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肝膽壹古劍 by 公孫夢
2018-5-26 06:02
第三十二回 功成身退
廳側的邊門傳來細碎的步聲,鐘子豪起身,望著剛走進來正在發楞的胡蝶衣。
她那艷麗醉人的面龐上,流露出驚喜交集的迷人表情,可惜她的美眸,只凝註在年輕的沈陵身上。
鐘子豪心中嘆口氣,轉身行出花廳。
“久違了,沈陵。”胡蝶衣說,心中卻暗道:“只不知妳可曾想念過我?”
沈陵微笑起身相迎,道:“是的,蝶衣,咱們好久沒見啦!”
他壹陣目眩,因為她艷光四射,美的教人睜不開眼。
天下間已不可能再找到壹位和她壹樣的美女了,他想。但她卻有難言之隱,不能像常人壹般交往婚嫁。
何況,那壹天邵安波來搜京華鏢局時,她和鐘子豪裸臥床上,雖說是為了掩人耳目,但鐘子豪會不動她麽?
胡蝶衣緩步走到他面前,笑道:“我很高興見到妳,這些日子以來,可怕的事太多了,能見到妳是壹大喜事。”
沈陵心中壹動,她在京華鏢局護翼之下,有什麽可怕之事發生?莫非和石奇峰有關?
“小蝶,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什麽,過去的讓它過去吧!”她苦笑道。
“是不是和石二先生有關?”沈陵緊迫地問。
胡蝶衣吃了壹驚,怔怔地望著他。
“我只知道他發生了事情,但內情毫無所悉,希望妳能告訴我。”
胡蝶衣又是壹怔,忙道:“不,不,我不能告訴妳……”
“那麽他真的出事了?”
沈陵的面色馬上變了,心想石奇峰是何等人物?居然也會出事,除天災之外,誰能動得了他身上壹根汗毛?
他突然放低聲音問:“是不是鐘子豪加害了石先生?”
“不,我義父的事與局主毫不相幹。”她急忙笑道:“他老人家實是遭到天災,以致失去了生趣,唉!雖然局主神通廣大,加上義父智慧絕世,也抵擋不住上天註定的災劫。”
沈陵敢用任何東西打賭,她的話沒有壹個字是假的。單是她的神色聲調,足以得到證明了,何況石二先生是她義父,她只有偏袒石奇峰,絕不會偏袒別人的。
既然她也指證是天災,這就沒有辦法了。什麽天災?大家都不講,他也只能猜測。但有壹個問題,他壹直耿耿於懷,想趁此機會問個清楚。
“小蝶,妳真的不能離開京華鏢局麽?”
胡蝶衣面色立即變得很幽怨悲哀,道:“是的,我不能離開!”
沈陵嘆壹口氣,道:“那麽別的話我就不必說了,我走了之後,妳要好好保重。希望有壹天,我們還能相逢歡聚。”
假如胡蝶衣的答復是“可以離開”,他想:“我能夠向他說些什麽?難道向她求婚?”
胡蝶衣眼眶壹紅,低下螓首。
她心中在暗叫著他的名字,含著無限悲切淒涼的情緒,吶喊著:妳這壹輩子永遠不會明白的,我何幸能遇見妳,並且獲得妳垂青,然而……唉!他生未蔔此生休,來世緣會,渺茫無憑,今生今世,卻永遠不能承歡左右!
她的眼淚掉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壹般,芳心盡碎,柔腸寸斷,但她的悲哀,竟不敢讓他知道。
沈陵喃喃地道:“小蝶,妳多多保重,告辭了!”
胡蝶衣斂衽相送,頭仍然擡不起來,
沈陵決心壹下,大踏步出廳而去。
※※※※※※
沈陵舒適地靠向椅背,面上浮現出松弛的安心神色。
對靖安侯的承諾,該做的都已做了,目下只待引出荊若天等人殲除之,以競全功。
惟壹令人感到遺憾的是,靖安侯及其兩位義女,無法目睹即將到來的勝利成果。
他又想起無雙飛仙邵安波,這位孤芳自傲,冷若冰霜的超俗美人,無論容貌、武功、智慧,都是強勝於人,是男人傾慕的偶像。
但是他卻並不作如是觀,他認為女人應該具備天生的溫柔特性,才算是有女人味的女人。
壹個喜歡舞刀弄劍,與人爭強鬥勝的女人,縱使美若天仙,卻會令多數男人心中怕怕,這種類型的女人,如果相處得好,將是壹位好朋友,卻不是好伴侶。
日前南下官道上,邵安波頗為露骨地向他表示愛意,當時的情景,他無法回應。
門外響起壹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門口出現手托銀盤,媚笑如花的於夫人。
望著裊娜款步而來的於夫人,他心中不由暗嘆道:“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
於夫人將銀盤置於茶幾上,笑吟吟的端起盤中的瓷盅。
“來,趁熱喝了它,我已重溫了兩次,否則將會失去原味啦!”她柔聲說。
沈陵謝了壹聲,接過瓷盅,壹飲而盡。
她接過空盅放回銀盤中,笑笑道:“妳剛才好像在發呆,在想些什麽?”
