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活的很簡單，倔強的星辰

　　三日後，夜。
　　雲梁州，無過山。
　　雲海無垠，夜色暗沈，天地無光，山巔道音池畔。
　　此刻，那萬古以來本該是天機老人坐釣之位的磐石上，正坐著壹人。
　　他青衫如素，靜靜地望著暗淡無光的夜空。
　　哎~
　　洛羽輕嘆壹聲，愁眉淡去，看向了前方正閉目昏迷在道音池中的賦少，眼中滿是復雜之色。
　　三日前，墨靈聖主被大陣吞噬，本該只差壹線便能被卷入空間裂縫中。可……那廝也著實不簡單，竟生生撕開即將愈合的空間裂縫。
　　隨後壹番力戰，自己與俏金蓮終究不敵，還因此險些喪命。而關鍵時刻又是賦少出手，竟不惜祭本就殘損的元神，再起大陣將猝不及防的魔頭擊退。
　　如此，雲水長城有龍魂禦天大陣在，魔頭傷得不清無法破陣只得退去。而他們也好不了哪去，洛賦更是當場昏死不醒，可謂兩敗俱傷。
　　來此已兩日多，希望這道音池能……
　　嘩~
　　池水聲突然響起。
　　洛羽隨之站起，微笑看來：“醒了？”
　　賦少躍出水面，看也不看洛羽：“放心，不是詐屍。”
　　隨即他沒個正眼的來到了洛羽側前方，望著眼前自己曾朝思暮想的磐石位置，久久不語。
　　洛羽看在眼中，讓開伸手：“試試？”
　　“試就試。”賦少依舊沒有看洛羽，直接掀擺落座，還不忘扭了扭身子，蹙眉看向四周咂嘴：“~這也沒什麽不壹樣。”
　　洛羽站在壹旁，指向東方：“東陽升起時，風景不錯，山河如畫。”
　　賦少看著毫無虛弱之態，似乎已然恢復？
　　他雙手撐後，眺望向東方陰沈沈的天際：“可惜天公不作美，明日恐不明啊~”
　　壹時池畔陷入沈默。
　　片刻後，洛羽喃喃著似自言自語：“其實那個地方更美，有酒名忘憂，有山絕烏雲，有水環島映空如畫，有柳折條可為劍，還有香壹炷冉冉不滅……”
　　聽著洛羽描繪風景之言，賦少露出了向往的笑容：“好像……是挺美的，真想去看看。”
　　眼前忽然多出了壹只石手環，五色的，同時也傳來了洛羽的聲音：“現在就可以去。”
　　賦少就這麽坐在石上，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五色石手環，慢慢的……他呵呵笑出聲來，目光模糊了手環，看向了洛羽：“妳以為本少是為了這個？”
　　不知為何，洛羽眉頭緊簇，似有黯然與擔憂之色：“去吧，以妳之能，定能劈香開道，否則妳會……”
　　話未說完，賦少已伸手揮開了五色石手環。
　　顯然，他這是拒絕了。
　　只見他隨手順了洛羽腰間的酒葫蘆，盤膝抱腿壹邊喝、壹邊說道：“北地應該落入魔手了。”
　　洛羽點頭：“玄天宗等已撤往天之橋，武陽宗……”
　　話未說完，賦少已開口打斷：“武陽宗不會退。”
　　他顯得十分篤定。
　　壹霎，洛羽似得到了答案：“為何要這樣？”
　　“為何？”賦少斜眼看來，凝視片刻，他開口道：“因為妳眼中還有顧及，因為妳心中還想著退路！只有他們死、黃老兒死、妳身邊的人壹個個死去，還有本少也在內，那樣妳的退路也就徹底斬滅了，到那時妳就不得不壹肩挑起山河！”
　　說著，他仰天長嘆：“好啊~好啊！想想妳被山河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做著自己不想卻又不得不去做的事，痛快。”
　　他再次豪飲壹口，側目露出壹抹得意的笑容：“今日，妳洛羽又多了本少這壹永遠也無法還的人情，豈不大快平生？”
　　壹時，洛羽心中五味雜陳。
　　而賦少似乎壹霎面色慘白了許多，他喝著酒看著遠方，嗤笑著：“嘁~世間安有兩全法？什麽隱忍韜晦、謀算布局、等待時機……都不過弱者的借口，是懦夫！連壹山海蕞爾小魔都鬥不過，還和談天外？”
　　說著，他目光如劍地盯著洛羽：“妳……給本少聽著！現在妳身後已萬丈深淵，除了向前，再也沒有他路。這……就是本少的法子，破妳的釜、沈妳的舟……叫妳不得不向死而生！”
