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點到為止

　　周離在鄭芷藍這呆了五天。
　　前面三天都還有斷斷續續的雨，到第五天的時候，太陽又把大地烤幹了。
　　背後的小山坡上，壹群羊散落著吃草，像是壹團團白色的棉花，壹群狗趴在周邊樹蔭下，時不時擡頭瞄壹眼。
　　周離和鄭芷藍則站在壹處山坎邊，摘壹種名為紅泡泡的樹莓。
　　樹莓結得極好，周離小時候在農村也見過這東西，但遠遠沒有這裏長得好。這裏的樹莓簡直就像人工養殖的壹樣，又大又紅，密密麻麻的長在藤蔓上將山坎都染得帶了紅。
　　藤蔓帶刺，周離很小心。
　　他按照鄭芷藍的指示，選鮮紅的，大個飽滿的摘，邊摘邊吃。
　　熟透了的就清甜，沒熟透的就帶著點酸，周離時不時遞壹顆給鄭芷藍，聽她說她其實更喜歡吃稍微帶壹點酸的。
　　才是早晨，可太陽已照得人頭頂滾燙。
　　周離瞄了眼鄭芷藍拿著的筲箕，見已經鋪了壹層了，便問：“夠了嗎？”
　　鄭芷藍伸手摸了摸：“夠了吧。”
　　於是兩人往回走。
　　往回是下山的路，周離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壹眼鄭芷藍。
　　鄭芷藍很快笑了笑說：“沒事的，妳走吧，我不會摔的。”
　　周離這才放心。
　　過了會兒，他說：“我要回去了，在這裏呆太久了，再呆家裏人會擔心的。”
　　後邊沒有聲音傳來。
　　周離正想轉頭時，鄭芷藍的聲音響起：“也是，妳什麽時候走？”
　　“下午吧。”
　　“下午啊……”
　　“怎麽了？”
　　“沒怎麽，下午走的話，不知道雪糕能不能凍上，應該能吧？”
　　“好。”
　　“妳要學《金絲》嗎？”
　　“下次再來。”
　　“好。”
　　“妳來雁城的話，也記得找我。”
　　“好，我再給妳帶幾本書，有幾本書的內容還挺紮實，也有用。我忘了是哪幾本了，回去我讓清和幫著找壹找。”鄭芷藍認得壹些字，但她看書還是靠清和，“妳的包應該裝得下，等妳看完了還給止洪觀的觀主就行，反正我終究是要還回去的。”
　　“那就謝謝妳了。”
　　對話漸漸趨於沈默。
　　快到小院的時候，周離忽然問道：“妳的父母長輩都是因泥石流去世的嗎？”
　　“不是。”
　　鄭芷藍的聲音仿佛永遠不起波瀾：“我的母親是生我的時候難產，當時沒死，壹個月後病死的。我父親在我八歲那年，他跟我說他要去陪我母親了，他說對不起我，然後就喝藥了。喝的百草枯，沒得治。之後我就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的，還有姑伯們的幫襯，但是我爺爺奶奶也年邁多病，之後也逐漸去世了。”
　　周離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他才輕聲說：“那妳壹定受了很多苦吧。”
　　“還好。”
　　鄭芷藍頓了壹下：“小時候確實有些不好聽的話，但是我父親還蠻好。我記得他在壹個晚上抱著我對我說，懷胎再苦、分娩再痛，都是大人的選擇，和孩子沒有關系。”
　　“他說，是他和我母親做主把我帶到了這個世上，說我不欠他們的。”
　　“他說他對不起我，帶我來了，卻又沒能讓我看到壹個美好的世界。”
　　“其實我看到的也沒多差。”
　　鄭芷藍在後邊用慢悠悠的語調說著，她努力辨認著路：“他以為我那時小，不記事，其實我記得很清楚的，那天晚上星星好多。”
　　回到家，鄭芷藍便開始做雪糕。
　　她將買來的酸奶倒進盆中，嫌不夠甜加了蜂蜜，將葡萄幹和摘來的樹莓洗凈倒進去，攪拌均勻後倒在模具中加入木棍，放進冰箱後她讓周離幫忙把冰箱的功率調到了最大。
　　於是吃過午飯後，周離和槐序成功品嘗到了這份自制雪糕。
　　樹莓凍了後口感打了些折扣，放在雪糕裏算是增色增味，不知是不是有心裏作用的加成，周離覺得還很好吃。
　　槐序也壹如既往的說好。
　　吃過冰棍後，周離便要離開了。
