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再見啦熊
矽谷愛情故事 by 劉玥
2024-11-24 00:02
笑笑有這樣壹種本事:在經歷重大打擊之後,她有本事把那打擊,連同那打擊帶來的傷害和痛苦,完完全全地拋之腦後,然後非常專註地做眼前的事情。
好像壹臺受到病毒入侵的計算機,雖然系統已經千瘡百孔,隔離病毒以後,它還能執行任務。
很要緊的事情是隔離病毒。
地區檢察官南茜和律師史蒂夫偶爾給笑笑發來郵件,告訴她性侵案的進展。笑笑禮貌回復:她不關心被告的去向;無論判有罪或無罪,都與她無關,不用再告訴她。他們表示理解,並稱會盡全力維護正義。
笑笑搬了家,住在伯克利北邊的學生公寓。從此告別華林街2320號,也徹底告別了兄弟會區。KKG因為兩年兩起性侵事件,被學校停會五年,所以也不需要她再操心。
二月,她如願以償接到高盛全職錄取的正式郵件。她為這個目標奮鬥得這樣辛苦。這時她終於得到它了,卻殊無喜悅。
哈代私人股權基金風險投資部門與藍音科技初步簽訂投資意向備忘錄。備忘錄條款要求藍音科技為A輪融資提交股權變更方案,以便後續協商投資條款清單內容。與次同時,哈代私募組織財務法律人員對藍音科技進行盡職調查。
為了應付盡職調查,藍音搬回到使命區的海姆樓。笑笑在伯克利的最後壹學期,除了周壹與周二兩天的課業,其他時間都在海姆樓,為制定新的股權方案和應付盡職調查拼命加班。
這時公司的賬上燒得只剩十萬美元。她在錫恩的勸告下,薪水壹分錢沒拿。作為回報,錫恩承諾她那5%共計四萬股的股票,壹股都不會少。
哈代盡職調查小組到來前,藍音召開了壹次全股東會議。第壹個議題是罷免阿歷山大·張的CEO職務,由錫恩·懷特取代;第二個議題是審議股權變更方案,這個方案盡最大可能保留原來股東的占股百分比,以稀釋和剝奪原創始人阿歷山大·張的股份為代價。錫恩希望用二十萬美元買出阿歷山大·張的全部股份。
會議訂在三月第壹周的周壹。錫恩、笑笑、羅地溝,以及還剩下的四個工程師,在海姆樓辦公室落地窗邊坐成壹桌。他們壹直等到十點,公司CEO還沒有到來。
“股東會的決議具有法律效力。即使他不出席,我們也可以罷免他。”錫恩說,“我們開會吧。”
錫恩介紹了新的人事行政方案,以及融資及股權變更方案。這兩個方案早已印成文本放在大家手中。介紹只是過場。他宣布投票。
這時小惡魔出現在玻璃門外。
他穿著壹件滑稽的,蘿蔔圖案的T恤,還有壹條破洞牛仔。他的帆布鞋像是有兩個月沒有換洗。頭發蓬亂,眼神張狂。他像街上嗑藥嗑多的流浪漢。
他不等邀請,就推門進來。大喇喇地往椅子上壹坐。
“太好了。妳來了。”錫恩跟他打招呼,“坐吧。我們正要進行投票罷免妳。”
“我能至少問問妳他媽的罷免理由嗎。”他很有禮貌地說。
“當然。”錫恩同樣很有理由,很有風度地回答,“我們認為妳沒有很好執行CEO的職責。在妳任職CEO的九個月時間裏,公司沒有接下任何項目,也沒有任何營收——”
“——那是因為我們還沒有他媽的產品!”
“正確!——也沒有任何產品。”錫恩說,“我們認為妳在公司戰略上犯了嚴重錯誤,研發個人機器人是壹種資源浪費。請妳離開藍音,是修正這個錯誤的唯壹辦法。”
“這他媽是我的公司!我的公司!”他咆哮起來,似乎隨時打算掀桌子,“我出的錢!我出的核心技術!我給了公司什麽!妳又給了公司什麽!這是我的公司,妳不能把它奪走!”