“女人。”
“想女人?”她白了他壹眼,頗含深意地笑笑:“難道妳已對我生厭了?”
“妳在胡說些什麽?”沈陵苦笑道:“我只是在想,上天既然賦予了女人‘溫柔’,為何有些女人不懂得發揮,卻偏偏喜歡舞刀弄劍與人爭強鬥勝呢?縱使爭贏了,那又如何?”
“女人也是人呀!那些仗劍行道江湖的女性,誰不希望能博得名聲呢?”她笑笑說:
“就像那位東廠四大高手之壹的邵安波,名成利就,成為人人欽慕的對象……”
“妳是否也羨慕她?”
“我不會!”她搖搖頭,認真地說:“壹個女強人,在某壹方面雖然成功,但必然會失去某些重要的東西。譬如:親情、愛情……等等,對女人來說,並不是福。女人需要的是男人的呵護,而不是駕馭別人。”
“妳的確是壹位非常出色的女人。”沈陵喃喃地道:“妳溫柔體貼,媚力十足,懂得承歡男人,是我平生所見最具女人味的女人!”
她輕嘆了壹聲,道:“那又有什麽用呢?妳總有壹天會離我而去的……”
“如果妳願意的話,可以跟我壹起走。”
“那還用問麽?當然願意呀!”她欣然說:“不過……”
“不過什麽?”
“我是個不祥的人,怕為妳帶來噩運。”
“我也不是什麽福星呀!怕什麽?”他坐直身子,輕輕將她摟入懷中:“人的壹生像風暴壹樣,有興有衰,有起有落,只要能忍耐,壹定會時來運轉的。”
“忍耐?”她苦笑道:“這兩個字說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呀!”
“是的,壹個人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得要忍耐——忍受孤獨,忍受寂寞,忍受輕視,忍受痛苦,只有從忍耐中尋得快樂。”他輕嘆道:“當然,起初是十分艱難的,但時日壹久,也就……”
“就會習慣了,是麽?”她接口道。
“是,也不是。”他苦笑道:“人的壹生中,有許多事是永遠無法習慣的,譬如殺伐、爭鬥、死亡等等。但是不習慣卻難為逃避現實的藉口,只要被逼到那樣的環境裏,要求生存,就必須適應壹定的生存法則,久而久之,也就麻痹了、冷漠了。這只能解釋作自我的壓制與強迫,若說是習慣,未免就可悲了。”
他停歇了壹下,又道:“人生本就有許多無奈,受命運作弄就是諸多無奈之壹,如果想不開,必定煩惱多多。好啦!咱們別再談這些煩人的問題,我要打坐壹下,晚膳之後還得出去壹趟。”
她笑笑長身而起,道:“我去樓下看看她們準備好了沒有,到時候再來請妳。”
望著她裊娜而去的背影,他心中泛起壹陣異樣之感,久久未能平息……※※※※※※
“幽園”是壹座占地並不廣,外觀也不十分起眼的園林別墅。園內只有十數幢房舍,比起陰風客冷青雲那座“清風莊”,規模就小得多了。
正因為它不起眼,所以外界壹直不知該園乃是東廠的秘窟。
晚膳後,幾個首要人物聚集於內堂壹間花廳,正向陸續趕回的幾個領隊大發雷霆。
“妳們全是些飯桶!”鐵公雞商京沈著那張債主臉,大拍案桌:“妳們人這麽多,卻像沒頭蒼蠅,到處亂飛亂撞,找不到任何線索。人家錦衣衛只有幾個人,卻能發現姓沈的行蹤,妳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挨罵的領隊有五個人,其中壹個年約五旬,面目陰沈的中年人,臉色倏變,鷹目中射出兩道懾人的寒光。
“商大人,妳有沒有搞清楚?”這人陰森森地說:“咱們的搜索行動是采地區責制的,奉命不準越區搜索,姓沈的不在咱們責區內現身,並非是我們的錯,妳又何必拿著雞毛當令箭,窮擺官威呢!”
