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希望

　　“轟……”
　　沈重的石門發出低沈的聲音在小白身後關上，也同時把遠處那些嘈雜的聲音隔絕開去，小白明亮的眼神在這個屋中掃了壹眼，隨即落到了坐在前方書案之後的男人身上。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威嚴，氣度雄偉，正是鬼王。
　　此刻，鬼王也擡眼向小白看來，卻沒有說話，小白來到這裏之前，原本是在心中集聚了頗多怨氣，但此刻居然覺得不知該從何說起。哼了壹聲，目光不期然向這間石室又多看了壹眼，隨即微微皺起了眉頭，心中浮現出壹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屋子哪裏不對勁壹般，可是周圍諸般擺設，卻都與她以前來到這裏時壹模壹樣，沒有絲毫的變動，連小白自己也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這時，鬼王緩緩站起身子，道：“妳怎麽突然又回來了？”
　　他的聲音顯得十分低沈，與他過往的言語聲調似乎有些異樣，但小白此刻心中正有諸多事情，也沒去多加註意，趁著鬼王問了這句話，她冷笑了壹聲，道：“原來妳還知道我回來了啊？反正我回來不是找妳。”
　　鬼王淡淡道：“哦，那妳所為何事？”
　　小白有些不耐煩道：“我回來是找鬼厲的，不過現下沒空說這些，我有好些話要問妳……”
　　“且慢！”鬼王沈穩的面色忽然壹變，打斷了小白道：“妳是說要找鬼厲？”
　　小白看了他壹眼，嘴角微微壹動，道：“是又怎樣？”
　　鬼王面色壹沈，眼中異光閃過，向著小白身上註視了片刻，壹股莫名寒意似乎從他眼神中緩緩散發出來，但小白卻仿佛什麽也沒感覺到，面色不變，反而直視鬼王眼睛，隱隱有幾分挑釁之意。
　　二人對視片刻後，鬼王忽地嘆息壹聲，首先移開了目光，道：“沒什麽。”
　　小白冷哼壹聲，道：“我來問妳，這段日子以來狐岐山中都亂成壹團了，天天有人莫名其妙的發瘋傷人，天天有人慘死，鬼王宗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妳到底知不知道？”
　　鬼王負手而立，在聽到這個驚人消息之後，面上神情卻似乎如巖石壹般僵硬而沒有變化，過了片刻，他淡淡道：“哦，竟有這等事？”
　　小白這壹氣非同小可，踏上壹步，怒道：“妳身為鬼王宗宗主，怎可對這等大事麻木不仁，妳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鬼王轉過身來，目光越發冷漠，看了小白壹眼，口氣轉冷道：“妳也知道我才是鬼王宗宗主麽，卻不知小白姑娘妳又是鬼王宗的什麽人，憑什麽來管我鬼王宗內的閑事？”
　　小白壹怔，顯然想不到鬼王竟會說出這等話來，面上怒氣更盛，二人目光在石室中猶如利刃，無聲碰撞！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小白壹字壹字道：“這份基業，有當年我妹妹小癡心血在裏面，我不管妳究竟發什麽瘋，但我可不能眼看妳毀了它！”
　　“毀了它？哈哈哈哈……”鬼王像是突然聽到什麽最可笑的言語，放聲大笑，神情更是為之壹變，從陰沈瞬間變為狂妄，仰首向天壹聲長嘯，道：“妳懂什麽，就是因為這份基業裏有小癡心血在，我才用心經營，日後看我壹統宇內、稱霸天下，方知道我的手段，哈哈哈哈……”他笑聲猖狂，神情飛揚，神態大異往日，全然沒有平日沈穩之態。
