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二章 陳年舊怨,壹朝了結
天書奇譚 by 楚白
2018-6-25 18:33
南越國,鄢陵郡,大陳縣。
縣城最南邊有壹座建了快壹百年的佛塔,因為經常有人打掃的緣故,倒也算幹凈整潔。南越國雖然等於說可以算是青羊觀的自留地,但青羊觀對於佛門並不排斥,所以縱然是距離武安縣不足二百裏的地方,佛寺也依然繁榮興旺,壹點都沒受到打擊。
此刻在佛塔上方大約十丈的空中,吳解將禦鬼環化作壹個透明的圓盤托住身體,坐在空中壹邊看書,壹邊註意著遠處縣衙中的情況。
縣衙偏廳的文書房內,壹個頭發花白的老吏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白衣青年,心中既害怕又納悶。
這青年來得極其突然,毫無半點征兆,儼然是傳說中的神仙壹流。可他的眼神如此深沈,隱約還有壹絲嘲笑和怨恨之意,便由不得這油滑的老吏不擔心不害怕。
“二十五年不見,看來妳也混得不怎麽樣啊。”易悌淡淡地笑著說,“我原本以為像妳這樣的人才,早就應該飛黃騰達了,或者起碼應該大富大貴,卻沒料到妳居然還是在做胥吏……這幾十年的歲月,妳似乎沒什麽長進的樣子。”
“二十五年?”老吏心中壹楞,努力回憶起來。
他的年紀還不算太大,腦子也還很好使,所以只用了不長的時間,就從腦海深處將壹段記憶挖了出來。
而記憶深處壹個早已模糊的身影,便隨著回憶而漸漸清晰,並且和眼前這位仙人的模樣漸漸重疊在了壹起。
然後,他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慘叫,壹下子從椅子上跳了出來,跪倒在易悌的面前,連連磕頭。
“易二郎??易進士?!易大爺!!”
這老吏叫得極為淒慘,宛若欠了大筆的賭債,被債主帶著打手堵在了小巷子裏面,而且言明了要命不要錢……但他壹邊慘叫著,壹邊卻偷偷摸摸地看向地上,想要看看易悌的影子。
按照他的印象,這位易二郎本該在二十五年之前就死了才對!
此刻乃是午後未時,正是夏日之中最炎熱的時分。火辣辣的太陽高高地懸在天上,將無窮的光熱投下來,近處的房屋、庭院裏的樹木和石頭,所有東西的影子都很清楚。
……唯獨少了壹個人的影子!
易悌明明就站在面前,但地上卻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只見他站在從門外照進來的陽光之中,腳下壹片明亮,非但看不到半點影子,甚至連壹點模糊都沒有,仿佛他整個人是透明的壹般,又像是那裏什麽都沒有似的。
“鬼!鬼啊!”
老吏嚇得魂不附體——民間關於鬼魅的傳說裏面,各種惡鬼都是害怕陽光的。若是壹個惡鬼已經連陽光都不怕了……
他的身體頓時激烈地顫抖起來,牙關不受控制地格格作響,整個人仿佛變成了篩子似的,抖啊抖啊,臉色則猶如從篩子裏面篩出來的面粉,白得看不見半點血色。
易悌冷冷地壹笑,袖子壹揮,老吏眼前壹花,卻見自己又坐回了椅子上面,和剛才的姿勢壹模壹樣。
“我這壹趟來,是要找妳問壹些事情。”他緩緩坐下,明明身下並無椅子,卻坐得穩穩當當,甚至比還在顫抖的老吏更加端正,“我希望妳最好認真回答,當然,或許妳不回答我也沒辦法。呵呵,妳可以試試。”
老吏的牙關格格作響,想要趕快保證自己會老老實實有問必答,但卻只能聽到格格的聲音,連壹個完整的詞語都說不出。
易悌皺了皺眉,袖子又是壹揮,只聽得陰風陣陣,屋內的空氣頓時涼了下來,老吏受到這陣寒意刺激,身體的顫抖頓時輕減了幾分,總算能夠把話給說出來了。
“您……您……盡管……問……小……小的……壹定……壹定……如實……招來!”
