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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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子有憂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4

  馬車沿著京都安靜的大街繞了幾個彎,街旁的民宅上忽然發出壹聲雖然尖銳,卻並不響亮的聲音。鄧子越回過頭來,報告道:“後面跟梢的幾個家丁已經被打昏了,壹路通暢。”
  範閑苦笑著點點頭,說道:“說來奇怪,妳們雖然是王啟年親自挑的人,但履歷我仔細看過,跟蹤盯梢掩跡樣樣在行,怎麽就動起手來,卻全然沒有監察院應有的威風?”
  鄧子越慚愧解釋道:“大人,小組裏的成員,大部分是壹處和二處的老人,王大人最擅長的就是跟蹤之技,所以他挑的我們,基本上也是側重於這個方面。”他想了想後,忽然正色說道:“大人,今天的事情居然還要勞煩您親自出手,實在是屬下們失職,不過……請大人從六處調些人手,那是院裏正宗的刺客護衛,北行的路上,您也瞧過他們的能力,在武力方面實在比我們強很多。”
  範閑搖搖頭,沒有說什麽,他實在是有些怵和那位“影子”打交道,偶爾去看陳萍萍的時候,曾經遇見過那位影子刺客現身,雖然對方壹直沈默著,但明顯可以看得出來,這位監察院六處的正牌頭目,對於自己這個曾經受學於五竹大人的家夥,有非常濃厚的興趣。
  這種興趣肯定不是斷袖之類,而是很想與自己打壹架的興趣。
  所以他有些隱隱害怕與六處打交道,而且論起武力來說,父親暗中訓練的虎衛,似乎比六處的劍手實力更加強橫。依照言冰雲的推斷,自己再過些日子,就應該能得到這批虎衛,所以並不著急。
  “將抱月樓的所有不法事都查出來。”
  他輕聲下了命令。
  鄧子越悚然壹驚。接著請示道:“那它們背後的東家?”
  範閑想了壹會兒,搖了搖頭:“既然院子裏在為他打掩護,我們先打外圍好了,先把抱月樓封了,那人自然會急的。”
  其實他隱隱猜測,這座日進鬥金的青樓,壹定與世子李弘成脫不了幹系。首先是桑文說抱月樓的大娘姓袁,其次就是能夠使動這些國公府的小崽子們。而且靖王世子與若若的婚事早已傳遍天下,如果說二殿下那方面借此發揮,用自己的名義去壓制監察院,也是壹種可能的事實。
  想到對方可能是在利用這件事情,範閑心頭怒氣漸生,雖然他是在著手破壞這門婚事,但依然不允許有人利用自己以及妹妹的名義。
  好好的壹次公款嫖娼,最後仍然是毫無新意地變成了查案與爭鬥,範閑不免有些惱火。看了壹眼安靜乖巧地坐在旁邊的桑文姑娘,說道:“我讓人送妳去城外避避,等案子結後再回來。不過妳先寫份東西,將妳知道的事情都列個條陳。”
  通過與桑文的壹番對話,他知道這位姑娘家心思縝密,條理清楚,對於抱月樓的事情,壹定會有極大的幫助。
  鄧子越不了解範閑對付抱月樓的良苦用心,純粹以為大人只是要出今夜的悶氣,只是兼或查壹下監察院內部有誰在為對方打掩護。
  史闡立想的多壹些,看了壹眼門師,得到了對方的點頭之後,這才當著桑文的面說道:“大人,為什麽不直接去問沐鐵?他畢竟是壹處的代管頭目,您不在京都的這段時間,正是抱月樓興起的時間,他既然提醒了您,應該知道壹些內幕。”
  範閑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沐鐵之所以只提醒,而不全部說清楚,那這件事情就壹定與我……或者與我家有關聯,他能掌握著分寸說壹聲,就足夠了,我沒必要把他拖到這件事情裏面來,而且……這麽件小事情,如果我自己都搞不定,以後怎麽在官場上立足?”