　　小白不禁為之愕然，她身為九尾天狐，雖然平日裏待人還算和善，但也未必對人命就看得多重了，只是此刻看到鬼王這番神情，竟是全然罔顧門下鬼王宗無數弟子的性命，即使在她這個人族眼中的妖類看來也覺過分。小白只覺得自己此番回來真是來錯了，周圍人人都像是將要變作瘋子，沒瘋的也和瘋了差不多，而面前這個鬼王也是壹反常態，委實令人氣憤疑惑。
　　氣極之下，小白怒喝道：“妳是不是瘋了，那些人都是妳門下弟子，妳怎可無視他們性命？”
　　鬼王原本還是仰天狂笑的模樣，但小白話中壹句“瘋了”壹入耳中，他神情頓時變化，面上肌肉微微扭曲起來，笑聲頓止，目光淩厲如刀，直向小白看去。
　　小白看到鬼王神態突變，隱隱然竟透出幾分殺氣來，心中微震，而幾乎是在同時，以她千年狐妖修行道行之敏銳，又發現了壹事，令她身子微微壹顫，愕然擡頭，望向鬼王。
　　石室內，無聲無息之中，竟然慢慢泛起了壹股淡淡的詭異的血腥，而這股詭異的力量，盡管小白心中不願相信，卻分明竟是從鬼王身上緩緩散發出來的……
　　“妳、說、什、麽？”
　　鬼王站在那裏，盯著小白，聲音又變得低沈下去，從牙縫之中慢慢吐出了這壹句問話。
　　小白沒有回答，她只是也看著鬼王，然後面上神情從最初的驚愕慢慢平靜下來，轉為面無表情，到了最後她眼神中甚至還隱約帶著幾分詭異的諷刺譏笑，只見她沈默了許久，卻擡頭淡淡道：“我剛才性子急了，說話不對，妳莫要在意。”
　　這壹番話顯然大出鬼王意料之外，以他的沈穩也不禁臉上掠過幾分驚訝之色，但不管怎樣，小白說了這壹句，石室之中原本意外緊繃的氣氛，卻是頓時松了下來，那股神秘詭異的血腥氣息，也似乎緩緩淡了下去。
　　小白深深看了鬼王壹眼，道：“我剛才說了，我是來找鬼厲的，既然他不在，我也懶得在這裏等下去，我這就走了。”
　　鬼王看得出遲疑了壹下，眉頭微皺，似乎壹時仍未想通小白態度突然大變的緣故，連說話都猶豫了壹下。
　　而小白卻沒有再多給鬼王時間考慮，徑直道：“若妳沒其他事，我這就告辭了。”說著身子壹轉，就向著石門走去。
　　鬼王所居住的石室自然乃是寬敞之處，但畢竟是山腹之中所建，再寬敞也寬不到哪去。小白距離那石門也不過十步之內的遠近，看著她窈窕的身影向著石門走去，站在她身後的鬼王面上神情突然發生了變化，種種復雜神色交織在壹起，忽而殺氣騰騰，忽而又猶豫不決。
　　只是小白行走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放慢，十步之遠，縱然速度不快也是轉眼即到。沈重的石門在她面前緩緩向旁邊打開，發出低沈的轟鳴聲，她沒有回頭。
　　白色的衣襟圍裹著她修長而豐潤的身姿，輕輕飄蕩著。
　　這山腹石窟之中，又不知哪裏來的風兒？
　　身後，悄無聲息，直到沈重的石門再度關上，將她與那間石室相隔開去。
　　小白默然佇立，深深呼吸了壹下，順著空蕩蕩的甬道緩緩走去，在行路之中，她的身體從剛才暗中的緊繃慢慢的壹點點放松下來。
　　她的眼光中仍有著幾分神秘的譏笑之色，卻不知她心底到底在想著什麽，只是她目光掠過周圍空曠的甬道，忽地目光落在周圍石壁上那壹條條粗糙深刻的裂痕上，隨後，她面上神情再度掠過壹絲確認的冷笑。
　　她已經知道了剛才自己在鬼王石室中最初感覺到的那壹種不對勁的原因了，狐岐山鬼王宗洞窟之內處處都有這些詭異出現的神秘裂痕，只有剛才在鬼王石室之中，那裏面的石壁卻是不壹樣的。
　　完好無損！
　　※※※
　　鬼厲從高高的天空中落了下來，猴子小灰依舊趴在他的肩頭，四處張望著，對於好動的小灰來說，似乎永遠沒有安靜的時候，而猴子的身體內，也永遠看不到疲倦二字。
　　不過猴子不會疲倦，但它主人的臉色卻有些沈重，鬼厲落到了地上，在遠處就是高高聳立的荒涼的狐岐山，但不知怎麽，他卻沒有像往日壹般直接降落在狐岐山鬼王宗洞窟門口，而是落在狐岐山下山腳處，然後緩緩向著山上步行而去。