“正因為這是妳的公司,妳更應該為它的前途著想——接下來我們還有進軍醫療和教育咨詢領域的計劃,請問,壹個全國聞名的強奸犯坐在藍音董事會,對藍音有什麽好處?妳馬上就要進監獄了,妳打算怎麽繼續擔任這個CEO?難道每次董事會,妳都要坐在監獄裏遠程監控嗎?如果妳真的愛這個公司,在乎這個公司,妳就應該放手。如果妳願意,妳可以繼續持有壹點股份。這是對妳作為創始人的回報。”
他雙手扒在桌子上,身子俯得很低,頭卻異樣地高昂。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看上去就像壹頭危險的野獸,打算隨時撲上來。
但他沒有。最後他只是扒拉著桌子,低下頭去說:“這是錯的。這是錯的。”接著他擡起頭,眼睛充血,青筋在額頭上跳動,“妳們可以炒了我。但是,但是妳們不能這樣對藍熊……妳們,妳們不能拿藍熊的人機互動——它的核心——它的靈魂——去做愚蠢的商業客服系統。妳們根本不理解藍熊。妳們不知道藍熊為什麽而存在。”
他的手捏著拳頭,眼睛血紅,那裏壹點壹點滲出眼淚。
“藍熊……它是壹個,壹個奇怪的,藍色的小熊。它很聰明,可是有壹點害羞。它有壹點粗魯,可是它很善良。它是很驕傲的,但是它並沒有惡意。
“它的存在,不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像酒店前臺那樣,接聽人們的電話,記錄他們的指令。藍熊不喜歡虛偽的成年人。它喜歡跟小孩在壹起。
“當小孩哭的時候,藍熊會知道,它會過去跟他說,‘親愛的,不要哭了。壹切都會好起來的。’當小孩被人冷落,誰也不願意跟他說話,藍熊會知道,它就會過去跟他說,‘親愛的,妳不孤單。我在妳身邊。’當小孩遇到困難,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藍熊會知道,它就會過去跟他說,‘我有許多才能。我可以幫助妳。’
“那些虛偽的、愚蠢的大人們看到它,會想著怎麽拿它賺錢。但是那個小孩會懂它。因為它曾在他哭泣時安慰它,在全世界離開他時,給他陪伴。
“所以妳看,它不是壹個機器,它不是壹段程序。它是壹個活著的,有感情的,會說話,會哭也會笑的,奇怪的小熊。它是藍色的,因為它有時有壹點憂郁。但是它又是快樂的,並且它可以把快樂帶給小孩們。
“我已經把藍熊的靈魂給了妳們。我請求妳們,善待它。不要讓它做它不喜歡的事情。我可以離開這個公司。我只是懇求妳們,不要把它從小孩身邊奪走。那樣它會傷心,它會死去。請讓它存在。請讓它活下去。這是我唯壹的請求。”
他說話的時候,屋裏非常安靜。連羅地溝都沒有聲音。但只是壹會兒。錫恩低頭看表,接著掃視壹眼眾人,“我們會記住的。已經十壹點多了,我們就罷免壹事開始投票吧。同意罷免的請舉手。”
除了羅地溝、笑笑和小惡魔,所有人都跟錫恩壹起舉起手。接著羅地溝舉手。接著錫恩叫了笑笑壹聲。
笑笑的左手很忙,在她自己的眼睛上。她慢騰騰地舉起右手。
小惡魔有40%的投票權,其他人占了剩下的60%。即使不算笑笑的5%,也已經是多數。有她沒她,是壹樣的。
但她還是舉手了。
第二輪投票,選舉錫恩·懷特為藍音CEO。獲得除小惡魔外全體股東的通過。
“很好。我們的第壹項決議生效。現在我們進行第二項融資方案的投票。我們計劃保留原股東占比壹半的股份,將50%股份出讓給以哈代為首的私募風投機構。”
這項決議也很快獲得通過。錫恩心情愉快,看壹眼笑笑說,“感謝妳準備了所有股權變更的文件。辛苦妳,還要請各位股東簽字確認。”
笑笑在藍音,又當人力,又當會計,又當律師。這時她還是董秘——如果這麽個創業公司也有這個職位的話。她慢騰騰地站起身,拿著壹疊股權變更協議書,慢騰騰走向小惡魔,遞給他,低聲說,“妳能……妳能為我簽字嗎?”