這個面目陰沈的中年人,姓黃名承中,外號“陰司惡煞”是黑道中數壹數二的人物,無論武功或名氣,都比鐵公雞高得多。
由於投入東廠時日較短,所以職位較鐵公雞為低,心中難免不平衡,今晚又莫名其妙地挨了鐵公雞壹頓官腔,所以起了反彈。
“黃大人誤會了。”鐵公雞陰陰壹笑:“最近廠中的人表現太不像話,行動膽怯,辦事敷衍,本座容或在言詞上有些欠妥,出發點也是為大家好,否則荊大人怪罪下來,誰都不好過!”
“那是妳們自己的事,與咱們南京來的人何幹?”黃承中愈說愈生氣,接道:“本座奉召率領屬下兼程趕來,連大氣都沒喘壹口,就投入搜索行動,不但未獲慰勉,反因妳們的人表現不好而連累挨罵,妳業已傷害了我屬下之自尊和士氣,這叫做誤會?”
“好啦,好啦!大家都少說幾句吧!”婁大娘阻止他們爭執:“黃大人可能不知最近發生之事,沈陵可將咱們殺慘了,弟兄們聽了他的名字都感到心虛冒汗,所以荊大人要親自出馬,做壹了結。現沈陵既在附近現身,那明天荊大人與程老魔之約鬥,他很可能會去湊熱鬧的。黃大人,請妳於五更正,秘密率領園內所有弟兄前往秘魔巖埋伏,待命襲擊,尤其要囑咐那六名火槍手,未接到訊號,絕不可擅自開火。”
她停歇了壹下,又道:“今晚除了擔任警哨的人員外,其余之人應盡早歇息,我和商大人這就返回城內,向荊大人回報。各位免送。”
她說罷與商京推椅而起,出廳而去。
與此同時,窗椽上方的屋檐下,突然幽靈似地冒出兩條人影,淩空翻身上了屋頂,腳尖壹點瓦面,雙雙破空飛射墻外,消失於暗夜中。
四更正。
幽園的警哨突聞壹陣嗚嗚咽咽的怪聲,排空而至,音浪雖不高,但入耳令人毛骨悚然,似乎這種怪聲並不屬於人世間,而是來自陰曹地府的鬼魂召喚。
怪聲壹陣比壹陣緊,全園陷入神秘莫測的氣氛中,片刻之間,所有的警哨都昏睡不醒。
怪聲方歇,兩條黑影越墻而入,約過了壹盞熱茶時刻,兩黑影從原處越墻而出,甫壹落地,立刻怔住了。
原來面前三丈之處,立著五個白影,雖是黑夜,但在微弱的星光下,仍然可分辨出是五個穿白衣的女人。
“舉火!”為首的白影下令。
她身後的四個同伴立即散開,並燃起特制的火把,將方圓六七丈內,照得如同白晝,彼此都能看清對方面貌。
越墻而出的兩個黑影,是身著青衫的沈陵和鐘子豪。
五個白衣女子,是壹主四婢。
主人是壹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美艷婦人,氣質與風華令人目眩,但美麗明艷的面龐,卻罩上壹層濃霜,令人心寒。四個女婢,都是美貌少女。
白衣美婦冷聲問:“可是沈大俠和鐘局主當面?”
鐘子豪見沈陵無意開口,於是答道:“正是!”
白衣美婦凝視著沈、鐘兩人,半晌才道:“兩位進出幽園,而裏面無任何反應,諒必已無活口,是不是?”
“在下等並非嗜殺之人,只是廢了他們的武功而已。”鐘子豪淡然說:“姑娘現身阻攔,意欲何為?”
“賤妾受托協助荊大人,我要留下兩位。”她拔出腰間長劍:“兩位壹起上吧!”
