓滿光凈無虧謂之丹。金丹者，實為本來圓明真靈之性也。妳且捫心自問，求道之心堅固否？立身之念圓滿否？若有種種艱難困苦折磨，汝道如何？若有種種恩怨是非糾纏，汝念如何？想通了這些問題，金丹便自然成就。”
　　那人聽得滿臉茫然，張大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麽，呆呆地楞在那裏。
　　吳解聽了，卻也不禁眼睛壹亮，心中微微壹震。
　　這位紅方前輩所說的，並非蓬萊海域三種金丹成就的法門，反而類似九州世界尋覓本心成就還丹的法門。此法雖然困難，卻是真正高明的手段，日後成就不可限量！
　　但是……如果紅方平日講道就已經在宣傳這照見本心成丹的法門，為什麽蓬萊海域沒有流傳？
　　就在這時，又有人問道：“老師，弟子魂魄溫養之際，總覺得肉身沈重，壓住魂魄不得動彈，甚是苦悶。請老師指點迷津！”
　　“肉身沈重，那便不要肉身就是。”紅方笑道，“妳且重現本體，紮根於大地靈脈之上，卻不許刻意吸收靈氣，只日日感應靈氣流動出入之勢，細心揣摩。如此功行足了，魂魄自然凝成陰神。”
　　吳解又是壹驚——這說法和自己的情況卻是略略能夠印證幾分，雖然不及自己這般積累雄厚，卻也是堂堂正正大道法門，絕非那些旁門手段可比！
　　“敢問老師，弟子前日行走在外，見那外界各派修煉到陰神盡頭，都要揣摩自身功法，鑄就神通法相，不知本門的神通法相卻又是什麽？”又有人問道。
　　紅方大笑：“妳的神通法相，如何卻來問我？妳要成就神通法相，須得熄了神通之心，內實精神、外得安逸，心如皓月遍照，魂似大地堅固，任他滄海橫流，我自巋然不動。如此日久，神通與精神感應，自然有法相凝聚。”
　　“……那需要多久啊？”
　　“老朽不才，凝聚法相之際，用了壹萬三千六百年。”紅方微微壹笑，緩緩說道，“我輩草木，生來邀天之幸，壽元綿長。修道之際，自然速度也就緩慢。此乃天地平衡之理，豈有僥幸？妳修煉不過萬余年，便成就陰神，速度已然極快。但天道好還，這法相壹關，卻是要把之前占的那些便宜還了才行。”
　　紅方這番話，聽得眾位門人面面相覷，紛紛嘆息。
　　雖然他說的道理正確，然而壹想要還要耐心修煉漫長悠久的歲月，實在是讓人提不起精神來啊！
　　紅方又講了壹陣，見各位弟子興致索然，便宣布這番講課結束，各人且自去修煉。若有什麽礙難之處，自己百年之後還會再次開講。
　　“謔！這老前輩講壹次課就要等壹百年啊！”吳解聽得咋舌，忍不住暗暗嘀咕，“草木之類也就罷了，如我們這種血肉之軀，就算成就陰神也不過活個兩千年，再考慮前面修煉用掉的時間……豈不是聽他講個十來次課，就該老死了？”
　　“他根本就是專門講給草木之類聽的，人家是蓬萊草木之靈的教主，關別人何事？”茉莉笑道，“他跟別家又沒交情，允許別人旁聽，就是天大的恩惠了，怎麽能指望更多呢？”
　　吳解忍不住莞爾——茉莉這話倒是說得沒錯，紅方允許草木之外的修士聽講，已經是了不得的恩惠，再奢望更多的人，那可真是貪心不足！
　　等到眾人散去，他才整理了壹下衣衫，走上前去，向紅方行了壹禮。
　　“後學知非子，拜見前輩！”
　　紅方微笑點頭，卻沒有半點驚訝之色：“吳知非，妳剛才聽我講道，似有所得。可以談談妳的所得嗎？”
　　“不敢談有所得，只是和自己的修為印證，覺得很有意思而已。”
　　“我看妳的修為，乃是走了上古時代印證本心之路。此路艱難困苦，壹千個求道的未必有壹個能夠走得通，到後來就漸漸被放棄。迄今已經只有我們草木之屬還在尋求……老朽聽說妳是昔年上古修士轉世，莫非此說就是因此而來？”
　　吳解眉毛壹揚：“前輩以為呢？”
　　“我何必‘以為’，這蓬萊海域十余萬年來，每壹位法相道友我都認識，卻不記得曾經見過妳這等人物。轉世之事，我也略有所知，斷沒有隔了十余萬年的道理。”紅方直接戳穿了吳解編造的故事，“妳根本不是什麽前輩修士轉世——若我沒有猜錯，妳大概是外界的修士，因為某個原因流落至此吧。”
　　吳解被揭穿了來歷，卻也沒有驚訝不安，只是笑著點頭，贊了壹句，“前輩果然高明！”
　　“吳道友，妳乃是外界修士，不知道這蓬萊之外，卻是什麽模樣？”紅方精神壹振，問道。
　　“蓬萊之外，有山有海。又有許多世界，也都有山有海。”吳解笑著說，話語之中卻含著幾分機鋒。
　　紅方聞言，楞了許久，才啞然失笑。
　　“說得也是！蓬萊之外，不過也是有山有海。任它多少世界，終究不過是有山有海！”他站了起來，向吳解行了壹禮，“老朽自詡高明，自認為積累歲月、心思透徹，卻壹直沒有看破這點小事。今日得道友點醒，當然是猶如大夢初醒，多謝了！”
　　二人談了許久，這紅方果然不愧是活了十余萬年的老前輩，見識廣博得超乎想象。吳解從他這裏得知了許多關於群仙會的事情，尤其是關於未名老人的情報，更是彌足珍貴。
　　而紅方則得到了另壹條通往大道的道路，足可和他的自然之道互相印證——和吳解比起來，誰得到的更多，卻是說不清楚。
　　這壹番交談，當真是相見恨晚。只談到月升月落，朝陽又起，紅方才心滿意足地哈哈大笑：“吳道友，我聽說妳殺了郎子青，又和無涯子、靈明居士壹壹交過手，日後還要對付未名……今日有空，妳我不妨也交手壹番，如何？”
　　吳解也笑了：“固所願也，不敢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