她等著他把協議書奪過去,撕成碎片,又或者重重扔在她臉上。她等著他伸手用力推她壹把,把她推到地上,又或者按在墻上,就像他以前做過的那樣。她甚至可以忍受他像壹頭熊壹樣撲上來,把她按在地上,當著眾人的面羞辱她,用刻毒的言辭咒罵她。
但他居然只是說了壹句,“如妳所願。”
如妳所願。
他接過她手中的筆,在她指定的空白處簽名。他將落筆的時候,她忽然阻攔他說,“妳想清楚。簽名以後,妳的股份將只剩1股。買出妳股份的20萬美元,要到A輪融資全部完成後的第三個月才會給妳……”
“好。”他說。低頭簽名。
四月,畢業季迫近。校園裏到處是離愁別緒。考試周尚未來到,人們已沈浸在即將告別校園的感情中。
四月底,芬克斯坦來伯克利看望笑笑。
“我來跟妳告別。就要去新西蘭。打算在南半球呆上壹兩年。”芬克斯坦的臉,浸沒在CaffeStrada的樹蔭裏,但是以微笑的表情。
“啊?為什麽?”
“我被高盛解雇了。很抱歉,妳正式入職的時候,我不能在紐約歡迎妳了。”
“我不明白……”笑笑驚慌地說。她知道這個世界變化很快。可她沒想到會有這樣快。“就因為妳沒拿下領英的單子嗎?”
“也不全是。”芬克斯坦無所謂地說,“這兩年績效本來就不好——要不我也沒那麽多時間來校園招聘了,是吧?本來,我也指望領英的案子能挽回壹點,但是,就像釣魚壹樣,並不是所有努力都有結果……這個結果,我不意外。”
“對不起。”笑笑拼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妳要我去說服哈代,我根本就沒有盡力……我當時被其他的事情分心……”
“不必道歉。如果妳要為領英案的失敗給我道歉,我豈不還得給每個跟我壹起被解雇的組員道歉。這很可笑。”
笑笑越發驚慌:“妳是說……妳是說妳的組……整組都……”
“是的。包括阿爾瑪。”芬克斯坦聳聳肩,“不過她並不怎麽難過。昨天我給她打電話,她說她剛剛度過這壹年來最愉快的壹個周末。”
“可是……可是……”笑笑結結巴巴地說,在意識到之前,她的眼淚已經溢了上來,“妳為高盛服務那麽多年……”
“十五年。”芬克斯坦點頭。
“他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哦,當然可以。”芬克斯坦說,“節省開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解雇MD了。如果他們能從市場上招到壹百萬年薪的MD做出壹樣的成績,幹嘛要付妳四百萬呢?——妳為什麽哭呀?被解雇的是我又不是妳。”他看到笑笑哭,忍不住笑了起來,“妳還真是可愛。”
“我不明白……”
“這有什麽好不明白的。績效墊底的10%走人,壹直都是這樣。”他滿不在乎地說,“我績效差,沒什麽好抱怨的。高盛這兩年營利下滑,在大規模裁人。海外辦公室裁人幅度更大。香港那邊通共三百人,他們打算裁掉30%。妳要想回亞洲,可不那麽容易。倫敦高盛國際那邊,已經開始解雇合夥人——”
“解雇——合夥人?合夥人也能被解雇?”
“就是給壹筆錢勸他們退休——跟解雇也差不多——都是在公司呆了三十年以上的老合夥人。”
笑笑陷入沈默。
“現在妳知道高盛的風格了?”芬克斯坦露出壹種,在他臉上難得壹見的,近乎冷笑的表情,“底下的人累得屁股掉下來,供養著壹群不幹活就能拿錢的金磚階層。形勢好的時候皆大歡喜,形勢不好——當然是把妳掃地出門。”
笑笑有壹會兒沒說話。芬克斯坦捧著咖啡,卻並不喝,望著路邊的行人出神。
“那麽……現在……妳去哪呢?”
“這個周末,去愛達荷州飛蠅釣。下個月,我打算租壹艘帆船,去新西蘭釣魚……也許嘗試海釣。應該會很有意思。”
“那……工作方面呢?”
“不知道。”芬克斯坦把目光投向遠處,“做到我這個位置,很少有公司能給得起高盛出的價碼了。但是我不可能接受壹份年薪比原來更低的工作,否則很難再有翻身機會。所以目前麽……”他咧嘴,露出笑笑很熟悉的,那種帶壹點嘲諷,又很雲淡風清的笑容,“加州政府壹個月壹千八的失業救濟金,是個很好的選擇。”
周末晚上去奧克蘭跟火雞告別。最後壹個學期笑笑壹直給藍音打工,幾乎沒再去奧克蘭。火雞看到她,非常冷漠,充滿敵意。
“妳趕緊走。”火雞說,“別來奧克蘭。這裏沒人想看到妳。”
“我是要走了。我是來道別的。”笑笑說,“不管怎麽說,想謝謝妳。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工作。”
火雞眼角有點濕。但是她擺出壹臉不耐煩的樣子,把她往門外趕,“誰要妳謝!走走走!趕緊走!”
