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如果讓妳重新來過……

　　溫柔裏之所以能短短幾年時間就在杭州府聲名鵲起，力壓桃谷樓和尋香齋，是有原因的。
　　壹進入其中，看到的不是其他青樓那樣寬敞的大堂，而是小小的壹個會客廳。客人自打進入，就會被引入不同的小間內。
　　走過燈光曖昧的暖色長廊，來到旖旎的紅燭光影下，讓人很有安全感，好似置身雲端。
　　正如此間的名字。
　　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隨後才有嫲嫲、老鴇進來與妳詳談，喜歡什麽樣的好姑娘，有沒有熟悉的牌子。
　　王龍七到了這裏，就好似龍遊大海、虎歸山林，說不出的意氣風發。
　　等被領入了小間內，他朝那老鴇說了句：“勞煩叫顏姨過來，我有事想和她談。”
　　“喲。”老鴇壹笑：“王七少，妳要打顏姑娘的主意，可是晚生了二十年啊。”
　　王龍七也不廢話，直接壹塊大銀錠擺上桌。
　　老鴇飛快地抹了銀子進袖，同時壹豎拇指：“巔峰正好重合。”
　　王龍七微微壹笑。
　　情知她也就是隨口說點俏皮話，顏姨如今的身份，就算仍舊接客，也不是他這個級別的少爺能碰到的。
　　過了半晌，就聽環佩叮當，壹陣銀鈴似的輕笑，走進壹人來。
　　當真是。
　　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正是杭州府裏赫赫有名的顏小腰。
　　她盤著飛仙發髻，滿頭金翠珠玉。壹張俏臉，能看出年紀，卻看不出痕跡。個子不高，但珠圓玉潤。腰肢柔軟，行走間好似有壹股別樣的韻律，說不出的媚態風流。
　　可也僅僅是隨意的舉手投足而已。
　　只能說有些人，天生就是尤物。
　　“王七少，壹來就指名道姓的找妳顏姨，可是有什麽事啊？”
　　她壹開口，瞬間就讓人覺得十分親切。其實她與王龍七也不過見過幾面而已，熟悉更談不上。
　　她這些年遊走在杭州府的上層，長袖飄飄，結識權貴無數。
　　可對著這樣壹個小鎮來的公子哥，也能如此照顧，隨叫隨到，也難怪人人都稱她壹聲好。
　　“顏姨，我可是來給妳送大禮的。”王龍七嘻嘻壹笑。
　　顏小腰瞥了眼他旁邊的李楚，眼波壹轉。
　　王龍七對這壹幕可太熟悉了。
　　他趕緊應激式地擺手：“不是小道士，是老道士。”
　　看上去像是在說胡話，但顏小腰偏偏聽懂了。
　　她款款坐下，疑惑：“老道士？比這小道士還英俊嗎？”
　　“額，他不是英不英俊的問題。”王龍七解釋道：“他是那種，很少見的那種……”
　　說著，他壹指李楚。
　　“就是我這位朋友的師傅，他呢，有個東西要捎給顏姨，妳先看看再說吧。”
　　李楚聞言從袖子裏取出壹物。
　　正是余七安交給他的那支珠花。
　　這珠花看得出來年頭久了，本來也不太名貴，光芒黯淡。
　　和顏小腰頭上那些比起來，更是壹支都比不了。
　　但是偏偏看到的壹剎那，她整個人忽然定住，就像中了李楚的點穴手壹般。
　　好半晌，她才顫巍巍從李楚的手裏接過那串珠花。
　　“妳……”她似乎想問什麽，但卻又說不出口，好久，又喃喃壹聲：“我……”
　　“這串珠花的主人，還交代我要替他問妳兩個問題。”王龍七輕聲道。
　　顏小腰仰起頭，雙手在眼眶扇了好壹會兒，才重新看向他：“問吧。”
　　“第壹個問題是……”王龍七緩緩問道：“桃谷樓的柳清憐化妖，是不是妳們溫柔裏做的手腳？”
　　“嗯？”顏小腰的眸中閃過壹絲精光。
　　她握了握手裏的珠花，又看了壹眼李楚，“這真是他讓妳們來問的？妳真是他的徒弟？”
　　李楚頷首道：“是。”
　　“那妳說……他叫什麽名字？”顏小腰又謹慎地問道。