她的神情變得嚴肅,並散發出極為強烈的奇異氣息。
鐘子豪心中壹凜,深深吸口氣,右手伸向腰間的劍柄。
“鐘局主且慢!”壹直不言不動的沈陵開了口:“先由在下接她幾招,如果不敵,屆時局主再上。”
鐘子豪沈吟了壹下,才依言向後退了三步。
沈陵舉步走向白衣美婦,在她面前八尺處止住身形。
白衣美婦微微皺眉,欲言又止,最後緩緩伸出長劍。
沈陵的神情亦很嚴肅,場中頓時彌漫著強烈殺氣。
壹聲嬌叱,白衣美婦劍隨身發,鋒尖前壹道青色之氣暴漲,光華耀目生花,以雷霆萬鈞之勢,猛攻敵人。
沈陵冷哼壹聲,在幾乎不可能的剎那間拔刀封招,險之又險,卻又神乎其神。
錚壹聲暴震,火星飛濺中,白衣美婦震出丈外,嬌面色變,雙目盡是疑色,似乎不相信自己被震退的事實。
壹聲嬌叱,她再次揮劍撲上,劍上風雷爆發,絕招源源而出,加上以神意馭使得另壹種神奇力道加人為輔,威力倍增。
這另壹種力道神奇得不可思議,似乎有無數力源構成壹張巨網,在壹陣陣潛力所催動下收縮,網內寒流徹骨,無形的勁流將人束縛在網內。
寒流與氣流匯合,化為淡淡的流動雲霧,形成壹片撼人心魄的詭異景象。
沈陵受到兩種可怕的壓力攻擊,仍然心神凝聚如壹,他的體外,凝聚著壹種神奇的力場,把對方的另壹種力源壹壹化解消融,絲毫撼動不了他的元神。
好壹場奇異的拚鬥,三丈之內人影幻化,乍隱乍現,變幻莫測,刀劍的形狀已難分辨,只看到光華閃爍。
觀戰的鐘子豪及四個女婢,個個臉色大變,驚疑交加,被這場罕見的神奇拼搏嚇住了。
白衣美婦攻了千百劍,壹盛二衰,漸漸慢下來了。
沈陵連壹刀也不曾回敬,有驚無險接下了對方招招致命的千百劍,而且接封的勁道,壹直保持生生不息的原狀,似乎他有用不完的精力。
最後傳出壹聲令人心魄下沈的金鐵交鳴,人影終於中分,刀罡劍氣徐斂。
沈陵屹立如山,劍垂身側,衣褲全被汗水濕透了,呼吸僅呈現些許不穩定,虎目中依然神光炯炯。
白衣美婦在丈外踉蹌穩下馬步,衣裙因大汗濕透而貼在身上,曲線玲瓏十分誘人,委實令異性想人非非。
“妳……妳為何不……不反擊……”她喘息著問。
“妳的太乙神罡禦劍神功,尚未臻化境,對我構不成任何威脅。”沈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妳本與東廠無任何瓜葛,何苦介入呢!荊若天敗亡在即,請聽我勸,盡速遠離京師,以免殃及池魚!”
“妳……妳好像知道我……”
“我是知道妳。再見,水晶夫人……”
話聲未落,他向鐘子豪壹打手式,雙雙騰空而去。
她萬分驚詫地凝視夜空,吸入壹口長氣,吃力地收劍入鞘,用無神的雙目掃了四女婢壹眼,用蒼涼無力的嗓音說:“咱們立即離開京師,他的業藝深不可測,不可為敵,走!”
※※※※※※
秘魔巖是相當有名的風景區,位於廬師山山腰。
山風獵獵,吹刮得四下的草木搖擺不定。
在乎坦山坡的大石上,程天仇這個雙腿已殘的魔頭,瞑目打坐,動都不動。兩根黑色的拐杖,放在身邊。
壹個身軀高大的大漢,自壹棵大樹後現身出來,張弓搭箭。
只聽弓弦響了壹聲,聲方入耳,七八十步外的大石上,程天仇身畔的雙拐,壹齊彈起,飛落數丈外的草叢中,失去蹤影。
這弓箭的威力實在驚人,單以速度論,箭比聲音還快。
大漢滿意地笑笑,正待轉身離開,突感身軀壹震,驚駭之際,面前出現沈陵和鐘子豪二人,正冷冷地瞧著他。
沈陵冷哼壹聲,伸指在他丹田上戳了壹下,並壹把奪去他手中之弓,默運功力將弓折為兩截,隨手丟在地上。
鐘子豪搖頭嘆口氣,道:“射雕手北宮望,在江湖上頗負盛名,竟然放冷箭使詐,真是異數!”
沈陵冷笑道:“任何人只要做了東廠走狗,就不再理會江湖規矩,此人曾在大名府暗殺了我的同伴,所以我廢了他壹身武功。鐘局主,咱們快過去,那邊恐怕已好戲登場啦!”
