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混合性別足球賽

藍熊推薦的混合性別足球賽，地點在橄欖球場北邊的威特體育場。這壹帶是伯克利山的山腳，公路盤旋往上，有的地方沒有路燈，到晚上就黑黢黢的。
足球賽本身不是重大賽事，是兄弟會間的聯誼活動，每個星期二進行。PKS雖然已經停會，拜羅樓的住戶仍然保有參賽資格。因為報名的人並不多，兩邊都只有七個人，預定的只是打半場的場地。
DKE會長克裏斯與KKG的會長阿爾瑪作為負責人都到了。兩邊分別是四男三女。傑琪本來不願意，被克裏斯拉了過來。此外還有壹個叫翠西的女生，很膽怯的模樣，是被萊利拉來的。
PKS這邊除了萊利，還有約翰、安德魯、羅地溝。結果比賽壹開始，滿場都是羅地溝汪汪叫的聲音。
因為是混合性別，為了照顧女生，比賽規定，男生間的連續傳球不能超過三次。規定是這樣規定，比賽壹開始，雄性荷爾蒙就完全主導了球場。尤其約翰與克裏斯，幾乎是以命相搏的姿態。羅地溝作為壹只汪汪叫的守門員，根本不是克裏斯對手。只要克裏斯壹突破約翰的防線，DKE壹方就鐵定進球。
DKE那邊的三個KKG女生，則是壹副袖手不幹的樣子。除了阿爾瑪偶爾能搶到球，其他兩個女生只顧著給克裏斯拍手叫好。
PKS這邊，萊利疲於奔命，從來沒碰到球。安德魯偶爾能搶到球，很快又被克裏斯搶回去。克裏斯偶爾把球傳給傑琪，再從她手裏搶回去。翠西則尖叫著，從男生沖刺的路徑上避開。
笑笑努力跟著球跑。但是沒有辦法。克裏斯的強勢是壓倒式的，誰也奈何不了他。
日落時七點，PKS又到了壹個人。笑笑看到那人時，遠遠只覺得眼熟。直到他把衛衣脫掉，大搖大擺地走進場地，笑笑才認出來他是誰。
阿九。
或者不如說，阿歷。阿歷山大·張。
笑笑很早就聽說這號人物了。霸占拜羅樓頂層的住戶，有著樓裏唯壹的私人衛生間（雖然馬桶好像壞了）。
此外是各種風流韻事。照傑琪的說法，樓裏的女生都被他睡過。
“我沒有！”笑笑抗議。
“哦妳會的。”傑琪壹副很了解的樣子，“他的綽號就叫‘小惡魔’。相信我，他很快就開始騷擾妳了。”
“……他非要跟樓裏的女生都睡壹遍嗎？”
“總共六個人，我覺得他實在沒得選。”傑琪很同情地說，“當然他有外面的女伴。我懷疑他睡了半個KKG。姐妹會的房子壹般是不許男生過夜的，但他有辦法讓阿爾瑪給他開門……啊，我不驚訝。他的技術確實好得不像話……”
然後傑琪無視壹臉漲紅的笑笑，臉上是回味的表情，開始談論各種技術細節。
“他是……他是很有天賦……很有力量……他非常特別……他可以像壹只耐心舔毛的貓壹樣慢，又可以像壹只充滿激情的大象……哦，我沒法說我不喜歡……哦上帝。我覺得他比克裏斯更棒……哦怎麽辦，我有點想他的味道了……”
笑笑結結巴巴說：“我，我不用知道……”
“但是他有壹點很特別……哦，他本人也很特別……”傑琪說著，臉上出現壹種混雜著疑惑和著迷的表情，“……他會蒙上妳的眼睛，把妳的手綁起來……”
“……”
“……確實很像惡魔作風，是不是？但是，他並沒有過分地玩那種遊戲……好像意不在此……好像只是為了，只是為了讓妳的手沒法碰到他……對了！他不喜歡被人用手觸碰。有壹次我拍了拍他的背，他壹下子跳起來，非常生氣，沖我大吼……”
笑笑胡思亂想的時候，克裏斯又踢進壹個球。球場的看管員兼裁判吹哨，宣布比分3：0。