　　“李乘風。”李楚答道。
　　還好出門前他記得問了壹聲，不然師傅馬甲萬千，還真不知道當年他披的哪壹條。
　　“他脖頸上有顆痣，長在左邊還是右邊？”
　　“右邊。”
　　“他喜歡吃甜豆腐腦還是鹹豆腐腦？”
　　“只要是豆腐，都愛吃。”
　　“他喜歡從前面還是從後面？”
　　“嗯？”
　　李楚壹怔。
　　這倒是把他問住了。
　　沒想到會考這種徹底的知識盲區。
　　“我知道！”王龍七舉起手，嘿嘿壹笑：“這題我會答，我恰好和老觀主探討過這個問題。”
　　他滿臉都洋溢著差生第壹次回答問題的喜悅。
　　尤其還是壹個剛剛考住了優等生的難題。
　　顏小腰將目光移向他。
　　“老觀主說過，這個問題要……”就聽王龍七壹字壹頓道：“因地制宜。”
　　“所以，顏姨的話……”
　　顏小腰臉色壹寒，“可以了！”
　　“那……”王龍七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顏小腰沈默了壹陣，才道：“那些腌臜事兒，我參與的不多，但是我知道……大概是有的。”
　　“妳們可知道溫柔裏背後的老板是誰？”
　　二人搖搖頭。
　　溫柔裏雖然崛起得快，但幕後老板卻極為神秘，明面上遊走的人物就是顏小腰，但她壹個前花魁，自然沒有這麽大的能量。
　　“是江南王。”
　　“姬霸驍？”王龍七驚呼壹聲。
　　溫柔裏的背後居然是江南王，難怪這幾年風頭如此之盛，卻沒有人能阻止。
　　只是……
　　“九州王之壹，世代享皇家供奉，身份何其尊貴，何必來青樓行搶生意呢？”他有些奇怪。
　　顏小腰搖搖頭，“具體內情我不了解，我只知道，近些年江南王府在暗中參與了許多生意，而且極為隱蔽。”
　　“杭州府裏舉凡崛起極快，又查不到背後東家的大商鋪，多半都有他們的影子。”
　　“我若不是為溫柔裏辦事，應該也沒機會知曉這些。”
　　李楚問道：“小柳姑娘的事情，也和江南王有關系？”
　　“杭州府裏傳聞江南王曾經找桃谷樓商量，想要買下柳清憐，其實是真的。”顏小腰道：“但不是因為他好女色，而是因為柳清憐橫空出世，極大影響了我們的生意。”
　　“他本想以王爺身份不動聲色地解決，卻不想碰了釘子。”
　　“聽說他很生氣。”
　　“我們樓裏有壹位坐鎮的修者，大家都稱他為‘徐師’。他是江南王的親信，前兩日，他曾對我透露過，小王爺要動用別的手段。”
　　“只是具體用什麽招數，他沒跟我說過，想不到中秋大禮就出了那場變故。”
　　“中間若是有什麽手腳，應該也是徐師去做的。”顏小腰頓了頓，又道：“若是妳們還想知道更多，我可以再去打探壹下。”
　　“不必了。”李楚緩緩搖頭，“有風險的事，我們自己去做就好了。”
　　顏小腰似乎猜到他的想法，道：“徐師修為高絕，絕非普通的青樓供奉可比，妳們不要……”
　　“放心吧顏姨。”王龍七無所謂地笑笑。
　　他對李楚，有著近乎盲目的信心。
　　李楚也點點頭，“我行事向來穩健。”
　　看他嚴肅認真的神情，確實像個穩健的年輕人。
　　顏小腰微微放心。
　　於是她問道：“那……他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麽？”
　　“額……他問的是……”王龍七想了想，然後學著余七安的語氣，鄭重地說道：
　　“如果讓妳重新來過，妳會不會愛我？”
　　顏小腰的肩膀頓時壹顫。
　　好似有難言的旋律在房間裏響徹起來……
　　……
　　徐紫府是溫柔裏的供奉。
　　壹般青樓都會請壹位供奉坐鎮，畢竟這壹行非比尋常，既是銷金庫，又是修羅場，難免會常常有或是人為、或是天降的詭事。
　　尋常有些真材實料的修者，顧惜聲名，通常不會來青樓供職。