　　鄭芷藍站在院子外邊送他們，和他們揮了揮手，目視著周離的背影越走越遠。
　　清和站在她身邊，過了好久，他轉頭問道：“他很特別吧？”
　　“是。”
　　“他靈力好強，從未見過的強。”
　　“嗯。”
　　鄭芷藍稍微壹低頭，在壹團模糊中看見壹簇紅，她伸手過去，摘下壹朵芍藥，湊近眼前看。
　　……
　　周離和槐序頂著太陽往止洪觀走，小路彎曲起伏，周離很快就出了汗，而槐序則笑嘻嘻的。
　　周離不由白了他壹眼：“還笑！”
　　槐序繼續傻樂，因為他真的很愛吃鄭芷藍做的泡菜，於是鄭芷藍特意給他帶了壹罐走，所以——
　　“多好啊！”
　　“好什麽好！妳說的話別人全都聽見了！”周離想到就覺得臉紅。
　　“嘿嘿！”
　　“……”
　　臉皮太厚了，周離惹不起。
　　壹個多小時後，他來到止洪觀，老遠就見到老觀主蹲在院壩中，他面前放著壹盞小火爐，用舊蒲扇朝爐子中扇風。
　　老妖坐在小廟頂上朝他們揮手。
　　周離對老妖笑了笑，然後走近觀主：“觀主，煮什麽呢？”
　　“煮稀飯。”
　　老觀主答完才轉頭，認真看了兩眼，分辨出周離的模樣：“是小居士啊，現在才回來？看來找到了吧。”
　　“找到了，謝謝觀主。”
　　“謝什麽謝，熱著了吧，喝水嗎？”
　　“正想討口水喝呢。”
　　“坐吧坐吧，我給妳倒，只有涼白開，不要介意。”老觀主站起身。
　　“井水就行了。”
　　“喝生的多不好。”老觀主的聲音逐漸變遠，但山上安靜，“涼白開放缸子裏的，涼快得很。”
　　小廟上的老妖對周離說：“妳該喝生水的，這裏的水是山泉，特甜，煮開了就死了。”
　　“是嘛！”
　　周離還是第壹次聽見這種說法。
　　很快老觀主端著壹個搪瓷缸出來了，遞到周離手上：“這麽熱的天趕路，曬得很吧？”
　　“還行。”
　　“坐會兒，坐會兒，休息下，下山還有好長壹段路走呢。”
　　“到景區那邊就可以坐車了。”
　　“聽說景區那邊有截路往下陷了，這幾天都沒有車上去。”
　　“哦，那我再裝瓶水走。”
　　“我給妳裝。”
　　“謝謝觀主。”
　　“誒！水又不值錢，我這兒開個廠都夠了。”老觀主笑，臉上皺紋又堆起來，“妳是在鄭小姑娘那裏住了幾天？”
　　“對，打擾了她幾天。”
　　“那妳們真是投緣。”老觀主很和藹，讓人亂想不起來。
　　“是啊。”
　　“投緣好啊，我聽說那小姑娘壹個人住在山裏邊，眼睛也不好使，唉，這麽些年了，她怕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老觀主已經把火升了起來，紅泥爐子，熏黑的砂鍋，他坐在竹篾板凳上，問著周離的年紀，學習，然後談些外界的事。
　　周離邊說邊到處看。
　　止洪觀只有中間的小房子供著神像，也只有三尊，周離只能猜，認不出。旁邊壹座應該是老觀主住的地方，開著門，這麽看去能看見壹張老舊的八仙桌，桌上什麽也沒有，墻上則掛著壹柄古樸的劍。還有壹座房子是堆柴的，柴房旁邊貼著壹座極小的屋子，有煙囪。
　　很清貧的生活，也很安靜。
　　但和鄭芷藍那邊不同，老觀主過得很隨意，鄭芷藍則是個小姑娘，即便是在深山，她也自有辦法讓自己過得精致。
　　她的小院子邊種著花，搭著葡萄架，種著桃樹和櫻桃，屋後的果樹就更多了。
　　山上還有棗樹。
　　周離搖頭笑了笑，才短短幾天，他竟然感覺自己有些喜歡上了那個院子。
　　小火爐裏的柴燒得很慢，老觀主不時撿起壹顆幹松果遞進去，周離坐了會兒就向他告別了。
　　剛走出幾步，老觀主忽的叫住了他。
　　周離回頭，只見老觀主擡頭望向他，眼睛半瞇不瞇的，看起來很小，好像老人都是這樣的。
　　“這世上可真有那些神鬼妖怪？”
　　“嗯？”
　　周離楞了下，不自覺的往小廟瞄了眼。
　　回過神時，便見老觀主仰頭壹笑，擺了擺手對他說：“謝過小居士了，慢點走，天熱容易中暑。”
　　小廟上的老妖也對他笑著。
　　周離抿了抿嘴，轉身沿著下山小路、幾步就消失在了老觀主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