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產

　　“初啊，收拾完了麽？”
　　“收拾好咧，爹。”
　　“成，吃飯。”
　　老何頭和何初壹起進了對街的壹家湯餅鋪子。
　　平日裏，爺倆都是壹大早地出攤，如果生意壹般呢，爺倆就其中有壹個會提前回去做個飯，等另壹個午後收攤回來壹起吃。
　　如果生意好忙活得久呢，那就不回去做飯了，將生意忙好，到午後啊，街面上尋壹家鋪子吃壹頓。
　　在外頭吃自然沒得在家自個兒弄的實惠，但若是生意好，忙到那會兒了，爺倆也不介意去人家鋪子裏“奢侈”壹把。
　　好在都是街坊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且鋪面上甭管大館子還是小鋪子，鮮有不收豬肉的，就算是那主打牛肉羊肉湯或餅的鋪子，人自個兒平日裏吃膩了自家東西，總得挑點兒豬肉打打牙祭不是。
　　再加上何家爺倆做買賣心誠，人也厚道，所以他們去下館子，點倆碗小份的湯餅子，店家往往會加量做成大份地端上來。
　　何家爺倆也不客氣，反正下次送肉過來再添個二兩就成。
　　街面上的人想要混得舒坦，可不能夠貪這點兒小便宜。
　　何初給自家老子遞上筷子，
　　爺倆開始大嚼起來，
　　吃了餅子喝了湯，這身上也就熱乎乎的，勁兒就又上來了。
　　爺倆出了湯餅鋪子，沒回去，下午沒必要支攤兒，壹般得等到黃昏時再支楞起來就成。
　　所以，爺倆的下午時間，基本上是悠閑的。
　　這人壹悠閑啊，就總得琢磨個什麽事兒，得尋來個消遣。
　　這消遣斯文點兒的，就是舞文弄墨；雅動點兒的，就是遛鳥盤古；再要弄點兒可以上頭的，就是鬥蛐蛐鬥狗了。
　　當然，也有大眾壹點的，得，茶館喝茶聽故事去。
　　何家爺倆這半年來，倒是習慣了午後去茶館聽說書先生講故事。
　　以前，他們倆可沒這愛好，但架不住現在也是“皇親國戚”了嘛。
　　這當了皇親國戚，威風，何家爺倆是不敢擺的，但總得有些“自覺”，至少，不再是那麽純粹土了吧唧的市井小民了，也得聽聽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當然了，這皇親是皇親，國戚是國戚，但去的可不是京城頭字號的壹品茶樓，而是同街的永安茶樓，坐的，也不是二樓的小雅，而是壹樓靠大門口的那張小桌。
　　為啥要靠門邊？
　　壹則門邊人來人往，有頭有臉地都坐二樓或者坐裏頭去了，剩下的湊在門口蹭白聽的，也都是些做苦哈哈營生的，自個兒身上汗臭汗酸味兒撲鼻，也就不會在意何家爺倆身上那因沒洗澡就過來所以殘留的豬腥味兒；
　　二則是說書先生壹賣關子，徒弟拿著大竹簸箕下去轉圈兒收賞錢時，也怕在門口人進人出沖撞了人手裏簸箕不穩，所以多半不會往這裏走，也就能免了壹筆賞錢。
　　老位置，老門邊，壹壺老鷹茶，又要了壹小盤花生米兒，齊活了。
　　說書先生正在熱場，
　　“諸位客官，咱今兒要講的，就是那平野伯孤身入楚，大楚公主以身相許的故事。”
　　“好！！！！！！”
　　“好！！！！！！”
　　故事，昨兒個其實就講過，其實，最早時，七八天前，京城壹品樓的說書先生就開講了。
　　但人家開講後，得過個兩天，其他小茶樓才能聽到信兒，聽到信兒後，還得請自家說書先生換身衣裳跑去人家那裏喝喝茶，聽個兩天；
　　聽完兩天後，還得自己琢磨琢磨，壹樣的事兒，也不能講得壹模壹樣，總得換壹個敘述方式，這壹琢磨，也得兩天。
　　這就叫跟風，風經過人嘴裏壹道壹道地傳，自然就越傳越邪乎了。
　　從壹開始壹品樓第壹波講的平野伯於大婚那日帶著公主即刻突圍，
　　等轉了幾波到了這永安茶樓的說書先生嘴裏，已經變成了平野伯孤身壹人和那楚國造劍師大戰了三天三夜，
　　隨後，
　　在楚國十萬大軍的包圍之下，
　　抱著公主，飄然而去。
　　這就是受眾不壹樣了，壹品樓裏喝茶的，很多是達官顯貴，人家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壹些事兒，妳要是講得離譜亂七八糟神乎其神的，這就是砸自己招牌；而永安茶樓這種市井茶樓，面對著老百姓做生意的，就得弄點兒玄乎的料子加進故事裏，這樣子人才能聽得津津有味。
　　真要較真，平野伯有沒有拐回來人公主？
　　拐了！