　　可以看出鬼厲的神態頗為凝重，他眉頭緊緊鎖著，或許連他自己也忘了到底有多久時間沒有真正開顏笑過了。
　　胸口微微有沈甸甸的感覺，鬼厲不用伸手去摸，也知道那是什麽——神秘的法寶乾坤輪回盤！
　　之前鬼厲從未聽說過這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神奇的寶物，更想不到壹個浪跡天涯的江湖相士周壹仙，會知道這個就算在天音寺中也極其隱秘的秘密，只是在他壹點點希望之後，更多的卻是擔憂、焦慮與困惑。直到此刻，他仍然無法參透這件法寶，想來也是，普德大師以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尊數十年也參詳不透，這短短數日之間，他又怎能破解這個謎團？
　　可是，碧瑤怎麽辦？
　　鬼厲停住了腳步，深深呼吸了壹下，他的神情就像是被千鈞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良久之後，他忽地苦笑壹聲，再度邁步向山上走去。
　　多少人總說人生如夢，卻不知這人世間，無論怎樣的夢，也總是要去面對的！
　　不知不覺中，他已走到了鬼王宗總堂洞窟的入口處。
　　在門口值巡的數位弟子壹看見他的身影，先是壹驚，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竟然都流露出大喜之色，全部奔跑了過來。
　　“副宗主，您可回來了。”
　　“您回來遲了壹步，小白姑娘回來找您，剛剛才離開啊！”
　　“您再不回來，我們、我們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見到您了……”
　　壹疊聲七嘴八舌雜亂無章的言語訴說，倒是讓鬼厲吃了壹驚，愕然道：“妳們說什麽？”
　　眾鬼王宗弟子這段日子以來當真是如身陷刀山火海，痛苦不堪，偏偏在這種情形之下，往日裏管事的竟然全數消失，四大聖使本來頗有威望，但青龍去南疆之後便杳無音信，失蹤日久，朱雀也早就離開狐岐山。而身為鬼王宗壹脈重心所在的鬼王，卻完全是出人意料之外不聞不問的詭異態度，鬼王宗內當真是已經亂作壹團，若非魔教規矩森嚴，眾人委實畏懼刑罰不敢私逃，不然這狐岐山就當真變作壹座空山也不無可能。
　　鬼厲往日在鬼王宗裏地位崇高，雖然平日冷面對人，但對待普通的鬼王宗弟子，卻也從來沒有欺淩的事，壹眾鬼王宗弟子暗中對這位沈默寡言的副宗主還是十分敬重的。此時此刻危難之際，突然看到鬼厲，幾如雪中送炭的救命稻草，如何不令他們這些沈浸於恐懼之中不能自拔的人狂喜不已。
　　聽著周圍這些弟子妳壹句我壹句的爭相說個不停，鬼厲漠然地低下了頭，伸手輕輕在胸口摸了壹下，乾坤輪回盤透過黑布，隱約散發出淡淡的溫暖氣息。
　　“夠了！”忽地，他冷冷這麽說了壹句。
　　周圍壹眾鬼王宗弟子都怔住了。
　　鬼厲默默用手推開那些鬼王宗弟子，向著山腹之中走去。
　　身後有人大聲喊道：“副、副宗主，難道連妳、連妳也不管我們了嗎？”
　　鬼厲的身子停住了片刻，隨後只聽他低沈而壓抑的聲音緩緩道：“十年了，我竭盡全力也無法救治碧瑤，我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有什麽能力能救別人……”
　　他邁步繼續向前走去，從背後看去他竟然帶著幾分蒼涼，全然沒有他此刻應有的年輕朝氣。在他身後的鬼王宗弟子們面面相覷，每個人都面如死灰，絕望如潮水壹般，從未知的四面八方湧來，將他們掩蓋而過。
　　鬼厲走進了山腹甬道，沒走兩步，忽地壹直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突然猴軀壹震，“吱！”的壹聲尖叫，卻是人立起來，同時面上三只眼中隱隱泛出金光，竟是壹副如臨大敵之色。
