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3章 撕開面具

比阿特麗斯將雙手背在了身後，忍不住輕輕踮起了腳尖，偷偷地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空氣之中可以隱隱約約地聞到壹陣幹爽的木質氣息，仿佛盛夏七月時分森林之中的氧氣，潺潺流水、氤氳綠樹、金色陽光交錯其中，在徐徐微風之中撲面而來，不由自主就閉上了眼睛，側耳傾聽著自然的聲響。
花園之中鵝黃色的燈光輕柔地灑落下來，勾勒出下巴的曲線，若隱若現地可以看見嘴角的弧度和凸起的喉結，幹凈而清爽；耳邊傳來那潺潺流動的醇厚嗓音，呈現出與舞臺表演時爆發力十足不同的溫文爾雅。
心跳聲就這樣壹下壹下地落在耳膜之上。
“尊下（your-grace）。尊下？”那低低的呼喊聲傳了過來，耳朵輕輕瘙癢起來，然後比阿特麗斯就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心臟跳動猛然就停止了，焦點凝聚之後，然後就看到了藍禮那雙明亮的眸子，清澈得如同透亮的蒼穹。
“呵。”嘴角的弧度上揚了起來，眼底也緩緩流淌著壹抹暖暖的笑意，“看來，我們的交談太過無聊了，有人意外走神了。”
無傷大雅的調侃，比阿特麗斯臉頰微微發燙，以爽朗誇張的大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和慌亂，“不用理會我。我總是喜歡走神，這不是壹個好習慣。顯然，今天我又失禮了。”
回過神來之後，比阿特麗斯這才註意到了現場氣氛的微妙變化。
喬治和伊麗莎白站在了藍禮的身側，沒有太過親近，也沒有太過疏離，不遠不近的位置，卻凸顯出了家人和朋友的區別，兩個人都以壹臉欣慰的笑容註視著藍禮，仿佛這就是家庭的驕傲壹般，但手臂壹側的肌肉卻微微緊繃起來，泄露出了壹絲尷尬和生澀。
他們都是聰明人，他們也都是內行人。
霍爾家的關系遠遠沒有表面之上的和諧與親近，這是眾所皆知的；但親眼所見，卻透露出了壹股淡淡的陌生。
威廉的父母，查爾斯和戴安娜之間，他們互相憎恨彼此，那是壹種更加強烈的情緒；但霍爾夫婦和藍禮之間，卻沒有任何情緒，不是愛，不是恨，而是純粹的利益維系。眉眼之間透露出淡淡的冰冷和凜冽。
比阿特麗斯的視線微微黯淡了些許，內心深處流露出了壹股悲涼和哀傷。
“我們剛才提到，聽說妳十分喜歡戲劇？之前還專程前往阿爾梅達劇院觀看了我們的演出。遺憾的是，當時沒有碰面，這壹次的周年紀念，妳會出席嗎？”藍禮仿佛沒有察覺到比阿特麗斯的打量，紳士地詢問到。
比阿特麗斯心底微微壹暖。
她察覺出來了，藍禮沒有刻意回避之前的數次錯過，而是主動提了出來，卻又沒有粗魯而直接地戳穿淑女的羞澀，反而是重新回到了“悲慘世界”劇目之上，壹個小小的切入點，就可以看出細心和體貼。
但站在旁邊的伊麗莎白卻壹臉緊張，唯恐藍禮壹不小心就會戳穿他們的面具，壹直到藍禮話音落下之後，伊麗莎白的視線才松懈下來。表面看來，沒有任何破綻；但仔細觀察，卻總是可以捕捉到蛛絲馬跡。
“是的，我當然會出席。”比阿特麗斯歡快地說道，她不喜歡那些勾心鬥角，但不代表她不擅長，只是她不需要而已，“事實上，我非常非常喜歡妳的表演，不久之前，父親和我聊天的時候還提起，他遺憾地錯過了之前的表演，顯然他現在已經落後於潮流了。就連家庭聚會時都插不上話。”
家庭聚會。這是關鍵詞，比阿特麗斯正在暗示，他們的家庭聚會之中，對於藍禮的評價也是積極正面的。
站在壹旁的喬治和伊麗莎白都沒有遺漏這句話的意思。
“哈。我相信這是禮貌之詞，但還是謝謝。”藍禮微笑地輕輕頜首，“事實上，我認為’深夜小狗神秘事件’是壹出傑作。有機會的話，請務必前往觀看。不久之前，我和盧克還交談過，他是壹位令人敬佩的演員。”
“妳也觀看過那壹出劇目嗎？我也看過！”比阿特麗斯的整個神采都飛揚了起來，但隨即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羞澀地抿了抿嘴，“看，我總是如此冒失。我想，我還是盡可能地避免說話，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那麽妳也許會喜歡劇院的氛圍。我們總是歡迎任何聲音，哪怕是噓聲和罵聲。”藍禮機智而幽默的回答，再次引發了笑聲，這壹次，就連凱特也不由輕笑出了聲。
站在旁邊，伊麗莎白渾身肌肉卻緊繃到了極致。喬治也好不到哪裏去。
