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不敢吭聲，也不敢坐下，只好從液晶顯示屏的背面偷窺莊主任露出來的那半張肥臉。他臉上沒什麽傷，我打他的地方是肩膀和肚子。

　　莊主任表情專註，好像忘了我已經進屋這回事，時而右手摸著下巴皺眉沈思半分鐘，時而把三角眼朝屋頂的火警感應器瞪幾十秒，然後繼續劈裏啪啦敲打鍵盤、格達格達點擊鼠標。沒想到莊主任業務這麽熟！看他全神貫註的架勢，我連馬屁也不敢輕易拍了，生怕打斷他的思路。

　　於是，我就帶著崇敬和討好的神情，微彎著腰，兩只手貼褲縫放好，十指微微張開，嘴唇半開半閉，隨時準備為莊主任待會兒可能發表的高論提供敬佩、贊服、感嘆的話語和由衷的掌聲。壹般情況，莊主任想出什麽自以為聰明的點子後，最喜歡別人這麽做。

　　過了十幾分鐘，由於過度緊張，我腳尖都站的有點發麻了。正想偷偷把重心在兩腳之間倒換壹下，歇歇氣兒。

　　”靠他媽！這個龜兒子，真幾罷笨蛋！“莊主任把鼠標壹摔勃然大怒。我嚇的渾身壹抖。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發火。

　　莊主任還不解氣，對著屏幕大罵，”操妳nnd，早讓妳調主妳不調，雞巴子還敢往底牌裏墊那麽多分，是他媽豬腦袋啊！“

　　我松了口氣，原來是聯網打撲克，看來他心情還不算太壞。操，都怪那個笨蛋，要不然老莊心情會更好啊！nnd，這不是給我添堵嗎？

　　老莊罵了幾句，壹伸手，啪地壹聲直接按了關機鍵。電腦風扇微弱的噪音也停止了，只剩下莊主任粗重的呼吸。

　　老莊自己坐了壹會兒，突然把椅子壹轉，笑容可掬地對我說，”老胡來了！“

　　我慌忙培著笑點頭彎腰，”哎，來了“

　　”那麽客氣幹什麽？坐坐坐！“老莊態度熱情，言詞懇切。

　　佩服，人家領導肚量就是大啊！我那麽打他，他還能對我笑得這麽好。哼哼，不過也是因為我手裏有了他的把柄。弄鬧了我，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想到這兒，我心裏有了點兒底。答應壹聲，我把自己百分之七十五點三二個屁股放在沙發上，往前欠欠身，”莊主任，您找我——“

　　莊主任揮揮手，攔住我的話頭，”我找妳呢，也沒有什麽事情，就是隨便聊聊天，同誌之間，偶爾有點小摩擦，誰也不要往心裏去，什麽也不要再提了，過去了就算了，以後還是朋友嗎！妳說好不好啊！“

　　我這算壹顆石頭落了地，妳nnd，想嚇死老子啊。

　　”好好，我明白。“我忙不叠地點頭。

　　”那就沒別的事情了，我還要打個電話！“莊主任說著拿出手機。呵呵，不是又給那個小姐打吧？

　　我連忙知趣地起身，”莊主任，那我先走了！“

　　莊主任壹邊輸著號碼，壹邊說，”好好，以後常來玩兒！“

　　我聽了壹楞。

　　莊主任繼續說道，”有空就常回來坐坐！有句歌詞唱得好嗎，“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這就是妳的娘家，不管將來妳到了那兒，都歡迎妳常回來做客！“

　　這話可不對頭！

　　”莊主任，這是——“

　　莊主任把頭擡了起來，”哦，妳還不知道？明天妳就不用來上班了！這次局裏深化行政管理體制改革，精兵簡政，遵照組織上“精簡、統壹、高效”的三大指導原則，大力度地裁減冗余行政人員。不過，這實際上也是個好事情，把在這裏閑置的同誌，放到外面的廣闊天地裏，可以有更大的作為嗎？“

