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八章 小花

　　陳萍萍輕輕折下壹朵粉紅的小花，小心翼翼地別在自己的發梢，看著那花顫巍巍地隨時會落下，範閑趕緊用手指頭把老人的發鬢抿了抿，讓花插得更穩壹些。
　　陳萍萍十分開心地笑了起來，輕輕拍拍範閑的手，說道：“折騰了十六七年，妳終於入了京，終於長大成人，我也算對妳的母親有個交待了。”
　　範閑壹直很好奇當年的故事，忍不住問道，“當年妳們壹共有幾個人？”這問的自然是跟隨母親，想改變這個世界的那些厲害人物。
　　“妳自己數壹數。”
　　範閑屈指壹數，微笑道：“六個人。”
　　“嗯，妳母親是壹個很了不起的人物。”陳萍萍微微壹笑，“看來妳也還算聰明。”
　　“關於前壹句，我很小的時候，費介老師就已經說過了。”
　　“估計他沒有說過，我們其實都很想念妳的母親，從某些角度上說，她是我的領路人。”
　　“有些意外。”範閑微笑道：“不過也能猜到壹點。”
　　“對司南伯尊敬壹些，對範家好壹些。”陳萍萍忽然很嚴肅地說道：“他們為妳付出了很多。”
　　範閑微微垂下眼簾，當年能在那般詭厲的情形下，保住自己壹個小小嬰孩兒的性命，能讓宮裏的人相信自己已經死了，不問而知……父親，壹定付出了許多。他說道：“我真正需要防範的敵人究竟是誰？不可能是長公主那個瘋子，當年她的年紀還很小。”
　　“長公主只是壹個可憐女子。對於皇室的人來說，小姐的光彩太過奪目，她壹輩子都生活在妳母親的陰影之下，她自詡聰慧能幹，為慶國謀取了不小利益，卻始終在陛下心中及不上妳母親的地位，所以有些因嫉生狂。至於敵人……沒有敵人，沒有敵人。”陳萍萍輕聲反復著，似乎是想說服自己。
　　“先執監察院，後掌內庫，我想總會有些人會察覺到不對勁。”範閑微笑說道：“您究竟想讓我做些什麽呢？”
　　陳萍萍輕聲說道：“妳不是想做壹位權臣嗎？”
　　範閑寧靜看著陳萍萍的雙眼，忽然開口說道：“我想，我知道您要做些什麽。”
　　陳萍萍表情不變，微笑說道：“我希望妳要壹直裝作不知道我要做什麽。”
　　範閑皺了皺眉頭：“雖然我對他們沒有什麽血脈之情，但我仍然不希望看見太多人流血。”
　　“還早著。”陳萍萍輕聲說道：“而且流血這種事情，往往是愚蠢的人們首先拔出刀子來，想劃破別人的脖子，卻不小心劃到了自己脖子上。”
　　範閑微澀壹笑，他雖然尊敬並且信任這位老人，但飯總得自己吃，路總得自己走，雖說入京之後壹直與這位監察院院長保持著不見面卻默契的配合，對方為自己做了許多事情，但如果將來真有什麽事情，導致二人產生了不壹樣的想法，範閑會選擇首先尊重自己的意願。
　　陳萍萍揮揮手，皺眉說道：“妳以後要學會把眼光放開壹些，不要總是盯著壹部壹司，區區官員，這區區京都。妳要學會站的位置高些……”
　　範閑笑看應道：“難道要將眼光放在天下？”
　　陳萍萍微笑道：“也許更高壹些。”
　　範閑默然不解。
　　“妳去吧，此去北齊，小心壹些。”陳萍萍咳了兩聲，將鬢上的小粉花取了下來，用手指輕輕搓揉，輕聲說道：“肖恩要死，當然，妳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除此之外，那三項任務妳自己斟酌著辦，如果情況允許的話，妳可以嘗試著打探壹下神廟究竟在哪裏，畢竟這個世間，目前只有北齊的國師苦荷曾經與神廟接觸過。”
　　範閑皺眉道：“神廟……太突然了，我好像沒有什麽信心，雖然我骨子裏還挺喜歡冒險這種事情。”
　　陳萍萍點點頭：“妳母親當年也很喜歡冒險。不過我倒真的極少擔心妳的生死，如果五大人教了妳這麽多年，妳還不能活著從北齊爬回來，那我會在妳的葬禮上表達對妳的失望。”
　　老人微笑著，將手指間的花瓣碎末灑在地上，粉艷壹片，心想真正的那個敵人又豈是妳這個年輕人所能應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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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母親最親密的老戰友後，範閑回到樓中，與言若海碰了個頭，拿了壹些卷宗準備回府好生研究壹下。北齊方面又是壹個異常復雜的局面，本來就算是陳萍萍想借此事讓範閑真正掌控監察院，但如果範閑不願意，想來也沒有誰能逼著他去那個陌生的國度……
　　但範閑真想去。
　　前世被囚禁在病弱的身體中，不得自主；今世被囚禁在離奇的身世中，不得自主。難得此次出使北齊，可以天高任雞飛，海闊憑蝦爬，範閑哪肯放過這種放肆壹回的機會。所以他認真地向言若海請教此次出使應該註意的事項，打聽北齊方面自己需要註意的人。