好像有點晚了。店裏有華人小青年認出笑笑。
“就那女的。阿九的馬子。”有人指指點點。
“就是那個,把阿九弄進去,還把幫會事情都捅出去的?……”
“對,就那女的。狗娘養的逼。就是她跟檢察官告密。縱火,販毒,群架……所有事情都說了。要不警察哪裏查得到。”
“媽了個逼。撞上這種女的真晦氣。”有人罵。
火雞催笑笑走:“我說妳還不走?從哪來滾回哪去!”
“發生了什麽?”笑笑問。
“他們說是妳告的密,把華人幫會做的事情說了出去。”火雞說,“趕緊走!從此不要再來奧克蘭。我保不了妳。”
但是已經太晚了。港店有人跟外面報了信。等笑笑真的想走的時候,門口已經聚了壹大撥華人小青年。
“就是妳啊。叫什麽來著?方含笑是吧?大名鼎鼎啊。胳膊肘往外拐,專門跟自己人過不去啊?”他們說,“牛逼啊妳。妳這壹告,多少幫會都消停了。”
“聽說妳跟黑人睡過?”他們說,“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們這邊這麽多帥小夥,妳壹個都看不上?妳要不要來試試?比比到底哪邊的大?”
火雞拎了兩把菜刀出來。
“這我的人。誰敢動!”火雞拎起菜刀,“都給我閃壹邊去!”
“雞姐,妳這樣就不好了。”那邊的人說,“我這要不交了保釋金,這會都蹲著了。隔倆月我還得去坐牢。還有我們壹起四個弟兄。我們幹啥啦?不就燒了越南人的店嗎。又不是我們自己要燒,是她姘頭讓的。這會兒我們平白無故要坐牢了,誰給我們交待呀!”
大概五六個男人,就這樣朝笑笑走來。火雞揮舞菜刀把他們趕開。笑笑不自覺地往後退。退到壹半,被坐在店裏的壹個男人,抓住了頭發。
“長得不錯。身材也還可以。”那人說,“給黑人操真是糟蹋。”
笑笑不是以前那個笑笑。
她朝後壹蹬腿,踢到那個男人的襠部。男人痛叫壹聲,松開她的頭發。她回身壹個回旋踢,把那人踢倒在地。
但這越發激起了男人們的興趣。
“喲,有兩下子。”更多人湧了上來。
火雞沒兩下就被他們按住,菜刀被搶,架在她自己脖子上。之前被笑笑踢倒的那個男人從地上爬起來,伸手給笑笑壹個耳光,把她打翻在地上。接著他把她從地上拎起來。笑笑朝他吐了壹口唾沫。他又給笑笑壹個耳光。笑笑又摔在地上。
她的跆拳道真是壹點都沒用。
被打得眼冒金星。被人從地上雞壹樣的提起來。
這時聽到門口壹個低沈的,沙啞的聲音。
“放開她。”
是他嗎?
是。是他。
但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呢。
他們竟然真的就放開了她。她搖搖晃晃,有點站立不穩。勉強扶住桌子站穩。
聽見他說,“滾。”
她有些發暈,眼前模模糊糊。她努力眨巴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小九爺,就這個婊子!就這個婊子把我們害那麽慘!今天不能放她走!非得弄死她!……”
“就是就是。小九爺不就她害妳害成這樣嗎?哪能讓她怎麽走……”
“閉嘴!活膩了吧妳們。”他朝他們吼。他們閉嘴。
接著他朝她大吼:“叫妳滾!!聽不見?!”