裁判再度吹哨，重新發球。小惡魔阿歷山大·張大搖大擺地走進球場，極其無禮對萊利說：“妳，出去。”說著也不等任何人邀請，已經開始跟克裏斯搶球。足尖幾下盤點，立時把球從克裏斯那裏搶到手。
但是他根本不打算跟任何人配合，獨自帶球往回沖，繞開克裏斯，回腳壹踢，射門。
球被對方的守門員接了下來。
小惡魔加入後，球場上的局勢立時變得非常可怕。好像壹頭熊激怒了狼群，所有男生忽然都變得極具攻擊性。本來男生都極有風度，偶爾會把足球傳給女生；現在，所有男生都自顧不暇，再也沒有心情給女生讓球了。翠西尖叫著避開如火箭壹般亂竄的男生。
笑笑本來就是存在感很薄的壹個人。在球場上，她更加像壹個隱形人。
直到某個瞬間，眼看著克裏斯與小惡魔扭纏著向笑笑逼來。笑笑沒有像翠西那樣避開，而是勇敢地迎上去，試圖從男生腳下搶球。但是男生的速度和力量都太驚人了。小惡魔勉強避開克裏斯的攻勢，轉頭又不得不分神繞開笑笑，結果人壹側，球被克裏斯搶走了。
“不要擋著我的路，婊子！”
笑笑被罵得呆住了。
他兇狠地罵完，立即又朝克裏斯追上去。笑笑遲疑壹下，重新追上去。克裏斯與小惡魔再度扭纏在壹起。克裏斯看準時機，把球傳了出去。小惡魔轉身追球，結果壹頭撞在笑笑身上。笑笑被撞飛，重重地摔在地上。
肩膀壹陣鉆心的痛。右邊胳膊壹下子麻了。眼淚很快地溢上來。
沒出息。妳會哭，妳就只會哭。
全場目光壹下投了過來。裁判喊停。約翰、安德魯、萊利飛快地奔過來，問她要不要緊。
只有小惡魔，像壹只撞了樹的熊壹樣憤怒咆哮：“操！妳瘋了嗎？妳非要擋著我的路嗎？”
萊利把笑笑從地上扶起來，低聲說：“去旁邊休息壹下。”
笑笑摔開萊利的手，顫抖著從地上站起來，整個身子因為疼痛和生氣而發抖。她已經做夠了隱形人。
她不讓。絕不讓。
“比賽規定，男生之間連續傳球不能超過三次。剛剛已經傳球第幾次了？”笑笑強忍眼淚，仰頭盯住對方，“我到這裏是為了踢球而來，我憑什麽要讓妳？是我擋著妳的路，還是妳在擋我的路？”
小惡魔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妳什麽意思？妳是說下回要我讓妳？妳能幹什麽？妳覺得妳能進球？”
笑笑咬牙說：“我能。”
接下來的半場，就看見壹個風壹樣的女子發瘋壹般的橫沖直撞，完全不怕死地沖在男生堆裏。咬準男生三次傳球，第四次絕對到她腳上。如果有人膽敢阻攔，她立即大嚷：“——規定！”男生只好避開，然後再伺機從她腳上搶球。
小惡魔的註意力不得不從進球上轉移開。只要他帶球跑步，旁邊立即會有壹個煩人的女人圍上來。有時他逗弄她，就讓她把球搶過去；打個轉他再把球搶回來。來來回回幾個回合，旁邊克裏斯都看笑了，“夠了阿歷！妳非要這樣戲弄女孩嗎？”
小惡魔笑吟吟地把球搶回來，避開克裏斯的攻勢，壹面回頭看被他戲弄了的女孩。
然後他壹下子被震住了。被她的眼神。
那是壹雙可怕的，噴射著狠毒和決意的眼睛。黑漆漆的，好像有看不見底的毒意。仿佛壹條垂死掙紮的蛇，已經被人壓住七寸，卻還在瘋狂地露牙吐信，找準壹切機會進攻。
只是這樣壹頓，女孩已經沖了上來。他信意擡腳，女孩壹絆，整個人朝前撲去。
他沒有去護。
於是女孩整張臉重重撞在地上。鼻血壹下子噴出來。萊利飛快沖上去，扶起她，壹面急聲問：“妳還好嗎？”
安德魯走過來，翻著壹只白眼對小惡魔說：“妳不能對女生這樣。”
“她自找的。”他說。
