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 兔

　　“主任，您來了。”40歲男很尷尬的向後退了兩步，幾乎挨到了墻邊，才勉強跟康主任並排，他倒是想站的再後面點，可條件不允許了。

　　如果可能，他甚至都不想跟康主任打招呼，這個場合太難受了，就好像被抓嫖的時候遇到了單位的老大姐，壹位顧客，壹位業者，各自排隊，各有心事，驚鴻壹瞥，相顧無言，面無表情，心中恨不得摳了對方的眼。

　　康主任面無表情的看了40歲男壹眼，緩聲道：“老關，也在呢。”

　　“我本來今天下午的手術，就過來看看。”40歲的關醫生在電光火石間就想好了借口，自我感覺應該是能糊弄過去的。

　　然而，康主任的臉上卻是閃過了壹絲怒意：“下午該妳的手術，妳就讓出來了？”

　　關醫生壹楞，緊接著就是壹陣驚惶。

　　發楞是伴隨著委屈的，下午排的是我的手術，但淩醫生想要手術室，人家手術科直接就給調整了，需要通過我嗎？需要通過妳康主任嗎？

　　驚惶則是關醫生突然意識到，這是康主任在發泄怒火了，這是開始記恨我的表現啊！

　　雖然說，同樣是主任，康主任在霍主任面前就像是只大臉貓似的好玩，在淩然面前更是連做寵物的臉都不太有，但不得不說，心內科副主任以下的壹眾小醫生的前途和獎金，還是拿捏在人家手裏的。

　　用不那麽俗氣的話來說，就是褲衩子攥在人家手裏，露不露雕只看康主任的心情。

　　得讓康主任的心情好起來啊！

　　關醫生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立即收起了委屈，像是壹名歷經了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考五年醫學院，四年本碩連讀，規培住院連環討打，主治十年持續跪舔的男人壹樣，兩腿站的筆直，竭盡所能的思考著，並毫不猶豫的甩鍋：“手術科的不是人，表面給我說時間不合適，轉頭就把手術室給了淩這邊……”

　　康主任不聽：“妳就不知道問問人的？”

　　關醫生小意的道：“我是真沒想到，平時手術科也是經常給換時間的。”

　　康主任哼了壹聲，憤怒的情緒說過也就過去了，他自己也知道，本院的小主治們遇到淩然，就跟大青蟲遇到海東青了，大家除了衣服的色兒壹樣，也就被碾死的時候血色相同了，別說有手術科幫忙，沒有手術科幫忙，小關也保不住自己的手術室。

　　“行了，看手術吧，別光知道告狀，也學學人家的手法。”康主任將註意力轉向手術臺。

　　心外的手術室是手術層的手術室裏條件最好的，盡管如此，站進來這麽多人，依舊不是說話討論背刺高階醫生的地方，康主任的情緒壹發泄，說話也變的註意起來。

　　關醫生自然更加乖巧，並低聲為康主任抱壹聲不平：“院裏給咱們的支持也太少了。淩然這邊，要什麽有什麽，您看他們用的哈巴狗，都都鋥亮鋥亮的……”

　　“少說兩句。”康主任訓了關醫生壹句，表情也好看了壹些。

　　雖然明知道不是真的，但是，康主任還是希望有人能說出類似的話來——就算淩然的技術好，他資源也好啊，如果給我們心外科這麽多的資源，我們也許還是擺爛，可不會擺的這麽爛吶！

　　站在附近的幾個人，果然將目光投註了過來。

　　大家站的太近了，兩人就算再壓低聲音說話，也是能夠聽到的。

　　這時候，壹個黑漆漆的人影，從兩人遮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雲醫對心外科的支持確實太弱了，如果是在我們院的話，像是康主任這樣的醫生，壹年百萬級的經費是至少的，呵呵呵呵……”

　　康主任聽的心裏壹跳，再看過去，見是個五六十歲的白大褂，有些面熟，再仔細看了看，有些遲疑的問道：“您是總院的劉主任？”

　　“還認識我，是我這個糟老頭子。”劉主任笑呵呵的，但聲音很小，只局限於周圍幾個人能聽到。

　　康主任更加警惕起來：“劉主任您怎麽來了？”

　　“老霍喊我來的。”劉主任道。

　　霍從軍本人就是老軍醫出身，他與陸軍總院的劉主任的競爭盡人皆知，後者也是少數在他的噴槍下長期存活的人物。

　　康主任有些懷疑的皺眉。

　　劉主任笑笑，又道：“老霍不喊我，我也是要來看看的。”

　　“哦？”

