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九十八章 微雨(五)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2

  “都監!”
  這壹次是文嘉的聲音。
  秦琬扭過頭,看著文嘉。
  文嘉很少在這種場合發言。他壹直都很註重維護軍中上下秩序,如果是在城中軍官集會的時候,他很少會公然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是回去執行走馬承受這屬於他的本職工作。只有在人數較少的情況下,他才會主動出謀劃策,或是擔負壹些軍事任務。
  文嘉雖然不屬於天門寨的體系,可他現在公然發言,不論結果如何,日後就別想脫身。
  秦琬不願拖累文嘉,他等了壹陣,見文嘉神色依然堅定,方嘆了壹聲,“……文走馬請說。”
  文嘉急聲道:“若有賊人挾持良民為質,都監當如何處置?”
  秦琬心中壹暖,寬慰地笑了壹下,文嘉這是把前途放到壹邊來幫他了,“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他說了兩句,聲音又喑啞下來。
  從古時起,對付劫持人質的案件,官府標準的處理流程就是殺賊,人質安全從來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後漢喬玄。他的兒子被賊人劫持,要求贖金。司隸校尉率人來卻投鼠忌器、不敢用強。喬玄便說,“奸人無狀,玄豈以壹子之命而縱國賊乎”,要求司隸校尉立刻動手。最後三個綁架犯死了,喬玄的兒子也死了。喬玄事後還上書漢靈帝,“凡有劫質,皆並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從此之後,官府來處理劫持人質的案子,只要是依法行事,成功結案,那麽就只有兩個結果,壹個是賊人死了,另壹個就是賊人和人質壹起死了。絕不會出現,保住了人質性命卻讓賊人跑了還能成功結案的案子。
  歷朝歷代,甚至立法嚴厲禁止向賊人妥協的行為,這個嚴禁並不局限於吃官飯的捕盜。若依照唐律,如果顧慮人質,不上前去抓捕罪犯,莫說捕盜的官吏,就是人質的街坊鄰裏,也都要被判兩年徒刑——部司及鄰伍知見,避質不格者,徒二年——只有至親才有資格要求顧慮人質安全,可以不受責罰。宋律也是壹般,基本上就承襲了唐律。
  而且依照最近都堂頒布的編敇,甚至還加強了處罰,對鄰裏的懲罰還是不變,捕盜若妥協退讓,事後可不是兩年徒刑那麽簡單了,肯定會流放——秦琬私下裏都聽人抱怨,朝廷現在越來越不顧臉面了,千方百計把人趕到邊疆去屯墾。
  到底這敇令有多少成果,秦琬並不清楚,反正秦琬這幾年完全沒有再聽到過劫持人質的事了。
  即使是太行山中已經存在了幾百年的太行群盜,過去時常下山在鄉間劫掠富戶,綁人求財,在定州、保州這些就在太行山邊上的軍州民間,名氣很是響亮,可如今他們都不見了蹤影。
  北地的鐵路這十幾年已遍及各縣,經常出行的百姓比過去多了幾十倍,對盜匪來說,可供打劫的對象也就多了幾十倍。各地的刑案數量大幅增長,而且由於交通頻繁的原因,外來的犯罪者在其中所占比例越來越大。
  三年前,因為各路上報劫持人質、搶劫車輛的事件太多,甚至連運行在幹線上的列車都被太行山下來的盜匪搶了壹回,嚴重影響到了各地的鐵路運營——換句話說,就是北方數以百計的豪門世族和朝廷的錢袋子被搶了——故而惹動了都堂,調集太行周邊四路聯合作戰,河北、河東、京西、開封轄下各縣,都出動大批鄉兵、快手,配合鐵路總局的護路軍,由沈括統領,共同剿滅太行群盜,並清理四路州縣騷擾鐵路的盜匪。
  太行山那些盤踞山中百多年、乃至幾百年的寨子,壹個個都是高墻深壘,地勢絕佳,山坡頂上三四丈高的寨墻絕非罕見,只是在火炮面前,舊式的防禦體系毫無意義,沒有壹座能扛過三天。
  半年多的聯合作戰下來,往嶺南、西南和西域去的道路上,扣著枷鎖的人犯不絕於途。
  壹時間,太行山中只要有人聚居,就會被視為匪窩。許多太行山裏面的村子都被打了包袱卷,壹齊發配到邊疆遠地去了。或許其中有些無辜之人,但要說有壹半的人家做過黑活兒,還真的沒得可辯的。
  只有很少的壹部分逃去了遼國,現在也不知道在遼國哪裏給契丹貴人們做牛做馬。
  律法森嚴如此,便使得許多賊人為之斂手。北方地界,壹時大安。
  天門寨眼下的困境,正要細論起來,也不過是遼人拿了千萬百姓做人質,脅迫城中為之妥協。
  如果按照文嘉的說法,閉門不納就有了律法上的依據——但這只是小事。依照軍律,敗兵反沖戰陣,殺之勿論!秦琬有充足的理由為自己辯解。
  但許多人之所以猶豫,是因為身懷良知,惻隱之心難以安撫。
  所以文嘉的話,更重要的是讓秦琬可以大義在身。閉門不納,不是膽怯,不是為壹己之身,而是為了避免遼人壹次次故技重施,讓更多的河北百姓遭此劫難。正如喬玄所言,是為了避免“開張奸路”。可以讓猶豫不決的人,良心得到平安。
  秦琬知道文嘉的規勸有理,但眼前這裏不是壹個兩個人質,可是有著幾千,甚至上萬的百姓。壹個個鮮活的面孔就在眼前,這讓他怎麽下令?