　　那不就得了！
　　“爹，這平野伯，好像是咱妹夫的人？”
　　“噓。”
　　老何頭壓低了聲音，示意何初不要聲張，何初也點點頭，隨即，緊張兮兮地環視四周，宛若銀甲衛在燕京城裏秘密接頭。
　　對於何家爺倆而言，自家的女婿（妹夫）的事情，大多都是從這茶館裏聽來的，而這茶館隔三岔五地就喜歡講平野伯，何家爺倆也就知道了這平野伯早些年，是靠著自家女婿提拔起來的。
　　所以，
　　自家人啊！
　　而眼下，平野伯入楚搶回公主的事跡，已經在燕京城街頭巷尾傳遍，就連巷子口的孩子們打鬧時，壹些男孩子也會抽出自己的木劍木刀高呼：
　　“吾乃平野伯是也！”
　　然後，
　　抱住自己早就稀罕的鄰家小女童，喊道：
　　“公主殿下，與我歸家成親吧！”
　　隨後，
　　就是女童家的親爹沖出來舉起鞋底追著猛抽。
　　而這邊，
　　何家爺倆正聽說書先生講平野伯和楚國造劍師於天上鬥法正入迷著呢，
　　忽然間，
　　壹群甲士忽然沖了過來，
　　其中壹個領頭的太監不是張公公是誰，
　　張公公壹眼就瞧見了坐在大門口桌旁的何家爺倆，
　　馬上尖叫道：
　　“就他倆，快帶走！”
　　何家爺倆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什麽事兒呢，就被壹眾甲士扛起來強行帶走了。
　　……
　　“妳說這鄭凡啊，也真是能鬧騰的事兒，朕原以為他能在雪海關多歇息壹陣子，誰曉得忽然跑楚國去了，還將人公主給拐了回來。
　　妳且看看，這是無鏡上的折子，這事兒啊，算是蓋棺論定了。”
　　趙九郎從魏忠河手裏接過了折子，細看了壹遍。
　　其實，各種謠言，早就進京了，甚至還有壹些地方官府的渠道也傳遞來了這壹消息。
　　所以，平野伯入楚應該是真的，帶回來了公主，應該也是真的。
　　但偏偏靖南侯和以前壹樣，不管什麽事兒，他都不緊不慢的，似乎就特意要等這民間的風先吹壹會兒的樣子，其折子，才不緊不慢地送了進來。
　　這其中，折子的重點還是關於和楚國暫時休戰這件事，至於關於公主的事兒，只是最後的附帶。
　　也因此，這也使得朝廷這邊面對著壹波又壹波的傳言，心裏還真有些沒譜。
　　那公主是不是真的？這事兒到底有沒有哪裏有紕漏？
　　朝廷的任何決策，都必須要實打實地確定才行，否則就得鬧笑話了，所以，朝廷壹直對這件事沒做發聲。
　　現在，
　　終於等到確切的消息了。
　　“呼……靖南侯折子說的，是那位楚國公主主動要與平野伯的，陛下，容老臣孟浪壹下，老臣是真的想笑，想開懷大笑啊。”
　　趙九郎是這樣說的，
　　他也是這樣做的，
　　放下折子後，
　　其壹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另壹只手撫著自己的胡須，
　　然後，
　　很認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首座的燕皇只覺得自己壹陣氣悶，而身為煉氣士的魏忠河，也在宰輔大人的這種笑聲下，感覺自己體內像是走岔了氣。
　　終於，
　　宰輔大人笑完了，
　　深吸壹口氣，
　　道：
　　“陛下恕罪，此等快意之事，臣不笑壹笑，實在是憋得難受啊。”
　　“無妨，無妨。”
　　燕皇也是嘆了口氣，道：“先前禮部不是提前擬定了幾個公主的封號麽，朕現在都不滿意。”
　　“是，確實是不合時宜。”趙九郎附和道。
　　先前以為是人鄭伯爺是將人公主擄掠來的，那行，什麽“歸義”“正清”這類帶著明顯“棄暗投明”的封號也就可以了，但現在靖南侯說是人家主動要跟著入燕的，人姑娘家家的這般做了，燕國朝廷，自然不能小氣吧啦地在這封號上還要去占人家的便宜。
　　“著禮部，準備壹套公主儀程，著戶部，撥出修建公主府的款項，都送予雪海關。”
　　公主自然是住平野伯府的，這個公主府款項，其實就是皇帝給個明目賞錢給平野伯。
　　“那……平野伯？”趙九郎小心翼翼地問道。
　　按理說，平野伯應該有封賞的，但他已經是伯爵了，再升，就要到侯爵了，這麽年輕，升得這麽快，是真不合適的。
　　之前封平野伯，其實已經算是越格了。
　　雖說靖南侯和鎮北侯，都曾封王過，但實際上，大燕的爵位，還是以“侯”為頂。
　　好在燕皇似乎已經考慮過了，道：
　　“賜封鄭凡為成國大將軍。”