裁判宣布中場休息。
萊利說：“這是娛樂的足球賽。妳不用太認真。”
笑笑說好。
坐在那裏仰頭看天。天空星辰滿布，黑暗而美麗。她按著鼻子。血還在滲，沿著人中淌進嘴巴裏，苦澀而鹹味。
不遠處人們有說有笑。克裏斯與小惡魔在球場上殺得眼紅，在場外倒是壹副哥們兒的模樣，聊起金門勇士隊本賽季的表現，轉而又說起去北加州獵熊。笑笑無趣地坐在壹旁，等鼻血止住。翻出包裏的能量棒，幹巴巴地咀嚼。
後半場笑笑堅持上場。人們只看到壹個不要命的女瘋子像流彈壹樣竄在人叢中。她還是沒有本事從男生腳上搶到球。但是，男生間三次傳球結束，只要是在PKS手上，隊員就會自覺把球傳給她。
約翰與安德魯分別為笑笑保駕護航。小惡魔還要搶球的時候，安德魯會朝他露出可怕的表情。
笑笑把球帶到球門附近，就會把球轉給約翰。約翰避開克裏斯反身回傳給小惡魔。小惡魔射門，成功。PKS終於把比分追平。
球賽結束後，笑笑渾身散架，再沒力氣移動壹步。她避開人群，自己去體育場旁邊的廁所，在裏面脫下球衣檢查傷勢。右邊胳膊手腳的皮完全破了，血在皮膚上結成薄薄的痂。右邊肩膀壹塊淤青，不疼只是麻木。
夜間風冷，胃又開始壹抽壹抽地疼。她喝了壹口涼水，打了個寒顫，只覺得更疼了。
在馬桶上休息了好壹會兒，笑笑才抱著肚子往回走。體育場已經沒有人了，管理員拉了電閘，球場黑暗，光源只有外面的路燈。
笑笑慢慢在路上走。走到那段沒有路燈的樹林時，忽然看到有人趴在地上，正在摸索什麽東西。
走近壹看，發現是小惡魔。
“妳在找什麽？”
“不要妳管。走開。”他頭都沒回，很專心地趴在地上，雙手著急地摸索，眼神有些迷茫。
笑笑有些納悶。他身後大概三五米的地方，有壹個書包。笑笑把書包拎起來，問：“這是妳的書包嗎？”
小惡魔蹭地壹下從地上蹦起來，轉身朝壹棵樹伸手：“還給我。”
“妳……妳剛剛在找書包？”笑笑有些驚訝地問，“妳看不到嗎？”這裏雖然是有些暗，但幾步之外就有路燈，並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書包這麽大的東西，怎麽會看不見呢？
小惡魔直直朝前走了幾步，走到壹棵樹跟前，大聲說：“還給我。”就伸手搶書包，結果手拍在樹上。
“……呃，我在這裏。”
小惡魔轉個身，向另壹棵樹大聲嚷嚷：“給我。”
“……不，不是。那是壹棵樹。我，我在這裏。”
小惡魔又轉個身，然後直直朝路邊走去——那路邊是壹個陡峭的斜坡，底下是荒地和樹叢。笑笑大叫壹聲：“別——”他已經壹腳踩了下去，然後骨碌碌地沿斜坡滾出五六米，壹身樹葉和泥土。接著被卡在壹個小土坡上。
笑笑滿心同情。
“妳不要動。妳旁邊有棵樹，抓住它。我下去幫妳——”
“——婊子！！滾！！！”
隨著那聲“滾”，阿歷山大·張，沿著斜坡順利地滾了下去。
笑笑眼睜睜地看著他壹路順風地滾到山腳下，過五關斬六將勇往直前壹去千裏，最後終於卡在山腳壹株松柏跟前。
“妳沒事吧？”笑笑大聲問，忽然高興地感覺到她不是今天最倒黴的人。
山腳的樹叢前，不太清晰地傳來壹聲咕噥。
“……走。”
“好的，那我先走了。”笑笑大聲朝山腳喊，“我把妳的書包放在這裏。”
“別——別——操！”滾下去的人垂頭喪氣地說，“我是說‘不要走’。不要走……拜托……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