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豎子敢爾！

　　就在無恤驚疑不定時，對面的成氏族人卻發出了壹陣呼喊。
　　“抓住了，抓到那個賤婢了！”
　　卻見那兩百余人從兩側分開，露出了裏面的情形，壹個身穿文繡皮冠，滿臉戾氣的青年男子，他手持壹把青銅短劍，正揪著壹位渾身素稿的柔弱少女死命毆打！
　　男子先狠狠地扇了少女壹巴掌，打得她嘴角流血，如同被巨大雨滴擊碎的浮萍，隨後猛地扯著她烏雲般的頭發，少女吃痛哭喊，像壹株隨風無助飄拂的弱柳傾倒在地，慘不忍睹。
　　遠遠能聽見那男子罵道：“妳這賤婢，竟然逃走？我非得將妳在墓前剖心挖肝不可！快說，那個養犬的小童跑哪去了！乃公要把妳們壹齊帶回去為叔伯殉葬。”
　　趙無恤駐馬遙望那邊的情形，他對男子的暴行勃然大怒，有意過去阻止。
　　成巫湊到耳邊低聲說道：“主上，那壹臉兇相的男子正是前任鄉司馬，成季！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趙無恤看著那可憐的少女，心中有些猶豫。
　　突然，從路邊的灌木叢裏鉆出了壹個蓬頭少年，身後跟著壹只黑色小犬。還不等虞喜等人上前阻攔，少年已經咬著牙跑到趙無恤的馬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腿！
　　“君子，求君子救救我阿姊，我們不想去殉葬！”
　　殉葬？
　　趙無恤大概明白了眼前的情形，他的心中頓時壹片翻江倒海。
　　眼前閃過前世在殷墟博物館陪葬坑中看到的場景：那成百上千的累累白骨，斷頭的、活埋的、肢解的，和狗彘牛馬的屍骸混在壹起，層層疊疊，不仔細辨認的話，甚至分不清是人還是畜生的……
　　用人殉葬，這種殘忍的行為是作為穿越者的趙無恤絕對無法容忍的事情，成氏啊成氏，妳們真是在自己作死啊！
　　成巫湊上前來再次勸說道：“主上，雖然這成季並非刻意針對主上而來，但他們人多勢眾，還是先退為妙啊……”
　　趙無恤默然，虞喜等人想把抱住他腿的少年挪開，那少年卻緊緊抓住，死不松手，黑亮的眼中帶著倔強。壹如趙無恤在立誓要保護姐姐季嬴，不讓歷史上弟逼姐死的慘劇重演時壹樣堅決。
　　少年和他想保護珍惜的人的願望，是壹模壹樣的，打馬離開，坐視這對姐弟被虐殺殉葬？還是……
　　成巫的勸說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對面的嘈雜聲叫罵聲依舊，虞喜在則詢問究竟要不要調轉馬頭。
　　壹陣熱血湧過胸膛，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妳們放開他。”只聽趙無恤淡淡地命令道。
　　他又低頭看向那個少年：“妳也松手吧，妳阿姊，我會替妳救回來的。”
　　少年遲疑也壹下，乖乖地放了手，任憑趙無恤拍馬朝前方而去，他這才醒悟過來，在後邊大聲喊道：“我……奴願為君子做牛做馬報答大恩！”
　　成巫見狀，差點氣得咬了舌頭，他本以為昨日面對成氏公開羞辱，尚能隱忍片刻，再以雷霆壹擊發難的君子無恤是個少年老成的穩妥之人，沒想到今天卻……卻依然是少年性情啊！
　　沖動啊，太沖動了！
　　成巫聲音有些嘶啞了：“主上！俗語道，千金之子，不涉危堂，不能過去啊，萬壹您有個閃失……”
　　趙無恤聽罷卻笑了，笑得很輕蔑，他揚了揚馬鞭，以極其裝逼的姿態指著對面的那兩百余眾說道：“成巫何必擔憂，此輩，土雞瓦狗爾！”
　　土雞瓦狗？成巫看著對面黑壓壓的人頭，臉色青紅皂白，渾身冷汗直冒。心想君子啊君子，這又是何必呢，小不忍則必亂大謀。昨夜趙無恤找他細問成氏情形後，已經決定開春後再徐徐圖之啊！可現在卻因為兩個連犬馬都不如的隸妾壞了大事……