　　可徐紫府非比尋常。
　　他曾在青羊宮苦修二十年，壹身修為早達到神合境巔峰，堪稱半步化龍。
　　再進分毫即可成為江湖名宿。
　　只是後來犯了門規，被逐出門庭，就此失去了歸處。
　　但他修為高絕，自然不缺去處。
　　很快，他便被江南王府重金聘請，近年來才被派到溫柔裏來坐鎮。
　　原本以他出身仙門的矜傲，也不想來這種地方供職的。
　　可是……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在他心裏，自己從來不是壹個小小的青樓供奉。
　　而是壹個要在此地放飛理想的有誌道士。
　　溫柔裏的環境也不錯，在煙花繁盛之中，特地給他建了壹座寬敞的凈室修行。四下清幽，且隔音良好，倒也不擔心被人煩擾。
　　除非詭事發生，否則平時三兩個月也沒有人敢來打擾他。
　　前天他才為小王爺辦過壹件大事，想來又可以清靜壹段時間。
　　此時他正在凈室中盤膝打坐。
　　突然，外面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
　　不像是平日裏的夥計。
　　他神識壹掃，看見了兩個年輕人來到凈室門外。
　　當先壹個，趾高氣揚，穿著錦緞綾羅。後面壹個，面色淡然，穿著青色道袍。
　　徐紫府眉頭壹皺，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人，這麽不懂規矩。
　　他站起身，想要給他們壹些懲戒。
　　結果沒等他去開門，凈室大門就被那錦衣青年壹腳踹開！嘭！
　　徐紫府大怒。
　　好生無禮！
　　他眉宇壹展，殺機隱現。
　　叱！
　　壹瞬間，整座凈室連帶著偌大的溫柔裏，甚至包括外面半座街區的人們，都突然墮入壹陣嚴寒之中！
　　這寒意不是從外而來，而是由內而發。
　　這已然是近乎化龍境的威壓了。
　　心念壹動，可懾萬人！
　　下壹秒，就會有森然劍芒出鞘，將這兩個年輕人當心穿透。
　　這就是不速之客的下場！
　　但……
　　他到底還是慢了壹些。
　　門壹打開，那小道士就擡起兩根手指。
　　“定。”
　　徐紫府驚恐地發現，隨著他話音壹落，自己當場動彈不得。連帶著壹身運轉的周天，瞬間滯住。
　　周遭的寒意消失。
　　但是他的心裏開始發寒了。
　　仙法……
　　這年輕人什麽來頭？
　　他雖然出身仙門，見識非比常人。但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這些能傳承仙法的年輕修者，都是什麽級別的怪物。
　　這種人，為什麽要來找自己的麻煩。
　　我只是壹個小小的青樓供奉啊餵？
　　他利用眼神傳達著自己的弱小和無助，但沒人會可憐他。
　　王龍七掏出壹個大麻袋，直接將他上身套住，李楚將他橫著扛起過肩，轉身就走。
　　幹脆利落。
　　這壹天，裏裏外外的人，都看見了這奇怪的壹幕。
　　壹個無比英俊的小道士，扛著壹個被麻袋套頭的道士，大搖大擺地從壹家青樓走出來。
　　街上的人們開始竊竊私語，“怎麽回事？”
　　有人猜測：“不知道，大概是不努力修行，還偷著去青樓，被同門抓回去了吧？”
　　“咦，那可不是什麽正經道士。”
　　“……”
　　顏小腰在樓上，扶著欄桿，看著李楚和王龍七就這麽扛著徐紫府揚長而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她目瞪口呆。
　　小道士片刻前所說的話，言猶在耳。
　　我行事向來穩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