鐘子豪應了壹聲,兩人轉身飛奔而去。
當程天仇的雙拐被射落草叢中的同時,對面十數丈外的樹林中,撲出四條人影,宛如流星趕月般,眨眼間已到了大石前。
程天仇沒有去撿拾飛落草叢中的拐杖,僅以雙目炯炯地望著迫近大石的四名強敵。
那四名敵人是狂獅荊若天、陰風客冷青雲、天羅網婁大娘以及鐵公雞商京。
除了荊若天與程天仇對峙外,其他三人則散開,分別監視大石兩旁。
“荊若天,妳師父五絕神君為何不來?”程天仇獰笑地問。
“先師已物化多年,不過他有遺命,叫我荊某人送妳下地獄!”
“哈哈,那老陰險竟然先我而死,真是老天有眼!”程天仇仰天壹笑:“好,師債徒還,名正言順。等壹等,待我拾回雙拐,叫妳知道厲害……”
荊若天哈哈壹笑,道:“程老,荊某屬下的箭豈有亂發之理?怪妳不能護住雙拐,現在想去撿拾太遲啦!”
程天仇雙眉壹皺,厲聲道:“妳說什麽?妳竟敢心存奸詐,妳要不要臉?”
荊若天又仰天笑了壹陣,道:“程老,像妳我這等人物,有沒有兵刃在手,都是壹樣的,荊某也不用兵刃就是。”
荊若天的確奸詐,要知程天仇的雙拐不但是兵刃,同時還是代步工具,沒有雙拐,行動就會受到限制。
“好吧!算我倒黴,妳就出手吧!”
“荊某得罪啦!”
話聲方歇,他雙臂壹振,人如大鳥橫空,飛撲而下,十指箕張,指尖發出強烈的勁氣,迎頭罩落。
程天仇心頭壹震,揮掌劈去,掌力如山湧出。
荊若天借對方這股強大的掌力,身形呼壹聲拔升七八尺,然後又當頭疾撲而下。
程天仇又擊出壹掌,掌力足以摧金裂石。
荊若天再借力飛起,他起落之際,在找尋可乘之機,只要對方掌勢手法中有幾微空隙,他的指力就可侵入,至少可以迫對方退落石下。
他下擊之勢迅猛淩厲,第三次從空中撲擊時,程天仇已施展移形換位之術,人影壹閃,已閃到大石的另壹端。
荊若天的壹口真氣好像能夠永遠提聚丹田,只見他根本不需在石上落腳換力,呼壹聲又如影附形追擊而去,快逾閃電,只看得冷青雲等三人,無不目瞪口呆。
“砰!”壹聲,指掌真力第壹次接實,程天仇雙膝壹震,身軀唰地彈起,從東南隅滑移出大石六七尺之遠。
荊若天亦落在地上,恰在程天仇與大石的中間。
荊若天的右手伸向腰間,壹抽壹抖,手中已多出壹把精芒閃耀的軟劍,同時發出壹聲長嘯,這是他的暗號,叫冷青雲等人相機出手接應。
嘯聲甫落,他跨出壹大步,手中之劍宛如電掣般攻向程天仇面門要害。
他這壹招有攻無守,極為陰險,是經過千算萬算,才使出來的,料定對方只能守不能攻。
如果對方以攻還攻,則掌緣尚未沾上自己,已被自己的軟劍刺斃。
他長劍出手之際,兩邊草叢中忽忽兩聲,飛起兩道黑影,分別從他左右後側電射而來。
這兩道黑影似乎發動快了壹線,當荊若天的劍氣剛剛籠罩住程天仇之時,兩股淩厲的勁風已到了他身上。
荊若天登時感到不妙,立即往斜刺裏急閃數丈,他的劍鋒也隨著身形急閃而改變了方向,可是他尚未站穩,程天仇業已如影附形地追擊而至。
程天仇手中已多了兩支拐杖,這就是剛剛從草叢飛起的黑影,此刻他壹拐拄地,壹拐出擊,拐上勁風激射,壹時砂飛石走,聲勢驚人。
荊若天壹面閃避,壹面乘機還擊,兩道人影前奔後逐,兔起鶻落,霎時已遠出十六七丈。
冷青雲等三人迅即分頭包抄,準備接應荊若天,但卻被沈陵和鐘子豪截住。
沈陵截住了婁大娘和商京,鐘子豪則截住冷青雲。
婁大娘和商京望著眼前這個聞名色變,卻從未見過面的英挺青年,眼中泛起震驚而又好奇的神色。
“妳是沈陵?”商京問。
“正是沈某人。”沈陵徐徐拔刀:“廢話少說,我要用絕學殺死妳們,小心了!”