　　說著，他踉蹌欲站起，卻發現虛弱的自己怎麽也沒能做到，遂看向了已坐在壹旁的洛羽。
　　洛羽嘆道：“向死而生？死易，生難，天地人生，難上加難。”
　　聞此，賦少猛的壹改往昔模樣，竟然‘砰’地壹聲砸了酒葫蘆，正襟危坐，肅穆如怒斥問：“洛羽~！妳難道已忘記了洛氏之姓？”
　　壹時，四目相對。
　　洛羽慢慢的也肅穆以對：“羽……壹刻也不敢忘懷。我‘洛’氏壹姓，左應上下而通天、地、人；寓凝大道，壹力持三界，意如星漢，永繼乾坤燦爛！”
　　賦少再次厲喝：“汝既不敢忘，生不爭天，死……待何來？”
　　霎那間，洛羽怔在了原地。
　　是啊，生不爭奪天，死又待何來？
　　自己總是想著哪怕身死道消，也要給山海留壹線退路，卻不知早已深陷泥沼本末倒置。壹個顧忌重重、羈絆纏心的道子，豈非已失了爭天之誌？
　　賦少說的對，若無破釜沈舟之力、取舍之心，別說那渾天，恐怕就是面對眼前的墨靈聖主，自己都將在疲於奔命中走向絕望。
　　而賦少自始至終都不認同便是在此，他要走的路便是破釜沈舟、是向死而生，哪怕這過程犧牲再多也在所不惜！
　　深深地吐了口郁氣，他重新看向了賦少，雙眸深邃而銳利。
　　望著眼前如獲新生的洛羽，賦少忽然暢快大笑。
　　隨即他向天豪情而問：“老頭子，本少可配得起洛天之姓？”
　　身旁傳來了同樣仰望夜空的洛羽肯定聲：“妳……比我厲害，自然當得。”
　　哈哈哈……
　　賦少快意的大笑聲回蕩於無過山巔。
　　壹時，夜空星辰點點現，殘月出陰雲，銀輝照山河。
　　恍惚間，自己似乎明白了，有些人活著其實很簡單，簡單的像暗夜上的星辰用力閃亮證明自己，哪怕到了最後不得不隕落時，他也會倔強的燃燒出璀璨的華光，驕傲的叫妳不得仰望、不得不艷羨稱贊。
　　忽然，那夜空中最明亮的壹顆星辰悄然劃落，帶起絢爛的流光……
　　身旁傳來了賦少的虛弱聲！
　　“別讓本少以後再見到妳，走了……兄長。”
　　霎那洛羽睜目欲裂，心神為之驚顫！
　　此刻，無過山巔正如星辰煙海纏繞，似銀河神光正不斷潮湧向青衫身影！
　　那壹襲青衫就這麽仰望著漫天星鬥，癡癡地坐著，月光照在臉頰上，似有晶瑩緩緩劃落。
　　慢慢的……
　　池畔磐石上，已只剩下了壹道孤寂的背影。
　　……
　　三日後。
　　武陽宗護山大陣告破，全宗子弟與部分選擇留下的北地散修盡數戰死於暮寒山。
　　至此，北地三州盡數傾覆，墨靈邪族東西並進，已大舉逼近天之橋與雲水長城。
　　壹路上，邪眾竟視生靈如草芥，將凡人充當人彘爐鼎，荼毒蒼生。若見殘存的修士，他們更會煉魂奪魄，手段之殘忍簡直令人發指。
　　此刻，無過山巔，道音池畔。
　　洛羽正盤坐石上，身前跪著神色驚疑不定的書方儀，他似乎在囑托著什麽。
　　此時山巔山道入口處，煙雨執事妙水柔正和兩名踏浪使焦急的等待著，顯然有事稟報。
　　不多時，書方儀終於拜別起身，在接了壹塊令牌後，便向道口而來。
　　他只沈默地向妙水柔壹禮：“妙執事，家師有請。”
　　說完，他便自顧自地揚長而去。
　　而此刻，洛羽的詢問聲已隨之響起：“局勢如何？”
　　妙水柔連忙上前，向著背坐望東方雲海的洛羽恭敬行禮：“啟稟道子，北地三州已然傾覆，為邪族所占據。現珈男坐鎮蒼州，率邪眾欲破天之橋。西路，兩名邪族聖殿冥衛坐鎮影州，欲從雲水長城侵入雲州，該是想入無過山破昆侖域。”
　　這些他早已料到，遂道：“嗯，還有何事？”
　　妙水柔猶豫片刻，稟告道：“這三日來，不斷有北地黎庶想從天之橋進入南地，然……都被擋在壁壘外。”
　　“為何？”
　　黃閣老隕落，煙雨閣自然是要尊天機道子。
　　見道子詢問，妙水柔連忙解釋：“清老擔憂北地難民中潛藏魔修，遂不予入關。”
　　洛羽點頭：“嗯~清老老成持重，做得倒也沒錯。傳令密切關註邪眾動向，可有序放黎庶入關，同時請丹老負責盤查是否有邪修混入。”