易悌點了點頭,笑了笑,和和氣氣地問:“當初半夜帶著壹群蒙面人闖進我家,燒了我搜集的證據,打斷了我右手的,就是妳吧?”
老吏身體不由自主地又顫抖起來,腦袋不停地抖啊抖啊,想要點頭,卻怎麽也點不下去。
易悌並不在乎他是否承認,繼續問道:“妳當時只是郡府糧庫庫監的管家,按說怎麽也不該有膽量對堂堂八品的轉運主事下手。就算我當時已經受到彈劾,可畢竟還沒有被撤職。背後沒有誰給妳撐腰的話,妳是絕對不敢那麽做的,對吧?”
老吏牙齒不停地格格作響,臉色白得簡直跟死人沒什麽區別。
易悌眉頭壹皺,手指壹彈,壹顆微紅色的藥丸落到了老吏的嘴裏,頃刻間便化作壹股辛辣和微香的液體,流進了他的肚子。
這股液體進了肚子,老吏頓時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身體也不再抖了,牙關也不再格格作響了,連臉色都重新變得紅潤起來。
但他的心中卻越發懼怕——易二郎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只怕自己等會兒想死都難!
“好吧,老老實實地告訴我,究竟是誰在背後指使妳的?”
易悌的臉色漸漸沈了下來,目光之中寒意流淌,看得老吏心中更是發冷。
他哪裏還敢隱瞞,急忙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壹五壹十地說了出來。
等他說完壹切,易悌嘆了口氣,站起來又壹揮袖子,這老吏便趴在桌子上昏沈沈地睡著了,而易悌本人的身影則漸漸淡去。
片刻之後,他出現在了吳解用禦鬼環化成的圓環旁邊。
“多謝大師兄提醒!否則只怕那家夥就要被我活活嚇死了。”
“不用客氣。知道事情的究竟了嗎?”
“果然就跟大師兄妳說的壹樣。我當初堵了別人的財路,所以別人就想要弄死我——不過他們彼此之間並沒有足夠的通氣,所以有的人是想要走官場的路子幹掉我,而有的人則走了黑道的路子。”易悌苦笑著說,“想不到我還真是天怒人怨,連壹貫有些矛盾的幾個官員,都為了對付我而聯手了。”
“既然已經知道了,妳接下去打算怎麽辦?”
“查清楚壹切,然後走朝廷的路子,對鄢陵郡的吏治進行壹番大整頓。”易悌不假思索地說,“這是當年我想做而沒能做成的事情,現在壹定可以做得到了!”
吳解點了點頭,他並不懷疑易悌的本事。以堂堂煉罡飛仙的神通,對區區壹個鄢陵郡的吏治進行整頓,簡直易如反掌!
煉罡飛仙,在九州界絕大部分國家已經是國師層次的人物,甚至於頗有壹兩個國家的國師都未必有此境界。此刻的易悌只需前往南越國的國都覲見南越皇帝,立刻便能得到國師的身份。
為了討好他,區區壹個鄢陵郡的官員們……別說只是整頓吏治這種對國家大有好處的事情,就算易悌表示自己看這些官員們不順眼,想要幹掉他們,只怕南越皇帝都會舉雙手贊成。
這件事光是易悌壹人其實就已經非常足夠,但易悌卻不是很放心,還特地將吳解請來幫忙——他並不需要吳解幫自己出手對付誰,只是希望大師兄為自己拾遺補缺,在自己忽略了某些事情的時候及時指出。
比方說剛才,如果不是吳解及時提醒的話,只怕那個老吏已經被活活嚇死了。
而且易悌這次做的事情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仙人插手人間事務,多少是有點犯忌諱的。他請吳解在旁邊監視,更重要的原因是希望吳解做個見證。
這鄢陵郡的事情,並非普通的人間事務,而是易悌自己當年在人間結下的恩怨。他出手了結自己昔年的恩怨,任誰都不能說他做錯了!