他的話十分狂妄,但婁、商二人可不認為他是在吹牛。兩人都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相互施了個眼色,同時搶先發起攻勢。
婁大娘的天羅毒網,像烏雲遮日般向沈陵當頭罩落,商京亦劍化長虹,猛撲沈陵中宮。
兩人配合得妙到毫巔,誌在必得。
最佳的防禦就是攻擊,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壹聲冷叱從沈陵口中發出,刀光陡然迸射。
刀動人動,揮出的刀幻化為快速的、無法分辨的淡淡光芒連續閃爍,從天網和劍虹的幾微空隙中,壹無阻滯地閃進,爍出,壹無阻滯地掠過肌膚,掠過要害。
僅閃爍了那麽極為短暫的三兩次,眨眼間便從網劍交織的空隙中流瀉而出。
沈陵出現在側方丈余處,似乎早就屹立在那兒了。
“呃……”商京隨劍摔倒,發出恐怖的悶叫聲,胸腹有壹道尺長的傷口,內臟往外擠,四肢仍在作反射性抽搐。
婁大娘的咽喉被切斷,連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屍橫在地。
沈陵環目四顧,荊若天和程天仇兩人,已經追逐過了壹片樹林,看不見影蹤,右方五六十步遠的草地上,鐘子豪卻與冷青雲激鬥方酣。
冷青雲使的是壹把鬼頭刀,勢猛力沈,鐘子豪則使劍,手法奇奧,而又每每夾有兇毒的怪招。
論功力修為,兩人在伯仲之間,沈陵看出兩人的激鬥,至少要在三五百招以上方見勝負。
又過了十幾招,鐘子豪的劍招越來越兇毒,漸漸接近奮不顧身要與敵同歸於盡的地步。
沈陵突然喝道:“鐘局主,請暫停壹下。”
鐘子豪本采攻勢,掌握主動,聞言躍退。
陰風客冷青雲趁機喘了口氣,他乃是老奸巨滑之人,壹見沈陵現身,就知道婁、商二人兇多吉少,於是在動腦筋看看如何能逃生。
鐘子豪道:“沈大俠何故喝止在下?”
“此人的分量,不值得咱們付出太大的代價。”
“這話甚是,不過鐘某另有打算,稍後就可分曉。”
“小弟可不敢低估局主,只是怕妳存有爭勝之心,反而誤了大事。”
鐘子豪苦笑壹下,兩道目光宛如閃電般射向冷青雲。
冷青雲在沈陵監視下,已打消了逃走念頭,壹接觸鐘子豪的目光,忽然打了個寒噤。他平生大小數百戰,不論敵勢多強,也不曾像此刻這般心悸過,他覺得對方眼中的神色,悲壯凜然,壹派視死如歸的樣子。
他心想這個家夥實在叫人測不透,他的鏢局全國第壹,名利雙全,但不去享受,卻跟來趟這潭汙水,還決心拚,簡直是個瘋子。
鐘子豪突然連跨三步,長劍斜指,壹股強大的劍氣襲向六尺之外的冷青雲。
冷青雲健腕壹翻,鬼頭刀虛劈,消卸了鐘子豪的森寒劍氣,同時左手壹抖,壹支旗花信號沖天而起,在十余丈高空爆炸,火星繽紛搖曳而下。
鐘子豪壹面進攻,壹面冷笑道:“別指望有人支援啦,妳們隱身幽園的那些人,都已成了廢人,妳自求多福吧!”
冷青雲大為震驚,對方既能指出幽園的人,想必所言是實,知道待援已無望,當即以遊鬥拖時間,希望能有奇跡出現。
沈陵疑惑地聳聳肩,舉步走開,對於鐘子豪的反應,實在猜不透。正如京華鏢局所有的人壹樣,不知為何個個都喜歡拼命,好像性命是撿來的壹樣。
荊若天和程天仇已停止了追逐,又回到了原處,兩人知道遇到了生平大敵,是以面色十分凝重,全神貫註。
沈陵來到兩人附近,以內力迫出聲音,道:“荊若天,天羅網和鐵公雞已死於本人刀下,幽園那批高手均已成為廢人,冷青雲亦在鐘局主的劍下茍延殘喘,妳已孤立無援,敗亡在即了。”
荊若天聞言,心中極度震驚,但沒有開口。
沈陵又道:“程老哥,這個家夥讓給我。”
程天仇道:“我還對付得了,等我實在不行時,再由妳接手。”
荊若天暗中沁出了冷汗,心知今日可能兇多吉少。
沈陵沈吟了壹下,道:“好吧!就交給妳。只不知妳剛才那壹手飛拐擊敵的手法,究竟是什麽功夫?妳的雙拐明明已被北宮望的箭射中,掉在遠處呀!”
