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心癮

　　醫院打電話來，通知岑越第二天來註 Sh_e 動員劑。
　　霍狄幾天沒有出現了。
　　他這壹忙，就是忙得音訊全無。
　　岑越發了壹條微信，告訴他這件事，就當是找個理由跟霍狄聯絡。
　　放下手機，又覺得自己顯得傻——霍狄是芩芩的監護人，這麽大的事情，醫院自然會通知。
　　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起床才發現，霍狄近淩晨時回了條消息：“嗯。”
　　再沒有其他表示。
　　霍芩
　　已經搬進移植艙，開始清髓。
　　護士在給岑越註 Sh_e 動員劑時，說話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哪個地方講錯了，引得人想反悔。
　　她說，可能會有點小難受，因為細胞在被刺激著加速生長。
　　但都是小問題，她在醫院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動員劑造成什麽嚴重的後遺癥。
　　岑越安安靜靜地聽。
　　註 Sh_e 完之後，岑越去看望霍芩。
　　移植艙在頂樓，是全封閉病房，因為清髓之後病人抵抗力弱，很容易感染。
　　他隔著玻璃窗跟霍芩招招手，對面的小姑娘也怯怯的，咬著嘴唇對岑越笑。
　　病房裏外有對講機，可以用來說話。
　　但也沒什麽好說的，因為不熟悉。
　　岑越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自己要回去了。
　　霍芩很明顯地放松下來，靠在枕頭上，對岑越招招手。
　　壹回頭，就看到霍狄自長廊的另壹頭大步走來。
　　霍狄臉上有些倦色，腳步帶風。
　　見了岑越壹怔，然後點頭。
　　岑越問：“來看芩芩？”“嗯。”
　　霍狄腳步不停，應了壹聲，就繼續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岑越在心裏自嘲，他駐足，靜默地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霍狄拿起對講機。
　　在陪霍芩說話時，側臉明顯柔和下來，有時甚至染上壹點笑意。
　　岑越坐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什麽。
　　後來甚至連看也不太想看，於是低下頭，從口袋裏拿出懷表。
　　這只表已經被他摩挲過無數次，表盤上每壹絲劃痕和每壹處起伏都了然於心。
　　那麽長的時間裏，指針也停擺過兩三回，拿去小店裏修理好，又能繼續走起來。
　　在這十年間，有時岑越心裏會產生壹種可笑的想法：假若霍狄和這枚表壹樣，修壹修就能變回來，該有多好。
　　或者假若他的時間能停留在十六歲，剛走出漫漫長夜，乍見天光的那壹年。
　　……探視時間還剩半個小時，霍狄踩著準點，掛斷電話。
　　回過頭，看到岑越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臉上也沒流露出詫異。
　　他這回終於在岑越身旁駐足，並且低下頭，看了看時間。
　　岑越仰起臉，嘴角抿平了，臉上浮現出執拗。
　　“壹起吃飯？”霍狄頓了半秒，才說：“可以。”
　　於是他們壹前壹後地出了醫院。
　　霍狄雙手插在口袋裏，步子很大。
　　來到車前，停住腳步，回頭問岑越：“想吃什麽？”“隨便。”
　　“那就近吧。”
　　醫院附近有不少小飯
　　店，都是為病人和家屬提供夥食的，環境看起來不怎麽好。
　　霍狄皺著眉，載著岑越又開了十來分鐘的車，終於找到壹個比較靜僻的餐廳。
　　兩人面對面地坐在桌前，點了菜。
　　室內燈光柔和。
　　霍狄手機忽然響了，打破寂靜。
　　他看了看號碼，也沒避諱岑越，徑直接通。
　　“吃完飯再回去。”
　　霍狄說，他側臉線條壹貫淩厲，無論什麽時候，都顯出幾分冷淡，“我知道，不會耽誤事的。”
　　聽不清對面說了什麽，只知道是壹個女 Xi_ng 的聲音。
　　他掛斷電話。
　　岑越低低地問：“妳趕時間？”“嗯。”
　　看來是真的忙。
　　岑越垂下眼睛。
　　他最近常常感到焦躁，也許是戒斷反應——霍狄把他的煙全扔了，壹包新的也不能買。
　　霍狄不在的時候，岑越心想，要不就偷偷地抽幾根，反正也沒人會發現。
　　可見到霍狄的那壹瞬，那種沖動全淡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更強烈的心癮，比戒煙更難熬。
　　所以飯也吃得沒滋沒味，只嘗了壹點點，就失去了胃口。
　　岑越近來越來越瘦，握著筷子的手指細長，簡直沒有壹點肉。
　　十來分鐘之後，霍狄又看了壹眼表：“我該走了，妳慢慢吃。”
　　岑越發出了壹點鼻音，聽起來像嗯，或者哼。
　　他臉白得像紙，卻沒開口說話。
　　霍狄轉身離開。
　　他開車回基地，再停好車，走到小會議室的門口。
　　不早不晚，恰好是之前約好的時間。
　　門虛掩著，他先敲了敲，然後往裏推開。
　　程立雪顫巍巍地坐在輪椅上。
　　模樣蒼老憔悴，脊背佝僂著，就連聽到動靜，也擡不起頭。
　　輪椅的左扶手上固定著壹個小鍵盤，他移動手指，桌上的屏幕慢慢出現壹行字：“妳來了。”
　　“程老。”
　　霍狄說。
　　程立雪在三十出頭的時候生了病。
　　那是壹個寫在基因裏的小錯誤，無藥可醫。
　　他壹天天虛弱，逐漸離不開輪椅，最後只能勉強擡起左手的指頭。
　　壹個科學家驚才絕艷的頭腦和靈魂，就被困在了這樣的身體裏。
　　程立雪繼續打字：“日期已定。”
　　霍狄問：“什麽時候？”“五月。”
　　霍狄想，不知道那時候芩芩身體怎麽樣，能不能出院。
　　程立雪看出他的猶豫，壹個字壹個字地輸入到屏幕上：“會幫妳照看霍芩。”
　　於是沒什麽可說的了。
　　任務保密級別很高，霍狄只隱約知道，這是壹個籌劃了至少十年，耗盡無數人青春和心血的大計劃。
　　幾年前，程立雪身體狀況好壹些，還能講話的時候，他用沙啞的嗓音評價道：“霍狄，這會是壹個奇跡，壹個打破人類認知的偉大證明！”從這個疲倦，憔悴的病人的目光裏，霍狄看見了壹絲特殊而懷念的意味。
　　仿佛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跟程立雪熟識了許久。
　　——他偶爾也會在岑越的臉上，見到如出壹轍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