  秦琬扶著雉堞,他第壹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
  就算是十倍的遼人,秦琬都沒有怕過,即使是冒著性命之險出門夜襲,他都沒有猶豫過,但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如此之多的大宋子民死於眼前,他實在無法硬下心腸。
  見秦琬還在猶豫,文嘉更急切地勸說道,“都監,如果今日開城,也難以救下百姓,只會讓天門寨與之俱滅,而且以遼人虎狼之性,日後又怎會不用於他處?壹旦北虜來犯,壹路將無噍類,自此河北百姓永無寧日。”
  這話比之前隱晦的提醒更加明確了。好幾個將校聞言壹振,先後叫起,“都監,走馬說得對,不能開門啊。”
  “開門北虜就會沖進來。不是救人,是壹起死啊。”
  “今天讓遼狗嘗到了甜頭,日後定有更多百姓吃苦!”
  到最後,七八張嘴異口同聲,“都監,不能開門啊!”
  秦琬回過頭,勸他不要開門的聲音就更加大了。但說話的人,還不到人群的壹半。
  剩下沒開口的占了大部分,有人是不肯出頭,也有人則是猶豫,更有人即使明知是錯,但還是想要將百姓放進城來,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秦琬望向他手下壹個得力的馬軍指揮使。這位永遠都是昂首挺胸,精神頭十足的軍漢,現在耷拉著腦袋,什麽反應都沒有。
  快到四十了,他才娶了妻。嶽家是附近村子裏的富戶,秦琬剛剛喝過他的喜酒。
  大戰起時,他渾家就在天門寨裏,但嶽丈壹家十幾口卻是都留在了外面,外面的幾千壹萬人中,說不定就有他渾家的娘家人。
  秦琬又看了看他的壹名親兵,這位相貌樸實的年輕人,滿是乞求,他就是本地出身,因為為人老實,做事認真,被派到城衙打雜,秦琬接觸過幾次後,覺得可用,又將他擡舉起來做了親兵。他的家人都在寨外,沒能來得及逃進天門寨。之前只以為全家都受了難,現在上萬人在眼前,他心中又如何不期待其中有自己的家人?
  天門寨中,只有壹半士兵是外地駐泊而來,另壹半是當地的土兵。如果現在下令閉門不納,至少有壹半人會完全失去鬥誌。
  時間就在秦琬的猶豫中過去。
  萬余人黑壓壓的如同潮水,向天門寨的四座城門湧來。
  他們開始奔跑的時候,還是被後面人的推動,壹步步地走,現在已經形成了慣性,開始奔跑起來。
  只要稍慢壹點,就會被後面的人趕上、推倒,被壹只只腳踩上來,再也爬不起身。誰都不敢稍停腳步,就是前面的人倒下來,他們的反應也只會是踩過去。
  混亂的人群毫無秩序,卻無可阻止地沖向天門寨,就像破堤的洪水,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
  主張閉門不納的文嘉等人,已經不再催促秦琬了,只要秦琬繼續猶豫下去,那就是最好的結果。既然城上勢必無法對百姓開炮射擊,阻止他們接近城墻,最後肯定會來到城墻底下,那麽什麽都不做就是最好了。
  在文嘉的焦急中,秦琬沈默地舉起千裏鏡。
  鏡頭中,壹個母親摔倒在地上,也許是傷了腳,也許是被人踩踏到了其他地方,壹時間怎麽也掙紮不起來。
  跟絕大多數遭難的女性壹樣,她在臉上抹了壹層黑灰,身邊還有壹個小女娃子,應該就是她的女兒。
  小女兒才三四歲,紮著紅頭繩,跟她娘親壹樣臉上抹了黑灰,正哭喊著,拉著娘親的手。
  母女倆此時已經落到了人群的最後面,跟在後面的遼兵正壹個個地趕上來。
  母親幾次撐起身子都沒能站起身,她絕望地放棄了掙紮,開始拼命地推搡著女兒,叫喊著驅趕女兒快點跑開。
  小女娃兒被母親推著罵著才聽話地往前走了,走了兩步,回頭望望,再被罵了,又跑了兩步,壹個踉蹌撲倒在地上。她可憐巴巴地回頭看看娘親,又爬了回來,抓著娘親的衣角,怎麽也不肯放開了。
  母女倆抱頭痛哭,壹名遼兵貓戲老鼠壹般邁著慢悠悠的步子追了上來,手裏提著濕漉漉的刀,緩步走到了她們的身邊。
  秦琬平靜地放下了千裏鏡,不需要再多看了。
  這對母女,最終幫他下定了決心。
  “耶律乙辛可以不要臉,我卻不能不要。”秦琬寧寧定定地說道,“城外皆是皇宋子民,我等吃穿皆來自於百姓,豈能拒之門外?”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