吳解自然明白易悌的意思,他很樂於為師弟當這個見證人,而且還打定主意——如果有什麽不開眼的家夥想要來搗亂的話,他會搶在易悌發現之前出手,把那種是非不分的混蛋揍上壹頓,然後壹腳踢進大赤江去!
易悌將剛才得到的那些情報整理了壹下,然後便再次出發,朝著縣衙內堂飛去。
當初那個下黑手對付他的糧庫庫監,不久之後就得到了升遷。這二十五年之後,已經從九品的庫監升到了七品的縣令,官運頗為順暢。
不過……現在易悌回來了,他的官運也就到頭了!
片刻之後,易悌就在內堂的壹處花廳找到了那位縣令老爺。
縣令如今已經快要五十歲了,這些年他顯然過得很好,身體很有幾分發福,挺著壹個肥肥的肚子,雙下巴厚厚實實,幾乎看不到脖子。
南越國的氣候炎熱,而此刻又是夏天,天氣更是熱得難熬,這位縣令老爺自然也熱得夠嗆。不過他身為縣令,自然有避暑良方——那花廳的屋頂上,赫然有幾片橫著的大扇葉,扇葉是用布做的,中間的轉軸部分不斷有水流下,將扇葉打濕,然後旁邊壹處精心設計的水車便帶動著扇葉緩緩旋轉,將濕潤的涼風從頭頂吹下來,給肥肥胖胖的縣令老爺帶來了壹般百姓絕對享受不到的清涼。
“這廝倒是會享受……”易悌冷冷地壹笑,手上捏了壹個法決,頓時那扇葉吹下的風便冷了許多,從涼風赫然化作寒風,凍得剛才還躺在躺椅上哼哼唧唧享受清涼的縣令老爺翻身跳了起來,大叫“冷死我也”。
“怪哉!怪哉!我大越國地處南方,如今又是盛夏時節,怎麽會有如此的寒風!”這些年縣令老爺看來也讀了不少書,說話的時候頗為文縐縐的。
易悌沒有理他,手上法決催動,扇葉吹來的風勢頓時猛烈了幾分,而且越發的寒冷。因為寒冷的緣故,花廳內的水汽便析了出來,化作白蒙蒙的寒霧,讓穿著薄衣的縣令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真是見鬼了!”縣令嘟嚷著,急忙朝著花廳外走去,打算曬曬太陽,驅散心中的寒氣。
可他才走了兩步,便猛地撞在無形的屏障上,撞得頭昏眼花,鼻子更是酸痛不已——手壹摸,只見壹片殷紅,卻是把鼻子撞傷了,流出了血來。
“這怎麽回事!”縣令大驚,伸手摸去。卻發現花廳的大門處赫然多了壹道看不見的墻壁,手摸上去冰冷冰冷,猶如冰塊壹般。
他急忙縮手,心中卻已經完全冷了下來。
這個世界有很多怪力亂神的事跡,縣令自然也聽說過不少。六月酷暑這種寒氣驟降,花廳大門被看不見的冰壁攔住……這種事情絕對不是什麽正常的情況,分明就是傳說中的“怪力亂神”壹類!
他正在驚疑不定,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聲音。
“多年不見,妳可真是發福了啊!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心寬體胖’不成?”
縣令急忙回頭,只見壹個相貌清秀俊朗的青年,穿著壹身白衣,站在距離自己不到五步的地方。
“妳……妳究竟是什麽東西!”
易悌微微壹笑:“我是什麽,妳真的不記得嗎?”
