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男人都該死（小道士除外）

　　本來商定好李楚和壹眾捕快壹起守在薛家，等待怨靈現身。
　　但衙門裏的捕快們都仗義得很，當著薛家殘余女眷的面，個個拍著胸脯三吹六哨，號稱必然驅除邪祟，還她們壹個美麗家園。
　　等將薛家女眷都安置到附近客棧以後，天色漸晚，這些捕快們就都來了事情。
　　有的家裏老娘生病，有的家裏老婆偷人，有的家裏老娘偷人……總之壹下子作鳥獸散。
　　最後周大福怒極：“他娘的，老子去個茅廁的功夫，壹個不留神就讓這幫孫子溜掉了！小李道長妳別急，我這就去把他們壹個個抓回來！”
　　周捕頭說完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踏出門去，而後……再也沒有回來。
　　不過李楚早就知道他們是這副德行了。
　　他也樂得驅鬼的時候旁邊沒有人礙手礙腳。
　　……
　　薛家偏院的臥室內。
　　李楚坐在屏風後的壹張太師椅上，膝間橫劍，安靜地等待著怨靈出現。
　　這間臥室冷冷清清，陳設極為簡單，和後院那間裝潢華麗的大臥室對比強烈，也難怪薛家大娘子驟然被趕到這裏，心中會產生那麽濃重的怨氣。
　　光禿禿的房梁上有壹道磨損的白痕，那就是大娘子上吊的地方，她所化成的怨靈也將由這裏出現。
　　余杭鎮的夜靜悄悄。
　　晚風把柳枝輕輕地搖。
　　因為是夏天，臥室裏前後的門窗都開著，壹股過堂風穿進來，有些清涼。
　　這股清涼須臾轉化為些許的寒意。
　　很快變得越來越冷。
　　又壹陣風起，突然將屋內本就不亮的燈火吹滅。
　　壹直閉目養神的李楚陡然睜開雙眼，有東西出現了！
　　悄無聲息間，屏風前面，那房梁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壹道懸掛的身影。
　　它的脖子被拉得老長，舌頭搖曳，隔著屏風能看見身著厚重的盛裝，看樣式又像是斂服。
　　當李楚睜眼看向她的時候，他感覺到，這掛在上面的身影也在打量自己。
　　良久，房間內響起幽幽森冷的聲音：“男人都得死——”
　　李楚蹙眉，沈吟了下，道：“大娘子，其實妳完全不必如此，若是薛大勇辜負了妳，妳自是也認清了壹個負心人，但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報復。”
　　怨靈殘余的靈智不多，他不知道這番交流有沒有效，但是覺得該講的道理還是要講。
　　每個怨靈都是懷著壹口怨氣而死，他希望它們不要再懷著這壹口怨氣魂飛魄散。
　　但那聲音又響起：“男人都得死——”
　　這次語調更加淒厲，外面的陰風刮得更急了，直呼呼作響，門窗隨之咣當咣當地撞。
　　李楚又道：“我知妳心中有怨，但人不能用傷害自己的方式消解仇恨。此番縱是薛大勇被妳害死，但妳自己也不得善終，何必呢？”
　　那聲音依舊不依不饒：“男人都得死——”
　　隨著她第三遍喊出這句話，整間房間已經變得寒冷徹骨，甚至有水霧凝成細霜。
　　李楚的眼前也開始出現幻覺，外面依稀響著婚禮的喜樂，屋子裏卻有壹個肝腸寸斷的女子，在壹片黑暗中淒慘自縊。盛夏三伏，卻如墮冰窟。
　　“就算妳化為怨靈報復，也不該遷怒所有的男人。”李楚不管不顧，繼續道：“世間若有對立，也只該是好人與壞人對立，無論如何也不該把男人和女人對立。妳害了薛大勇還不算完，薛家的那些家丁又何其無辜？”
　　李楚說完了自己要講的最後壹句話。
　　那懸在房梁上的身影搖晃起來，似乎隨時要掙脫頸間長繩的束縛，尖利的聲音再次不知如何從那喉嚨裏發出：“男人都得死——”
　　李楚聽著這壹如既往的叫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和怨靈講道理果然行不通啊。
　　人類的本質都是復讀機。
　　怨靈更是。
　　嘭！