  馬車裏陷入了沈默之中,氣氛有些詭異,畢竟先前眾人才看見範閑如遊魂壹般的狠辣出手,此時再看這位面帶溫柔笑容的大人,感覺總會有些異樣。
  範閑的武技,自從去年牛欄山壹事後,便漸為世人所知,但真正看過他出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因為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所以像今天這種場景,實在是件很稀罕的事兒。
  ……
  ……
  範閑雖然警告過沐鐵,不要老想著學王啟年的捧哏作派,當時鄧子越也在壹旁聽著,但此時看提司大人心緒似乎有些沈悶,依然忍不住學起了前任的行事,小心翼翼地打岔問道:“大人,為什麽先前在抱月樓裏……您就篤定屬下身上帶著那麽多銀票?”
  範閑懶懶地睜開眼,笑著看了他壹眼,說道:“上次崔氏孝敬的兩萬兩在妳這兒,妳說擔心手下們亂花錢,所以壹人只賞了壹百兩,這是三千二百兩,然後妳給王啟年那小老頭兒家送了五千兩過去,還剩下壹萬壹千八百兩。”
  他閉上了眼睛,如數家珍壹般說道:“妳是個節儉人,吃穿都有公中出,妳連監察院三處彭先生兒子的婚事都只送了五兩銀子的紅包,事後還心疼地在我面前說了好幾次,說要剎剎這種歪風邪氣,這樣看來,妳壹個月滿打滿算頂多能有二兩銀子。”
  “妳和王啟年不壹樣,壹直沒有成親,單身漢壹個,這剩下的壹萬多兩銀票妳能放哪兒去?妳這麽謹慎的壹個人,當然不敢放在家中,自然是要隨身帶著的。”
  範閑笑了起來,拍拍鄧子越的肩膀:“不過節儉歸節儉,妳家旁邊那個小寡婦,既然不肯收進門來,那該打的銀首飾還是打幾件,別讓壹個婦道人家老嘀咕妳小氣摳門,咱監察院可丟不起這面子。”
  車廂裏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鄧子越面色壹窘,解釋道:“大人,這銀子的事情,我是向您稟報過後才分配的,壹百兩已經不少了。”
  範閑笑罵道:“這麽摳門,怎麽對王家這麽大方?他現在又不是妳上司。”
  鄧子越微微沈默後說道:“王大人……畢竟身在北齊。下屬總想著,萬壹有個什麽問題,他家裏總是需要銀子的。”
  範閑倒沒想到他竟說出這樣壹番道理來,嘆了口氣,略微有些感動。如果是壹般的慶國使節與學子,滯留在北齊自然是安全無比,套句某世的話講,是能享受國民待遇的,但像王啟年這種密探頭目,誰知道將來會有怎樣的下場?
  史闡立在壹旁問道:“明日真的要再去抱月樓要銀子?”
  範閑正想著遠在異鄉的王啟年,想著最近得到的消息,司理理已經入了宮,心情正自復雜,聽著這話,便有些惱怒了起來。監察院在外面為朝廷拼死拼活,這朝中的皇子權貴們卻互相傾軋的厲害,甚至還想把這院子拖進渾水裏,實在是有些可惡。
  “當然要去。”
  他對鄧子越冷冷說道:“亮明妳的身份去!先前和那女子說話時,她曾經說過,我從抱月樓贖了桑文,第二天還要乖乖地送回去,結果對方竟然連夜來搶人!……如此說到做到的敵人,我們當然要有些尊重與禮貌。”
  “既然我們說了明天就要把這壹萬兩銀子拿回來,那就壹定要拿回來。”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
  藤子京得了命令,準備第二天趁著城門剛開的時候,就將桑文先送到城外的田莊中。處理妥了這些事情,範閑才回到了房裏。
  錦被之中,婉兒看著他的眉間隱有憂色,心疼地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範閑也不瞞她,將自己今夜遇著的事情講了壹遍,當然,公款嫖娼在這裏自然就便成了借機查案,正大光明至極。
  婉兒若有所思:“這事情裏透著壹絲古怪。”
  範閑點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婉兒長居宮中,對於尚書巷的那些國公府也不甚了解,畢竟身份地位不壹樣,只好開解道:“明天找機會去問問思轍他媽媽,柳氏自小在尚書巷長大,她家就是國公府,應該能有些風聲。”
  範閑心頭微動,旋即否定了自己地猜想,柳氏如此老辣而不顯山露水的人物,斷不會在自己仍然當紅的時節,來拖自己的後腿。他如今對於柳氏已經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這位婦人,始終是將範府或者說是父親大人的利益放在第壹位的。
  “明天還要去抱月樓?”婉兒蹙著眉尖說道:“那些小孩子在京中惡名昭著,妳雖然不懼,但是也要小心些。”
  範閑搖搖頭說道:“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打小就很警惕這種事情。”他溫和壹笑說道:“小時候在淡州,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街上痛打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卻壹直不能得償所願,沒想到今天夜裏卻滿足了壹下兒時的意淫。”
  婉兒輕輕戳戳他的胸口:“淡州啊?妳應該是最大的紈絝了吧?”