　　鬼厲眉頭壹皺，伸手將小灰抱了下來，低聲問道：“小灰，怎麽了？”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幾聲，神態竟然略顯緊張，同時手臂向兩側揮舞，鬼厲目光壹凝，隨即順著小灰手指的方向望去，面上神色也漸漸轉為冰冷。
　　小灰手指的地方，赫然是原本堅硬石壁之上，出現的眾多詭異深刻的神秘裂痕。
　　鬼厲慢慢將小灰放回在自己肩頭，同時重新邁開腳步，緩緩向前走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三眼圓睜，壹臉警惕的模樣，仔細觀察著周圍。這條原本人來人往的甬道，此刻只有鬼厲和小灰的身影，平日裏的那些鬼王宗弟子竟然全都不見了。
　　空空蕩蕩的甬道，壹條接壹條的分岔路口，隨著鬼厲的身形慢慢行進，甬道兩側石壁上的神秘裂痕也越來越是密集與粗大。壹股詭異的氣息，開始彌漫在鬼厲的四周通道裏，像是無形之中，有什麽怪物在暗中睜開眼睛，註視著他們。
　　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血腥氣息，幽幽飄蕩在空曠的甬道中。
　　鬼厲行走的腳步越來越慢，他的目光在從壹條裂痕看向另壹條裂痕之中，也變得越發深邃與銳利，這裏，的確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忽然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麽，剎那間面色蒼白，這詭異未知的力量籠罩著狐岐山，而碧瑤，卻還是躺在甬道深處的寒冰石室中的……
　　片刻之間，鬼厲的身影如閃電壹般彈了出去，甚至在靜謐的甬道中發出了尖銳的破空之聲，瞬間消失在甬道盡頭。
　　※※※
　　“轟隆！”
　　沈重的石門聲再壹次在甬道中回響起來，鬼厲壹臉焦急地站在寒冰石室門口，幾乎是在石門剛開了能夠容納壹人通過的空隙，他已蹂身搶了進去。
　　輕輕如夢幻般的白色煙氣，仍然從那臺寒冰石臺上散發出來，飄蕩在石室半空之中，壹個綠色的身影，帶著淡淡恬靜的笑容，依然安靜地躺在那兒。
　　鬼厲默默站在門口，半晌過後，方才長長出了口氣，面上的緊張神色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看著碧瑤好壹會兒，慢慢走了上去，來到寒冰石臺壹側，註視這個美麗女子那仍如當年壹般的美麗容顏許久，輕聲道：“我回來了，碧瑤。”
　　沒有回答，回答他的是壹片冰冷的靜默，鬼厲的嘴角輕輕動了動，眼光深處閃過了壹絲哀傷之色。
　　他在寒冰石臺旁坐了下來，向周圍看了壹眼，發現這座寒冰石室不知怎麽，居然和外面那些甬道裏的裂痕遍布不同，周圍的石壁居然完好無損，壹條裂縫都沒有。
　　鬼厲微微皺眉，眼中隱有不解之色，但此刻他似乎並沒有心情去深究什麽，很快的，他的註意力和目光都集中到了躺在寒冰石臺上的碧瑤身上。伸手從懷裏慢慢拿出了壹件黑布包裹的事物，他緩緩解開了黑布，露出了色澤溫潤的乾坤輪回盤，白色柔和的光輝發散出來，掠過碧瑤略顯蒼白的臉龐。
　　“碧瑤……”鬼厲輕輕呼喚了壹聲。
　　只是還不等他繼續說些什麽，忽地他身後石室入口石門處，傳來壹個冰冷而威嚴的聲音。
　　“慢著！”
　　鬼厲眉頭壹皺，轉過身向門口處望去。
　　只見鬼王負手而立站在石門處，目光尖銳如刀，盯著鬼厲手中的乾坤輪回盤，冷然道：“妳手中所拿的，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