程天仇得意地大笑:“我早就算定他會暗中搗鬼,和他師父壹樣陰險,所以事先用兩根無形神絲,系在雙拐,才把遠處的雙拐掣回……”
沈陵點點頭,往後退了十幾步。
兩人又繼續交手,不壹會便拆了六七十招,壹時難分勝負。
沈陵轉身走向鐘子豪和冷青雲二人交手處,見鐘子豪已占上風。
突然鐘子豪大喝壹聲,壹掌劈開了冷青雲鬼頭刀,長劍像毒蛇般刺入刀圈中,刺穿了冷青雲的心房。
鐘子豪面色鐵青,壹只手按住胸口,也露出負傷的痛苦神色。
沈陵急忙道:“鐘局主,妳的傷勢重麽?”
鐘子豪苦笑道:“不要緊,妳不必管我,小心別讓荊若天逃走。我得趕下山去,回局治療,無法為妳助威。”
“妳放心,我馬上過去。”沈陵道:“剛才妳分明已占上風,為何要采用這等手法?”
鐘子豪苦笑道:“我……我等不及了……”
他丟了長劍,向沈陵揮揮手,大步向山下走去。
走了十七八丈,他忽然轉向茂密的樹林中鉆去,不知走了多遠,才穿出樹林,只見前面是壹道斜坡,底下是狹長幽谷,壹道溪流流過谷地。
溪流的右方,有壹間石砌的廟宇。
他搖搖頭,嘆道:“唉!我想橫死在沒有人煙之處,誰知這個願望也這麽難以達到。”
他壹只手抓住胸口,壹面喘息壹面繼續走去,速度緩慢,花了很久時間才走到廟前。
剛踏進廟門,眼前壹花,面前突現兩名女子。
他馬上認出兩人是無雙飛仙邵安波,和神巫教教主艾神娘娘之女艾娜。
艾娜忽然面色如土,駭然地壹拉邵安波退了三步。
“妳是誰?來此幹什麽?”她厲聲問。
鐘子豪不答,卻突然用雙手捂住面龐。
邵安波輕聲道:“艾姑娘,他是鐘子豪。”
“什麽?妳是鐘局主?妳滿面紅腫,眼睛變色,這是麻瘋惡疾呀!妳怎會患上的?”艾娜大驚道。
鐘子豪雙手不肯放下,低著頭,道:“妳沒看錯,我的確患了這種惡疾。我與冷青雲激戰,內力耗費過度,便提早發作了。本想找個無人之處壹死了之,誰知卻遇到兩位。我求妳們壹件事,我死之後,請將我深埋在地下好嗎?”
兩女心下忽然壹陣淒然,這個天下鏢行中第壹號人物,平日何等威風,誰知今日竟落得這般形狀,惟壹的要求只是把他的屍身能深埋地下。
“鐘局主,我們答應妳,但妳壹定要死麽?不能醫好麽?”艾娜輕聲說。
鐘子豪苦笑壹聲,道:“這種惡疾,或許三五百年後有藥物可治,但現在卻不行,武功越高之人,就越是長期處於危險邊緣。像我利用藥物和武功之力,壓制了許多年,只要稍壹松懈或是負傷損耗了真元,就會立時發作。另外氣溫亦影響病情,氣溫高易發病,氣溫低則反之……”
邵安波和艾娜此刻已明白,難怪鐘子豪為何壹直在北方居住,以及把勢力發展在北方之故。至於他手下那些神秘人物,當然也是為了麻瘋惡疾之故,所以籠上了壹層神秘外衣。
艾娜忽然打了個寒噤,道:“鐘局主,有壹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
“現在什麽都無所謂了,妳問吧!”
“我……我聽說女人有賣瘋的傳說,只不知妳們男人便又如何?”
鐘子豪是何等人物,聽弦歌而知雅意,馬上曉得她其實想問的是什麽。
“我們若與女人接觸,這個女人多半逃不了這種厄運,所以連我們自己人之間,也嚴禁男女交往,以免禍延子孫……”
艾娜越聽越怕,道:“但男女之防,很難控制呀!”