  範閑沒有接話,有些出神說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冷血的殺手,而是那些喜歡殺戮,不問緣由的權貴少年,因為殺手殺人還要有個目的,而這些權貴少年們只是……”
  “……只是純粹是陶醉於這種刺激之中。要知道嬰兒如果能殺人,那他為了壹滴奶水就敢下手,因為嬰兒是最本能的階段,沒有什麽負罪感,因為他們什麽都不懂。所以京中這些權貴少年們,但凡年紀越小,就對朝廷天地越沒有敬畏之心,做事就越狠辣,越膽大妄為……壹旦松開了這道口子,就和今年江南的大堤壹樣,再也堵不上了。”
  他搖了搖頭,想著倒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狠戾少年們,心底最深處的隱憂淡淡地浮現在清亮的眸子中。
  ※※※
  當天晚上長街上的那場架,自然馬上驚動了很多人,負責京都治安事宜的京都府,毫無疑問承擔了最大的壓力。那些橫行於街上的小霸王,仗著自己的家世與朝廷的優渥待遇,向來行事毒辣,無法無天,這次攔街鬥毆,卻落了如此淒慘的下場,實在是很令人意外。
  負責查案的京都府官差,在看到那些骨折筋斷的少年傷勢後,驚愕之余,對於那位下手的“陳公子”更是感到了壹絲畏懼和懷疑——對方明顯是沒有將這些國公們的勢力放在心上,是哪裏來的狠角?
  正如鄧子越所說,範閑的身份不可能瞞過京都所有人。
  當夜的詳細情節傳出去後,雖然京都府還沒有查到那位陳公子究竟是誰,而那些聰明人,卻從那些街旁民宅裏躍下的黑衣人身上,嗅到了壹絲熟悉的味道,誰都知道,監察院的那位年輕提司大人,身邊壹直有壹個叫做“啟年小組”的親隨隊伍。
  “讓袁夢回來吧。”慶國的二皇子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溫柔,和聲說道:“得罪了範閑,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世子李弘成緩步走到窗邊,心裏有些陰寒,知道自己這位堂兄弟心機實在是無比的縝密,幽幽說道:“誰也想不到,範閑會去逛青樓,以他的孤倔性情,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二皇子微微壹笑,伸手在身邊的小碟子上捉了粒幹果,搓去果皮,送入唇中緩緩咀嚼著:“範閑查的越仔細,把抱月樓的罪證揪的越實在,這事情就會越來越有趣。”
  李弘成回首望著他,淡淡說道:“從壹開始,妳就是這般設計,只是……為什麽要給範閑這個出手的機會?”
  二皇子似乎有些失神,半晌後才說道:“因為我始終還是在尋找壹個能與範閑和解共生的途徑,抱月樓,是最後的機會,如果範閑願意伸出手來,我會很有誠意地握住……我想給他壹次主動握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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