　　我的臉越來越白了。

　　”人事科今天上午就已經把妳的檔案轉到市人才交流中心了。這個月的工資妳還有，到時候查妳的工資卡就知道了。為了體現“高效”原則，妳的壹切離職手續從速、從簡。待會兒妳把鑰匙往我這兒壹交，明天就不用來了。當然，來也可以，但是不能影響我們的正常工作喲！“

　　操！整個科這七、八年可能就我在真正幹活兒，還就把老子給裁掉了。說得跟沒事兒人兒似的，裝什麽大頭蒜！蒙誰呢！

　　抱著壹線希望，我繞到桌子後面，拉住莊主任的手，嘴唇哆嗦，臉色發青，幾乎想跪下求他，”主任，不能裁我啊！我媳婦也快下崗了，家裏就指望著我呢？昨天是我不對，我錯了主任！“

　　莊主任先把臉色壹沈，”哎，不是說不提昨天的事兒了嗎？怎麽又提了！這跟那些都沒關系！“然後他臉色壹轉，又和顏悅色地對我說，”這都是局裏的決定，我們也沒有辦法啊！改革嗎！不能沒有代價啊！這個事情改該辦的手續已經都辦完了，不可能再變了。“

　　我徹底絕望了，抓住老莊的胳膊，血紅著壹雙眼，”別逼我，妳昨晚幹得好事兒還想保密嗎？“

　　莊主任義語重心長、正詞嚴地說，”同誌！不要沖動！現在我大喊壹聲，保衛處的劉科長立馬就能帶人趕過來。他們就在走廊那頭呢。至於昨晚上，我只知道，是妳喝醉了酒，要在我的辦公室裏調戲單勃，幸虧我及時趕回，這才把她救下來了。可是，我卻遭到了妳的毆打！上午經醫院鑒定，我身上多處軟組織損傷，要是告妳的話，不說調戲的事情也夠判妳幾個月的。可是呢，我這個人～，對同誌～，壹向是溫暖地，寬容地！所以，我不僅自己不告妳，還給單勃做工作，讓她也不要告！真要鬧出來，吃虧的可是妳自己哦。妳看，正好趕上局裏作出了這個決定，對大家都是個好事情。省得妳將來見了單勃不好意思。“

　　我不再說話，立刻撥單勃的手機，依然關機。

　　”喔，單勃已經被派出去進修去了。妳不用給她打電話了。妳的歉意我代妳轉達。“

　　我的腦子壹片空白。

　　他可真夠毒的，用天大的壹塊遮羞布擋著，死命咬我了壹口，還把各種反擊的路子都堵死了，連單勃也給支出去了。還不知道他是怎麽嚇唬那個小妮子的呢。

　　這回完了！

　　全完了！

　　完了！

　　我站在那兒，還機械地握著莊主任的胳膊，腦袋裏像是養了四萬只蜜蜂，轟鳴不已。

　　莊主任把我的手輕輕拿掉，”沒事兒了，就再見吧！“

　　我恨不能活活咬死這個死胖子。

　　可我又知道，自己那麽做了只會更慘，更丟人。

　　我萬念俱灰。

　　我無計可施。

　　我半死不活地到自己辦公室拿了我的那套東西，又木呆呆地轉回來把鑰匙取下來，輕輕地放在莊主任的桌子上。我的鑰匙扣很特別，取鑰匙的時候費了很大的力氣，食指的指甲都扣破了才把那片鑰匙取下來。血流的不太多，我也沒有感覺到疼。

　　然後，我又從錢包裏拿出”出入電子卡“小心地擺在鑰匙旁邊，轉身拖著沈重的腳步，壹步步往莊主任的辦公室門口走過去。

　　我壹步壹步地往外挪著。

　　此仇不報非君子！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停住了，惡毒地壹笑，回身大步走到莊主任的面前。他嚇了壹跳，”妳，妳可要冷靜啊！妳還有老婆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