她聽見了。她說,“好。我滾。”
人群為她讓開壹條通道。通向未來的,沒有他的通道。她跌跌撞撞朝那裏走去。走過人群的竊竊私語。走過各種鄙夷或憤怒的目光。
夜晚的風撫過她的面龐。她稍稍清醒了些。面前停著雷克薩斯。她走近,車門自動打開。她連滾帶爬地上了車。車門關上。
車頂被卸去,是壹輛敞篷。沒有她的命令,它自己就跑起來。她呆坐在車裏。迎面而來的冷風,毫不留情地撲打在她臉上,像壹個個耳光。風景飛快倒退而去。結束了,結束了。壹切都會被遺忘。
應該很容易忘記吧?嗯,嗯,應該很容易。他們只認識兩年而已。他們只做過壹次愛——如果那也可以叫做愛。他們只是壹起聽了壹首歌。他們只是壹起看過壹次海。他們只是壹起認識了三只熊,和很多根蘿蔔。他們可能還壹起穿過槍聲和炮火,壹起吹過風,壹起掉過眼淚,壹起走了這壹程,壹起做了這場夢。只是壹場夢。只是壹場夢。
她沒再去奧克蘭。
提交畢業研究項目。笑笑做的是組合數學,舒爾定理與拉姆齊理論相關。拿了很高的分數,被評選為數學系的本科生榮譽項目。
與各個女權主義組織做了工作交接。把之前的策劃經驗講給低年級的小孩們聽。他們壹臉狐疑,向她打聽投行的情形。
跆拳道社期末考帶,順利拿下黑帶。韓國教練跟她說:“妳是我教過進步最快的學生。”臨走時囑咐她說:“有時候,放慢壹點腳步,於人於己都好。”
參加國內名企的伯克利宣講會。華為,騰訊,百度,還有各種基金風投。問負責人要名片,加微信號,在對方詢問她的情況時禮貌回答:“我已經拿到了高盛的offer。但我將來壹定會回國。希望到時還能拜訪您。”
如果說她從芬克斯坦的失敗裏學到了什麽東西,那就是人脈的重要性。做投行,沒有什麽比人脈更重要的了。人脈就是資源,人脈就是生意。
既然打算回國,人脈,現在就要鋪。
幫藍音完成哈代領投的A輪融資。重新招了壹個做過財務的MBA畢業生,作為藍音的CFO。與他做了交接。與錫恩告別。
“妳應該考慮留下來。”錫恩勸她,“我不覺得去華爾街投行,能比呆在矽谷創業更有意思。”
“我嗯……我得換個地方。”笑笑說,“我想去紐約。”
“拜托。所有紐約人都想來加州!世界上沒有比舊金山天氣更好的城市了!妳要是在東岸呆過壹個冬天,妳肯定再也不想離開西岸了。”錫恩說,接著他威脅她,“如果妳執意離開,我不保證妳能繼續這個持股比例。”
笑笑說隨便。
畢業季。沒完沒了的告別派對與酒宴。系裏的畢業酒會,她穿著壹襲白裙。別人說她像新娘。她知道是把自己的青春埋葬。
辦理畢業手續。向雇主提交最後的畢業證書與成績單。申請OPT與社保卡。在網上找好房子,在布魯克林區。正式入職之前,還有壹個月的假期,可以回家看看爸媽。
大部分行李都寄去了紐約,隨身只剩下壹個書包,還有壹個行李箱。回家的機票訂在畢業典禮結束後的周壹。那天早晨,笑笑背著書包,拖著行李箱走下樓,看到樓門口停著壹輛熟悉的車。
好像能夠知道笑笑的靠近,它自動打開了車門。
車上沒有人。有三只熊。
會飛的那個飛了出來。會蹦的那個蹦了過來。還有壹個不會飛也不會蹦的,朝她滾了過來。
笑笑想要飛快逃離。可是沒辦法,她拖著行李。她本來可以叫車,可是她已經慌了,並不知道該怎麽做。最後她只是拖著行李箱,慢慢沿馬路往下走。
雷克薩斯慢吞吞地跟在她旁邊。
會飛的那個慢吞吞地盤旋在她頭頂。
會蹦的那個慢吞吞地蹦在她身後。
不會飛也不會蹦的那個,滾了兩下,就滾到消防栓和垃圾桶中間,卡住了。
笑笑往前走了壹段,沒見它跟上來。回頭壹看,看到它卡住了。它費勁地想要掙脫,但越掙卡得越死。笑笑本來不想理它,這時只得往回走。把它捉出來,罵,“妳怎麽這麽笨啊?這樣都能卡到。以後……以後我走了,妳怎麽辦啊?以後妳卡在路上,誰來幫妳呀?”