　　爵位不能提了，那就在差事上提吧，以前是雪海關總兵，現在是成國大將軍。
　　但實際上，妳管的還是雪海關那壹塊地，因為成國，成國早亡了。
　　雖說穎都城內還有壹座成親王府，但人家已經規規矩矩地過日子了。
　　三晉兵馬，都在靖南侯掌握之中，所謂的成國將軍，其實就像是壹個虛銜，加了等於沒加，也就是以後鄭伯爺出席正式場合時報名時腔調能更好壹些。
　　燕皇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隨便打發了也有些不合適，道：
　　“禦賜金甲壹套，再……上次蠻族使者送來的禮單裏不是有壹把蠻刀麽，聽他們說是蠻部深處精鐵鍛造而成，壹並賜予。”
　　“是，陛下。”趙九郎點點頭，這些，應該夠了。
　　畢竟，奪回了公主，確實是讓大家很是高興，大燕朝野上下，都覺得無比舒心暢快，但畢竟不是攻城略地有實打實地戰果。
　　“另，下旨給無鏡，讓無鏡全權負責對楚嫁娶禮儀，別讓人楚人覺得我大燕是野蠻之邦，我大燕，也是講禮數的。
　　人家的公主非要跟著我大燕的兒郎回家，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可不能不懂規矩。
　　該走的流程，咱也得走；
　　讓無鏡給楚國下聘！”
　　“是陛下。”
　　這時，
　　燕皇似乎是想起了什麽，
　　對身邊的魏忠河道：
　　“宣六皇子。”
　　“是，陛下。”
　　魏忠河離開了禦書房，少頃，他又回來了，回稟道：
　　“陛下，先前靖南侯爺的折子遞送上來後，六殿下早就拿著折子副本就回府了。”
　　因為靖南侯送上來的，不是專門解釋說明關於“擄掠公主回來”的折子，而是關於和楚國戰事的軍情折子，所以先過的是內閣，壹般來說，這種折子，進入內閣後，壹份會發禦書房，壹份發東宮，其余的六部，也會被發壹份，很顯然，發往戶部的那封，必然是落入姬成玦手中了。
　　“這混賬東西。”
　　燕皇罵了壹句。
　　誰知，就在這時，外面有壹個宦官急匆匆地跑過來，魏忠河此時正站在禦書房門口呢，馬上閃身出去詢問情況。
　　隨即，
　　就在燕皇準備翻開下壹本奏折時，
　　魏忠河忽然壹個踉蹌地進來，
　　道：
　　“陛下，不好啦……”
　　……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子的，
　　作為平野伯當年的“恩主”，之後的“投資人”，隨後的“合作夥伴”，再之後的同盟，現在的好兄弟；
　　姬成玦在收到這封從內閣轉過來的靖南侯折子副本時，
　　就急不可耐地馬上出宮回家了！
　　雖說先前京城市面上各個茶樓裏，都在流傳著平野伯搶回楚國公主的事兒，但畢竟孰真孰假，幾分是真幾分是水分，誰都不清楚，包括姬成玦也是壹樣。
　　因為他也沒收到鄭凡給他的信，應該是鄭凡現在剛回來，太忙了，所以顧不得給自己寫信，不，應該是信在中途傳遞時出了問題，所以沒送過來。
　　他搶了楚國公主這麽大的事兒，怎麽可能不想著第壹時間與自己這個最好的兄弟分享喜悅呢？
　　必然是這樣！
　　然後，在拿到靖南侯的折子，看見了真實結果後，姬成玦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裏。
　　回來時，
　　何思思正坐在院子裏吃著水果。
　　“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鄭凡那家夥真的搶回來壹個公主，是大楚攝政王的親妹妹，也就是大楚皇帝的親妹妹，不對不對，還是人家主動要跟他鄭凡走的，哈哈哈哈。”
　　姬成玦笑得像是個孩子。
　　然後，
　　姬成玦伸手輕輕拍了拍何思思的大肚子，
　　道：
　　“這感情好，以後鄭凡那小子的孩子也就有楚國皇族血脈了，不錯不錯，正好可以定個娃娃親。”
　　也不知道是因為聽到定娃娃親太迫不及待了，
　　還是因為姬成玦那幾下輕輕的壹拍引發了什麽反應，
　　總之，
　　接下來，
　　讓姬成玦整個人魂都被近乎要嚇掉的壹幕發生了：
　　只見何思思忽然面露痛苦之色，
　　隨即，
　　裙擺下也有鮮血滴落出來，
　　這，
　　這，
　　這，
　　早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