縣令壹楞,仔細地看著易悌,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他的記性比老吏更加出色,此刻已經想起了易悌的來歷。
他的想象力比老吏出色很多,或許是心中更加害怕的緣故,當他想起了易悌的來歷之後,再聯系此刻突然而來的冰寒,頓時便朝著“惡鬼索命”之類的方向想去。
當年易悌被打傷之後,第二天就收到了被撤職的處罰。這位心高氣傲的新科進士堅決不肯向邪惡屈服,便抱著受傷的身體前往京城,想要找自己在國子監的同學去幫忙。
鄢陵郡的壹幹人等豈能允許他把這件事給做成了!頓時紛紛使出了惡毒的手段……
具體究竟是誰的手段奏效,已經無法考證。但他們都知道,易悌從此沒了消息,無論是在鄢陵郡還是在京城,都沒有人見過他。
當初的庫監——也就是現在的縣令——自然以為易悌早已死了,如今見到易悌出現,當然就把他當做了來索命尋仇的惡鬼!
這壹嚇,頓時嚇破了縣令的膽!他的膽量顯然不如老吏,臉色立刻就白了,眼睛也朝著上方翻去,整個人猶如壹坨冰凍豬肉,直挺挺地朝著地面摔去。
易悌施法將他接住,又拿了壹顆安子清出品的靈丹扔進他的嘴巴裏面,然後便坐在空中,悠悠然等這肥豬醒來。
片刻之後,縣令隨著壹聲尖叫,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但他隨即發現,自己面臨的情況,似乎跟噩夢也沒什麽分別……
“我問,妳答。”易悌懶得跟這肥豬多廢話,冷冷地說,“如果妳不願意的話,我也不介意跟妳去地獄的判官面前對質壹番。”
“下官壹定從實招來!”縣令急忙跪倒在地,壹邊磕頭,壹邊哀求,“易進士!求妳看在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饒下官壹命!下官必定沒齒不忘您的大恩大德,四時八節,都為您請高僧名道,作水陸法會……”
易悌眉頭壹皺,想不到這家夥居然連鬼都要收買,心中越發不喜,話音自然也就越發的冰冷兇狠。
那縣令哪裏知道易悌的想法,只見這眼前的惡鬼越發陰冷,心中也不由得越發害怕。哆哆嗦嗦地將各種事情壹壹交代清楚之後,易悌手壹揮,他便以為惡鬼終於要索命了,立刻哼都沒哼就昏死了過去。
如果不是剛剛服下的靈丹藥性尚在,只怕他這壹嚇就已經嚇死了。
易悌嘆了口氣,懶得理睬這個狗官。徑直站了起來,駕著雲霧來到吳解旁邊,告訴了他此番問到的情況。
“接下來妳準備怎麽做?”吳解好奇地問,“是繼續壹路追查呢?還是直接進京告禦狀去?”
“繼續追查吧……眼前的這點東西還遠遠不夠呢。”易悌嘆了口氣,“這鄢陵郡幾十年來吏治腐敗,各種貪官惡紳互相勾結,勢力盤根錯節,早已結成了許許多多的關系網。我既然準備要出手,那就要壹次做漂亮做幹凈了,免得日後再有反復。”
吳解點了點頭,又問:“當初妳被他們陷害……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啊。”
“那為什麽妳當初道法初成的時候不回來報仇,非要等煉罡有成之後再說呢?”
“……其實我原本打算這件事就這麽算了。畢竟我已經是世外之人,人間的恩怨跟我沒多大關系了……”易悌笑了笑,解釋道,“不過在妳們昭陽郡幫忙處理各種事情的時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我這趟來,既是為了復仇,也是為了幫助鄢陵郡的百姓除害!”
“仇報不報其實都無所謂,但害必須要除!如果放任這些家夥們逍遙下去,只會讓鄢陵郡的百姓過得越來越苦……我既然有心修仙,就應該多做好事,多為蒼生為百姓謀福利。放著惡人不去懲罰,放著壞事不去阻止,這算什麽神仙?這又是修的什麽道呢!”
吳解點了點頭,對於易悌的想法大加贊成。
“說得好!我們修仙,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蒼生!有惡就要懲除,這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黎民百姓!師弟妳的這番話,當真說到我的心裏去了!”
“將自己的利益和百姓和蒼生的利益統壹起來,這才是我們修仙者最大的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