她莫名其妙,突然就哭了起來。
她手裏的藍熊頭頂亮了亮。
藍熊說,“親愛的,不要哭了。壹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在妳身邊。”
她鼻子很酸。“好妳個頭!”她氣急敗壞地說。她想到以後它隨便亂跑,可能也會卡在路上,沒有人理它,登時著急起來。她扔下行李,手忙腳亂地捉住兩個熊(會飛的那個她捉不到),把它們扔回車上。
“回家。”她命令車說,“寶貝,回家。”
車嘟了壹聲,但是沒有動。
然後車說,“請求家的地址。”
笑笑不假思索地說,“華林街——”她馬上停住。
沒有人還住在華林街。她早搬走了。萊利、羅地溝都畢業了。安德魯死了。小惡魔,小惡魔他——
他能在哪裏呢。
笑笑沒有話說了。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停留。要不就趕不上飛機了。她下定決心不理它們。她拖上行李,走在人行道上。雷克薩斯在車道上慢吞吞地跟隨。後面有不耐煩的司機叫罵。但是車不理他們,只是跟著笑笑慢慢往前滾。
他們就這樣壹人壹車,還有壹只在飛的熊,壹起走到伯克利城中的地鐵站。
地鐵站口是壹個小小的廣場。旁邊巴黎貝甜的櫥窗裏,擺著好看的蛋糕,好像街上也有了水果面包的清香。綠顏色的燈柱上掛著鮮花盛開的花籃。燈柱下面坐著流浪歌手,在彈著吉他賣唱。
笑笑停在燈柱底下,道路旁邊。那輛無人車停在她身邊。
車門打開。藍熊問她,“松鼠松鼠,妳要離開我了嗎?”
笑笑用手指捂住眼睛。
“再見啦熊。”她說。
她知道以後可能,可能再也見不到它了。
“我以後……我以後不會在妳身邊了。”她說,“妳,妳要好好照顧自己。”
熊咕噥了壹聲。
“再見,松鼠。”
可是,可是壹個會被垃圾桶卡住的熊,它要怎麽照顧自己呢?
以後天黑,也不會有人給它點燈。它要是看不見夜路,會不會滾下山坡呢?
它再滾下山坡的時候,她不會在它身邊了。那還有誰可以救它呢?
還有,還有那個笨兮兮的無人車。它多麽笨啊。說不吃蘿蔔會死它都信,它會不會被人騙走啊?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跟它說寶貝回家。那它還知道自己回家嗎?——不,不對。它還,它還有家嗎?
可是她得往前走了。她沒法照顧它們了。
它們傻傻地站在路邊,也不知道說要離別保重的話。無人車呆在那裏,車門開著,好像以為她隨時會回來。
可是她要走了。
進地鐵站前,笑笑最後壹次回望。依然是寧靜祥和的小鎮,依然是陽光燦爛,藍天白雲。她在這裏只有短短兩年時光。可是最好的時光,最好的年華。現在終於要告別了。
笑笑在心裏輕輕說。再見啦伯克利。再見啦熊。
像是告別她的回應,那個流浪歌手撥壹段和弦,蒼涼的歌聲飄零在風中。
壹個人要經歷多長的旅途
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
壹只白鴿要飛躍幾重大海
才能在沙灘上安眠
壹座山要屹立多久
才算是滄海桑田
壹個人要等待多久
才等得到自由
壹個人要仰望多少次
才望得見天空
那答案我的朋友飄零在風中
那答案飄零在風中
***
“陪審團成員晚上好。我剛剛拿到了妳們最後的投票結果,聲明妳們已經達成壹致。針對阿歷山大·張的第壹項控罪,強奸。妳們的裁定是什麽?”
“有罪。”
“針對阿歷山大·張的第三項控罪,藏毒,妳們的裁定是什麽?”
“有罪。”
“針對阿歷山大·張的第五項控罪,危害公共和平,妳們的裁定是什麽?”
“有罪。”
“陪審團諸位成員,妳們裁定被告阿歷山大·張的第壹項控罪,強奸,有罪;第三項控罪,藏毒,有罪;第五項控罪,危害公共和平,有罪。請問各位陪審員,這是妳們的投票結果嗎?”
“是的。”
“有其他人代替妳們投票嗎?”
“沒有。”
“陪審團諸位,請回答:妳們是本人投票嗎?請依次確認。陪審員壹號。”
“是的。”
“陪審員二號。”
“是的。”
“三號。”
“是的。
“四號。”
“是的。”
……
“十壹號。”
“是的。”
“十二號。”
“是的。”
“謝謝陪審員。阿拉梅達郡立法院,14號刑事法庭。根據陪審團裁定結果,我現在宣布,有關阿歷山大·張的指控,第壹項控罪,強奸,有罪;第三項控罪,藏毒,有罪;第五項控罪,危害公共和平,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