相遇之後的每壹秒都是煎熬，如同烈火炙烤壹般，壹點壹點地折磨著他們的神經，但他們卻不能絲毫放松，唯恐稍稍壹點疏忽就可能徹底出糗：
他什麽時候會戳穿他們的面具？他什麽時候會提起他們曾經的反對手段？他什麽時候會強調他的所有成就都和霍爾家無關？他什麽時候會諷刺當初錯過的“哈姆雷特”？他什麽時候會嘲諷他們的頑固和保守？他什麽時候會嘲笑他們的狼狽？他什麽時候會引爆炸彈？
所有的疑問和擔憂就如同懸掛在壹根蛛絲上的鉛塊般，緩緩地、緩緩地下墜著搖晃著擺動著，卻始終不曾落下。
更加煎熬的是，整個花園之中所有的視線都在若有似無地打量著他們。又是身為王室的三位重磅嘉賓，又是身為主人的理查德，又是身為焦點的藍禮……幾乎全場都沒有人能夠平靜下來，註意力紛紛投射了過來。
眼神余光打量之間的揣測和戲謔，正在壹點壹點地擊潰他們的盔甲。
他們曾經的視而不見，他們曾經的閉口不談，他們曾經的拒之千裏；他們現在的掩耳盜鈴，他們現在的風光無限，他們現在的虛偽高傲。全部的全部似乎都被展示在大庭廣眾之下，那種赤果果的恥辱感徹底將他們淹沒，幾乎就要窒息。
但，沒有。
什麽都沒有。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藍禮壹句話都沒有提起，哪怕壹個眼神或者壹個動作都沒有，就好像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壹般。
這樣的雲淡風輕，卻如同壹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喬治和伊麗莎白的臉上。他們所在乎、所重視、所維系的事情，在藍禮手中卻根本不值壹提；而他們的焦躁、緊張、警惕，在藍禮的鎮定面前更像是壹個笑話。
喬治的情緒煩躁了起來。
伊麗莎白可以感受到，她端起了酒杯，假裝飲酒，瞥了喬治壹眼，然後低聲說道，“看，塞巴斯蒂安每次提起戲劇，妳總是如此，妳喜歡莎士比亞，但現在也應該學會接納新事物了。也許妳可以尋找到全新的愛好。”
壹個借口，掩飾了喬治情緒的波動，同時也發出了警告，另外還不動聲色地解釋了他們以前對待藍禮的態度。壹箭三雕。另外，她還以中間名稱呼藍禮，暗暗地表示了家族內部的親密身份。
更重要的是，伊麗莎白做得非常隱秘，沒有提高聲音，也沒有鄭重其事。其他人如果碰巧聽見了，那就再好不過；但其他人沒有聽見，她也不在意。
正是這樣的方式，反而能夠達到更好的效果——因為她知道，在場每壹個都是壹心數用的高手，耳朵時刻保持著警惕。
喬治此時才察覺到了自己的急躁，他也露出了笑容，客套地敷衍了兩句，掩飾自己的異樣，但內心深處的急躁還是再次開始洶湧起來。
藍禮越是鎮定，他們就越是狼狽；藍禮越是從容，他們就越是羞恥。
而且，他們還不能表現出來。
“該死的。”喬治內心深處咒罵了壹句，指尖不由就輕輕收攏了起來，突然緊繃又突然松懈的手腕肌肉，泄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
此時此刻，花園陽臺之上站著兩個身影，遠遠地眺望著今晚最大的熱鬧。
“我告訴妳，藍禮現在肯定沒有任何舉動。他只需要出現在這裏，對於喬治和伊麗莎白來說就是最大的折磨了。藍禮不會主動出擊的。”
“我沒有反對妳的意見。我只是說，藍禮不會在乎的。他沒有想要羞辱喬治和伊麗莎白，如果不是倫敦戲劇協會壹再發出邀請，今晚藍禮根本不會出席。”
“……我相信妳。但喬治和伊麗莎白卻肯定會認為，這壹切都是藍禮的計劃。”
“如果藍禮真的認真計劃，那麽他們的懲罰不會如此簡單。妳覺得呢？亞瑟閣下。”
“……”被鄭重點名的亞瑟-霍爾不由打了壹個冷顫，突然就警覺起來，“妳說，我們站在這裏，藍禮看得到我們嗎？我總覺得，藍禮剛才好像朝著這裏投來了視線。”
“上帝，不會吧！”站在旁邊的伊迪絲也緊張起來，然後嘟囔地抱怨著，“我們都已經站得如此遠了，藍禮應該發現不了吧。耶穌基督，我只是想要看看熱鬧都不行？偷偷摸摸地溜回來倫敦，偷偷摸摸地出席晚宴，現在還有偷偷摸摸地暗中觀察？”
“我覺得暗中觀察挺好。”亞瑟鎮定了下來，笑嘻嘻地說道，“可惜，艾爾芙今天還是不願意蹚渾水。”
伊迪絲聳聳肩，沒有反駁，“藍禮可能不知道我們過來了，但馬修不可能不知道。妳說，馬修會不會告訴藍禮？”
“呃。”亞瑟突然就被掐住了喉嚨。
……
喬治微微擡起了下巴，假裝呼吸新鮮空氣，但視線卻悄悄地打量了壹下四周：比奧福德子爵為什麽還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