　　“諾。”
　　妙水柔當即令壹踏浪使先行傳命而去。
　　她又想了想，顯露悲傷之色的擔憂道：“道子，如今閣老已不在，邪眾又分作東西兩路，恐怕欲叫我山海分心兩地，好不得全力於壹點。天之橋若失南地五州難保，可雲水長城若失，則雲州覆、無過傾、昆侖域破，如此我山海亦將無所遁形！不知道子有何……？”
　　“不！”
　　話未說完，洛羽已擡手打斷：“魔魁其意不在兩路並進，而是等待時機。”
　　“等待時機？”妙水柔不解看來。
　　但見洛羽擡手間，已現山海九州光影雲圖。
　　他指著天之橋與雲水長城兩線，道：“魔雖以邪眾向天之橋，同時陳兵雲水長城之外，作出欲兩路同時進犯的態勢，但其真正目的乃是吸引我等註意，好叫我等人心惶惶只思防守，龜縮關內。”
　　“防守？”壹時間，妙水柔就有些不明白了，邪眾明顯勢大為何要這樣？好像怕他們來攻壹樣。
　　想到這兒，她問道：“目下難道不該防守嗎？”
　　洛羽則輕嘆道：“~黃老和賦少不幸隕落，可魔頭也遭受重創。”
　　妙水柔霎那明悟，驚醒出聲：“您是說，魔頭故意兩路陳兵，作出進犯態勢，其目的是為了讓我山海固守兩地不出，好叫其有時間恢復！”
　　“正是！”洛羽顯得頗為平淡。
　　妙水柔則似見了希望，激動展現艷美笑容：“那道子可知魔頭在哪？東、還是西，或者沙州！對！壹定是沙州。沙州在天之橋和雲水長城兩線之間，最是安全。”
　　洛羽則指向雲圖上雲水長城北不遠處，那邪眾陳兵的巨木森林之地，語氣十分篤定：“魔魁，或在此。”
　　“這……？”妙水柔驚訝萬分！
　　影州巨木林野與雲水長城只壹鴻溝之隔，可以說最不安全！
　　若說魔頭此刻在蒼州或者沙州倒還差不多，畢竟沙州是腹地左右縱深便捷，而蒼州有珈男妖女在，也要安全許多。
　　可說在影州倒也罷了，道子竟然還指向這與雲水長城相望的巨木森林！
　　只見洛羽接著說道：“須知，往往最危險之地，也是最安全所在。魔主雖生性狡詐，但其心卻如饕餮，所謀所圖乃我山海。其已然知曉黃老隕落，加之我等經歷長城壹戰，定傷重需要時日恢復。他料定我方恢復的沒有他快，故而選擇在雲水長城之外！
　　壹來出奇不易，二來離無過山也最近。
　　而天之橋處定會攻勢不斷，如此可進壹步吸引我方註意，叫丹老等強者不得不被迫坐鎮天之橋。
　　這樣壹來，他這看似險地，實則安如泰山。”
　　聽得洛羽分析，妙水柔恍然大悟：“難怪自昨日開始，天之橋時有進犯，珈男那妖女還曾於天之橋外與丹老交過手。而雲水長城外，雖邪眾列列，卻不見魔頭現身，只有魔修遠遠試探攻擊。”
　　洛羽隨之收了雲圖，起身來到了池畔，似照著如鏡水面：“壹旦我山海目光被天之橋吸引，待到墨靈聖主恢復時，他便可在第壹時間強破空虛的雲水長城。至少在他的眼中，我這天機道子定比他虛弱十倍、百倍。”
　　妙水柔激動道：“那魔魁又哪知道子洪福齊天，不僅恢復了，還實力大增。”
　　洛羽回頭看來，露出壹抹黯然的笑容：“妙執事說的不錯，此的確是壹舉鏟除魔頭之最佳時機。”
　　說罷，他走近妙水柔，蜜語吩咐了幾句。
　　妙水柔頓時雙眸顯精光，驚喜道：“有此計……魔必滅！水柔這便去傳令。”
　　說罷，她便要轉身離去。
　　可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麽，竟面帶喜色地轉身，對著洛羽行禮道：“道子，險些忘了，來時得了天大喜訊，天女有喜了。”
　　“有喜……？”忽然洛羽驚楞在了原地，顯然他已明白了這‘有喜’代表著什麽！
　　妙水柔見了含笑而去。
　　不久之後。
　　洛羽手中已多了壹尾青竿，他坐在磐石上，擡竿垂道音，似對空自語。
　　“青竿垂道音，真號起神庭，見鳴……？”
　　霎那間，青竿壹震，池波震蕩，似有驚聲肅起。
　　“參見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