　　“我是來看國內頂尖的心外科醫生的操作來的。”劉主任的聲音不大，僅限周圍幾個人能聽到，可語氣卻是結結實實的。

　　康主任呆了呆，有時候，他其實也會被這樣稱呼——主要是在酒桌上，還有夢裏，還有醫藥代表的床上——而他現在沒喝酒，又不是在做夢，劉主任也不是醫藥代表……康主任打了個寒顫，使勁捏了自己壹把以確認第壹第二點，繼而得出結論，眼前這個糟老頭子，說的絕對不是自己……

　　康主任的表情，重新變的面無表情起來：“劉主任看到國內頂尖的心外科醫生操作了？”

　　“我覺得老霍的判斷是錯的。”劉主任搖頭，目光鎖定淩然。

　　康主任的目光也投向淩然，依舊是那麽帥的……他使勁甩頭，皺眉：“您什麽意思？”

　　“就我目前所見，這是國際頂尖的心外科操作了。當然，我不是做心外的，康主任覺得呢？”劉主任的聲音依舊小小的，像是聊天似的，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註意。

　　可他的評價，落入康主任耳中的壹瞬間，就令其心生嫉妒。

　　但他也不是第壹天被淩然擠壓了，兩個深呼吸後，康主任道：“我不知道國際頂尖的操作是個什麽標準，您覺得是的話，就是吧。”

　　劉主任微笑著繼續紮心：“雲醫有這麽壹尊大佛在，心外科主任的位置，不好坐吧？”

　　康主任的眉頭皺了起來，看向劉主任，語氣不善道：“您何必這麽說。”

　　“科室主任不好做吶。”劉主任突然嘆了口氣：“下面的醫生要練手，要培訓，要賺錢養家，要跟同齡人比收入比待遇比權力，上面的領導要收入要政績要學術成果，中間是排著隊的病人，怕他們來了走不了，又怕他們來了不走……”

　　劉主任看著手術室裏的大屏幕，又道：“科室主任不好做，但是舒服，舒服就舒服在壹言九鼎，大權獨攬……”

　　康主任的眉頭越鎖越緊，像是落入繩套的兔子，他想喊劉主任閉嘴，又喊不出來。

　　劉主任此時已貼到了康主任耳邊，像是位喜歡兔女郎的獵人，低聲道：“淩然都做到這個程度了，康主任您在雲醫的話語權，會受到多大的影響，不敢想象啊……不開玩笑，康主任有興趣，可以來我們總院瞅瞅。”

　　康主任渾身壹抖，看向劉主任。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們總院的心外水平差，眾所周知，康主任如果能帶壹個團隊過來，單獨成立壹個科室都沒問題。不是比在雲醫舒服？”劉主任說到這裏，半真半假的道：“讓老霍跌個跟頭，再給院裏增加千把萬的收入，大家都舒服。”

　　康主任有壹絲絲的心動，轉瞬嗤之以鼻：“劉主任不必多說了，我就算走，也不可能去總院的，妳們那規矩太多。”

　　“規矩多有規矩多的好處。”劉主任呶呶嘴，意指淩然道：“在我們總院，不可能有這種事的。”

　　“是龍也得盤著？”

　　“怎麽會。”劉主任突然笑了：“要是在我們總院，淩然這種技術的，早給三個主任的頭銜拴住了，哪裏用得著他自己搶地盤。”

　　康主任木然。

　　“但我的邀請是真誠的。”劉主任真誠臉，道：“地方上的醫院，現在都不是太願意做心外了，我們這邊的空間反而更大。”

　　“再說吧。”康主任偏了壹下頭，又不甘心的道：“妳怎麽不挖淩然的。”

　　劉主任笑了：“那我哪挖得動呢。”

　　康主任登時氣的說不出話來，到最後，自己還是個替補的？

　　“之後，我可能還會接觸壹下賀遠征他們。”劉主任的聲音繼續飄來，語氣平和的道：“霍從軍想做大急診，怎麽能沒有壹點代價？”

　　“手術臺向右側傾斜。”

　　淩然特意提高了聲音，也打斷了康主任的思緒。

　　幾名醫生都靜止了下來，接著，就聽巡回護士又喊了兩聲，手術臺緩緩向右側傾斜。

　　“可以了。”淩然確定位置合適，點了點頭。向右側傾斜手術臺有助於顯露側壁的靶血管，這種方式比用牽引線麻煩些，但就目前來看，是更恰當的方式。

　　緩慢跳動的心臟，微顫了壹下，接著，就在淩然的針尖下，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吹霧器。”淩然又要了二氧化碳吹霧器，將術野範圍內少的可憐的血液吹的壹幹二凈。

　　壹片無比清晰無比幹凈的術野，被高清攝像頭完整的展現給了眾人。

　　這是康主任從未獲得過的清晰和幹凈的術野。

　　康主任的腦袋，像是被人狠狠的砸了壹錘子。

　　“伏低做小，還是玩命死扛？”康主任的腦海裏，莫名的閃出了賀遠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