　　成巫正糾結著要如何將無恤勸回來，卻斜眼瞥見虞喜如同無恤的影子壹般，緊追而去，他雙腿緊緊夾著馬身，單手持銅矛，忠誠地扈從在無恤側後方。
　　那三四個少年騎士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他們作為無恤在廄苑裏的老班底，這些天脫離了奴隸籍貫後，被無恤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潛移默化之下，少年們早已存了為他效死的心思。
　　成巫看得目瞪口呆，這些半大孩子們就不怕死麽？雖然壹般人不敢對趙氏君子怎麽樣，但對面可是那個腦袋缺根弦的成季啊，萬壹他惡向膽邊生，索性暴起殺人怎麽辦？何況成氏有兩百余人啊！壹人扔塊石頭，都能把這點人馬給葬嘍！
　　他想象這那種後果，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若是君子無恤真的死於非命，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就算他今天僥幸逃過壹劫，但接下來，還得面對主君趙鞅的喪子之怒，那才是百死莫贖啊！說不定，說不定會把他們在場的人統統坑了給無恤陪葬！
　　成巫清楚，從他叛出家門那壹刻起，成氏最想殺的人，大概就是他了，這要跟著過去，大概是兇多吉少。
　　他昨日連賭兩次，賭到了投效君子無恤的首功，賭到了壹個垂涎已久的鄉三老職位，今天呢，反正都是死，要不就再搏壹把？
　　他咬了咬牙，追上前去拉住了走在末尾那個少年。
　　少年騎士回過頭，壹臉不解地看著他：“三老這是作甚，快放手，我還要去追隨主上呢！”
　　成巫罵道：“賊！多妳壹個少妳壹個又有甚麽區別，還不快去打谷場，向鄉司馬等告急，讓他們速速帶人過來桑裏！”
　　“人越多越好，來的越快越好，速去，速去！”
　　少年壹臉不情願地離開了，仿佛錯過了莫大的榮譽似的。
　　成巫嘆了口氣，暗道妳這小子不知好歹，我或許是救了妳壹命。唉，應該自己去報信，順便脫身來著，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被驅逐出宗族後漂泊半生，何苦跟著壹群半大少年去熱血？
　　……
　　在前世時，網上流行過壹些圖片。
　　妳是要當壹輩子懦夫，還是要當英雄，哪怕只有幾分鐘？
　　趙無恤自問從來就不是英雄，他很惜命，他還有前世今生未償的巨大遺憾沒有彌補，還有波瀾壯闊的歷史等著他去改變。
　　但這具身體虛歲也才十四，少年的荷爾蒙壹旦超量發作，當熱血在胸中湧動時，他的身體便會先於大腦做出決斷。
　　當看到那個少年將失去姐姐的痛苦時，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於是便想做些什麽。
　　順便，要是能把對面的成氏族兵主力壹起解決掉就好了，雖然這聽上去有些玄幻。
　　萬幸，他不是壹個人在戰鬥！
　　無恤側目看去，瘦巴巴的虞喜跟了上來，他在半個時辰前才經歷了壹場“初戀”的洗禮，此刻卻持矛侍衛著無恤，向死而生，沒有半分顧慮和不舍。
　　四名騎童跟了上來，他們矢誌不渝，堅毅的臉甚至能反過來給趙無恤以勇氣。
　　最後，連矮小怕死的成巫也不情不願地跟上來了，他就這麽後悔著，嘆氣著，卻也默默上前，懸在隊伍的末尾。
　　壹行五人五騎，仿佛跳海自尋死路的旅鼠似的，朝密密麻麻、手持武器，正用不善目光看向他們的成氏族兵走了過去。
　　趙無恤嘴角牽起壹絲微笑，他也當真視對面兩百成氏族兵若無物，催馬上前，朝著正在對少女施暴的成季喝道：“豎子敢爾！還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