“不,我們都控制得住,妳要知道,我們這些人,幾乎個個都遭受過放逐的淒慘,六親斷絕,比死都難過,所以大家都非常小心。此外,大家都時時感到活下去是壹種莫大的負擔,所以對死都不大害怕,甚至很願意了結這悲慘的壹生……”他這幾句話,又解開了壹個大謎團,當年絕域十三煞神等人,個個視死如歸,外人眼中實在覺得不可解,誰知裏面有這種原因。沈陵在京華鏢局為什麽見不到石奇峰,所謂天災,也就是麻瘋病發作了。
邵安波突然問:“沈陵目下是否在秘魔巖?”
“是的,他正在監視程天仇和荊若天之拼鬥。”
邵安波沈吟了壹下,又問:“沈陵會不會染上了惡疾?”
這個問題,鐘子豪也為之壹怔,答不上話來,據他判斷,沈陵有可能已經染上了,除非他和胡蝶衣不曾發生肉體關系。可是以胡蝶衣這等壹代尤物,沈陵能把持得住麽?其實,胡蝶衣深愛沈陵,她拒絕他的原因,就怕他染上此疾。
他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艾娜和邵安波整個人都傻了,聽鐘子豪的口氣,雖然不敢肯定沈陵有問題,但至少也有可能。
兩女像是掉在冰窖中似的,渾身冷得發抖,暗中編織的美夢已經破滅,決定不對沈陵存有任何幻想了。
※※※※※※
平坦的山坡上,晴空如洗,陽光遍地。
草地上仰躺著程天仇的屍體,雙目睜得大大的,似乎死不瞑目。
沈陵神色冷肅地屹立,凝視著兩丈外的荊若天。
荊若天不愧為當今天下第壹高手,在沈陵搶救之際,竟然壹舉擊殺了程天仇。
可是他心中有數,今日恐難逃敗亡命運,剛才他白沈陵和程天仇的談話中,聽出沈陵的武功比程天仇還要高,自己與程天仇拼得萬分辛苦,最後使險招才擊殺了對方,可是自己的真力耗盡,援兵又絕,怎會是對方的敵手?
他抓住機會運氣行功,期能在最短時間內恢復元氣。
沈陵似乎有意讓他行功,並未馬上動手。
約壹盞熱茶時刻,荊若天長長籲出了壹口氣。
“妳的確了不起,竟肯給我恢復元氣的時間。”荊若天沈聲說。
沈陵淡淡地道:“這沒有什麽,我只是對生命的尊重而已,我對敵壹向如此,妳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荊若天神色凝重地問:“閣下莫非就是天堂鳥?”
“是的。”沈陵不再隱瞞。
荊若天深深凝視眼前這個神秘人物,半晌始道:“妳是本座最難纏、最強悍的敵人。以妳我的武功修為,縱使拼個壹日壹夜,恐亦難分出勝負,不若各以平生修為全力壹擊,以決生死,閣下認為如何?”
沈陵點點頭道:“好,我同意。”
荊若天的神色突然變得極為莊嚴,將軟劍扣回腰間,自袍內掣出壹把寒光四射的寶劍,馬步壹拉,手中劍發出龍吟虎嘯,虎目中神光湛湛,迸發出懾人氣勢。
沈陵屹立依舊,動也不動,可是他的潛在力卻發生劇烈的變化。
他全身的肌膚都起了脈動,低垂的雙目,隱泛淺紅的妖異光芒,手中那把垂在身側的狹鋒刀,隱隱發出有如九地龍吟似的異鳴,刀身泛出壹層薄薄的紅色輕霧。
兩人同時徐徐舉起兵刃前指,徐徐舉腳前探……暴叱聲如雷響起,壹道冷瑟的寒光與壹道淺紅色的光華,閃電般向中間聚合,霎時,無數火星化為無數光芒,八方激射,令人目眩神移。
發生得快,結束得也快。
激光倏滅,人影乍現。
沈陵斜飛出兩丈外,壹個踉蹌,立即以刀支地穩住了身形,臉色蒼白似鬼,呼吸急促,雙目淺紅異光隱退,呈現疲乏之色。
荊若天的頭,離頸飛落在丈外,屍體仍在猛烈抽搐。
艾娜和邵安波到達時,這場當今天下兩大無敵高手的生死壹搏剛好結束。
她倆隱身在樹林中窺看,並未現身。
沈陵長籲出壹口氣,扔掉狹鋒刀,向左側樹林瞥了壹眼後,轉身舉步下山而去。
艾娜和邵安波急忙尾隨其後,向山下跑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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