　　壹聲爆鳴，那長繩被掙斷，懸著的身形落地卻沒有倒，而是穩穩地站在原處！下壹秒，便穿越了屏風！
　　霎時間，李楚見到了這位大娘子的真面目。
　　她穿著厚重的白色斂服，滿臉可怖的鐵青色，已然看不出生前的五官了，最醒目的自然是那搖曳的紅色長舌。
　　她來到李楚面前，張起雙手，做勢前撲，指甲暴漲的十指就欲揮出，伴隨著她的唯壹臺詞：“男人都……”
　　李楚雙目壹凝，右手已然握在劍鞘。
　　仗劍殺鬼就在瞬息之間！
　　但大娘子的聲音與動作卻同時滯住！
　　她長長的脖頸忽然間變得僵硬，身子弓著，卻沒撲上來，反而踟躕著退後了兩步。
　　因為雙手恰好高舉，本來是要出爪攻擊，現在看起來倒像是要投降的架勢。
　　“男人……男人……”她嗓子裏嗚咽著，半晌，吭出壹聲：“好英俊的男人。”
　　嗯？
　　李楚額頭浮起迷惑的黑線。
　　這突然壹句誇獎怎麽回事？雖然這句話他每天都要聽許多遍，但在這種場景下聽還是蠻新奇的體驗。
　　“男人……男人都……”大娘子眼中的猩紅血光聚而復散，似乎內心正在經歷痛苦地掙紮。
　　李楚放任她天人交戰，沒有趁機出手。
　　她僵硬地搖晃了半天，最後，似乎是深邃的黑色占據了上風。
　　周遭的陰風忽然停下了。
　　“如果薛大勇長得如此英俊，我可能也不會恨他了。”她的聲音平靜下來，不再是那種淒厲的語調。
　　雖然感覺怪怪的，但是……
　　怨氣似乎沒有那般濃郁了。
　　“大娘子……可是已經放下了心中怨念？”李楚手握著劍柄，壹時猶豫著要不要出劍。
　　“呵呵，哪有那麽容易。”大娘子搖頭冷笑，紅色長舌甩來甩去。
　　明明是壹個簡單的動作，由她做出來也分外駭人。
　　李楚聞言，又欲拔劍出鞘。
　　他的力道已經遞到了手腕，忽然見大娘子擡起頭，壹張恐怖的鐵青面孔看向他。
　　“但是，若小道長妳肯抱我壹下，那我大概就能放下了。”
　　哈？
　　李楚頭頂瞬間冒出壹圈問號。
　　他見過的世面確實不多，還真不知道，驅鬼……有這個流程嗎？
　　“我這輩子還沒抱過這麽俊的男人呢。”大娘子又道。
　　聽語氣似乎還有些嬌羞？
　　李楚怔了怔，盯著大娘子的臉，這張臉實在有些不入眼。
　　更何況，讓怨靈欺近己身，是壹件很危險的事情。
　　但是……
　　如果這樣能夠消解她的怨氣的話……
　　李楚右手松開劍鞘，面無表情地，緩緩張開懷抱。
　　大娘子的臉上似乎是露出了笑容，她飛撲上來，卻沒有伸出雙爪，她說的是真心話。
　　事實上，她並沒有抱到李楚。
　　鬼物是虛體，人類是實體，二者可以靠靈力互相攻擊，但是彼此無法接觸。
　　在飛向李楚的過程中，她的身軀就開始消弭。
　　壹點點回憶在腦海中湧現出來。
　　在她年輕時，也有過英俊的年輕人提親，雖然不及這小道士壹半，但也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俊後生了。
　　但她卻屬意了相貌醜陋的薛大勇，因為她覺得長得醜的人更踏實。
　　正因如此，之後的日子裏，她對薛大勇常懷壹份怨氣。
　　老娘放棄了俊小夥，跟了妳這個醜人，妳自然要對我好。
　　懷著這樣的心態，即使是再恩愛的夫妻，也會生出間隙。
　　薛大勇納妾，實則是壓倒她的最後壹根稻草。
　　她沒想到那個壹直慫包壹樣的薛大勇敢不顧自己的反對納妾，還敢為了那小妾將自己趕到偏院來。
　　在她心中怨氣沖天的時候，恰好那個人出現了……
　　對了！
　　大娘子猛然睜開眼，她有話想告訴這小道士！
　　但已然說不出口了，當怨靈失去了最後壹口怨氣，便會就此煙消雲散。
　　李楚看著大娘子在朝自己飛來的過程中消散，眨了眨眼，松了壹口氣。
　　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臉。
　　雖然經常聽旁人說自己英俊，但其實他心裏並沒有太明確的概念。
　　甚至於，他壹直覺得自己的長相平平無奇。
　　因為他臉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