　　言若海搖搖頭，看看這位年輕的提司，似乎不知道為什麽範閑會如此熱衷此事，說道：“北齊壹向不穩，太後太年輕，皇帝太小，不過去年那場戰爭之後，似乎他們的京城穩定了許多。提司大人需要註意的應該是三個方面，壹位是何道人，壹位是上杉虎，還有壹位，自然就是極少見人的苦荷國師。”
　　“何道人？”範閑皺看眉，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道教，為什麽會叫何道人？
　　言若海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所以並沒有解釋，繼續說道：“何道人是後黨高手，範提司去年殺死的程巨樹就是他的徒弟。上杉虎是北齊難得壹見的虎將，壹直在北邊雪地裏對抗蠻人，聽說去年北齊戰敗之後，被年輕的皇帝調回了京都，提司大人此行北齊，壹定要註意壹下他，因為院裏壹直在懷疑他的師門。至於苦荷大師身為天下四大宗師，應該不會涉入這些世俗之事，但是……”
　　他皺緊了眉頭，說道：“苦荷收了壹位關門弟子，今年正式入世修行。提司大人名滿天下，還是要小心壹下對方前來生事。”
　　範閑壹怔，無來由想起前世小說裏常見的那些妓女門派，苦笑問道：“不會是女人吧？”
　　言若海面無表情說道：“不知男女，只知道三個月來，這位大宗師的關門弟子周遊北齊全境，生挑了無數上品高手。甚至有傳聞，對方便是傳說中的天脈者。”他看了範閑壹眼，輕聲問道：“提司大人知道天脈者吧？”
　　範閑感覺這個詞兒似乎有些熟悉，忽然間腦中靈光壹閃，想到小時候費介老師曾經提過壹次，後來在長公主的廣信宮上，偷聽她與莊墨韓大家對話時，也曾經聽過壹次。
　　聽完言若海的解釋，範閑皺緊了眉頭：“五百年才出壹位的天才人物，上天的血脈，又不是地裏種的韭菜，砍完壹茬又來壹茬兒，我不相信。”
　　言若海點點頭，說道：“院裏分析，估計是北齊方面因為連年戰敗，所以需要塑造出壹位絕世年輕強者的形象，來增強國民信心。”
　　範閑微笑道：“這比較可能。就像是院裏這段時間塑造我這個提司形象壹般……那人叫什麽名字？”
　　“海棠。”
　　範閑有些頭痛：“我希望是個娘娘腔，但千萬不要真是個娘們兒。”
　　二人又隨意說了幾句，最後言若海平靜望著範閑，眼角的魚尾紋皺得極無力，輕聲說道：“小兒的事情，就勞煩提司大人了。”
　　“刑部大門口我就說過。”範閑很認真地回答道：“我會平安把言公子帶回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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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四處的房間，壹直在外面候著的王啟年趕緊過來，將範閑手上那堆案宗接了過去。範閑眼睛望著前面，嘴裏卻對自己的“心腹”輕聲說道：“去北齊，我是壹定會帶著妳的。”
　　“謝大人信任。”王啟年笑著應道。此行北齊，如果沒有別的安排，倒真是壹趟鍍金之旅，逍遙之遊，這世上沒有哪個國家敢對使團下手。
　　範閑搖了搖頭道：“帶妳去，是因為妳是監察院裏跑得最快的壹個人，當然，除了宗追之外。”
　　王啟年苦笑著，沒有說什麽話，他先前還跑到宗追那裏去敘了半天舊。他與宗追二人當年並稱監察院雙翼，只是後來王啟年安於文事，所以職位漸趨平凡，宗追壹直大感郁悶，如今王啟年成了範閑範提司的心腹，宗追復又覺著當年老友如今總算回復了些光彩，大感高興。
　　那位三處頭目，冷師兄早已等候在密室門邊，看見範閑來了，也不多打招呼，感覺十分冷淡。推開密室門進去，撲面而來是壹道清風，風速卻不迅疾，範閑眉頭壹挑，馬上知道這種空氣流通的地方，壹定和煉毒的地方沒有關系。
　　冷頭目看了小師弟壹眼，忽然咧開嘴笑了笑，說道：“身材不錯。”
　　範閑看了壹眼自己這位剛剛相認的師兄，打了個寒顫，心想……不會吧？馬上又聽著師兄的下壹句話，冷頭目朝著裏間大聲喊道：“標準！”
　　範閑壹怔，過不壹時，便看見裏間有五六個人推出壹張大桌，桌上放著幾個盒子和壹件材質有些古怪的衣裳。那五六個人看了範閑壹眼，面無表情，也許是在三處這種詭異的部門呆久了，所以都顯得有些木訥。但是仔細端詳過後，幾個人還是忍不住露出了贊賞之色，對範提司連連說道：“身材果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