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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沙漠 by 古龍

2018-5-25 17:34

第二回 蕪湖大豪江南巨埠,蕪湖城北,壹條巷口朝南的橫巷中,卻有壹座巨宅。
  這座巨宅幾乎占了這條長約數十丈的橫巷壹大半的地方,黑漆的大門,烏黑光亮,因為剛過完年,此刻門上還貼著大紅的春聯。
  大門旁蹲踞著兩座高竟達丈的石獅子,這種石獅子在京城達官貴人的府邸門口,倒還常見,只是在這種江南住家的房子前,就顯得有些特別,明眼人壹望而知,這幢巨宅裏住的不是尋常人物。
  這天黃昏,初春的斜陽將門口那兩座石獅子的影子,長長地拖到東邊去。這座巨宅門口,此刻竟是車水馬龍,熱鬧已極。那兩扇漆黑大門,此時也是向外大敞著,門口川流不息地進出著人,雖然有些是普通商賈,但大多數卻是細腰寬肩的剽悍人物。壹望而知,這些人全都是武林中的豪士。
  原來這座巨宅裏住著的,就是江南名武師,蕪湖大豪,多臂神劍雲謙。
  今天,就是這雲老武師的七旬大壽,不但蕪湖縣境裏有頭有面的人物,全都到齊,天下各地的武林豪士,也都趕著來替雲老武師祝壽。
  多臂神劍不但聲名顯赫,他的長子雲中程更是此刻武林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統領著江南十八地的二十六家鏢局,已隱然為江南俠義道的領袖人物,因此這雲老爺子的七旬大壽,熱鬧可想而知。
  從這條橫巷的巷口開始,就站滿了接待客人的彪形大漢。這些人雖然都穿著長衫,可是壹個個目光凝練,神完氣足,顯見得都是手底下有兩下子的練家子。原來這些人竟都是江南各鏢局的鏢師。
  這雲宅的院子共分五進,壽堂就設在第壹進的大廳上。這種武林大豪家中的房子式樣就蓋得特別古怪。雲宅的這間前廳,前後左右竟長達二三十丈,富富裕裕的可以放下幾十張圓桌面。
  原來多臂神劍天性好客,尤其喜歡成人之美。雲老爺子無論在武林中黑白兩道,人緣都是極好,端的是福壽雙全的老英雄。
  此刻這大廳裏亮如白晝,當中燒著兩枝巨大的紅燭,壹個壽桃做得竟有壹張八仙桌子那樣大,卻是全用糯米做的。
  坐在這張供壽桃的桌子旁壹張太師椅子上的白發老者,自然就是那名滿武林的多臂神劍雲謙了。這七旬老人雖然須發皆白,可是樣子卻沒有半點老態,端坐在椅上,哈哈地笑著,應酬著來拜壽的武林後輩,不但話聲有如洪鐘,笑聲也清徹已極。
  他的長子仁義劍客雲中程恭謹地站在身旁,穿著醬紫色的緞子長衫,頷下留著微須。若不是事先說明,誰也看不出這斯斯文文,像個在學的秀才似的中年人,竟會是跺跺腳江南亂顫的武林健者。
  來拜壽的人,有雲老爺子認識的,可也有雲老爺子不認識的,無論認不認識,雲老爺子全都客客氣氣地招呼著,有的要行大禮的,他老人家就盡量攔著,可是除了和他老人家同輩的有數幾個老英雄外,天下各地的武林豪士,在這位老英雄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地叩下頭去,不敢有半點馬虎。
  壽堂上的群豪雖已濟濟壹堂,但後面進來的人仍然川流不息。可是就在酒筵將開的時候,門外走進壹個滿身黃衫的頎長少 年,走到這老壽星面前,卻僅僅輕輕壹揖,連叩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雲老英雄天性溫和,壹點兒都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站在他後面的仁義劍客雲中程心裏卻有些不滿意了,不禁閃目壹打量這黃衫少 年。
  只見這少 年長身玉立,猿背蜂腰,背脊挺得筆直,兩目神光充足,但卻毫不外泄,只是嘴角眼梢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傲氣。
  雲中程心中壹動,暗暗忖道:“這少 年內功已頗有火候,雖還看不出深淺來,但功力頗高,卻無疑問。只是這少 年面孔很生,孤身而來,既無名帖,也沒有報出師長的名號,神色偏又這麽傲慢,卻又是誰呢?”
  仁義劍客心中思疑,但嘴裏自然不會說出來,再加上賀客盈門,事情又多,過了半晌,這以謹慎素稱的雲中程也將此事忘了。
  過了壹會,這大廳上酒筵大張,竟擺出三十六桌酒,在座的這三百多位武林豪士,十分之九在武林都有個不小的萬兒。
  和雲老英雄同坐在當中那張桌子上的,更都是當今武林中的壹流人物,壹個個須發俱已蒼白,全都已過了知命之年了。
  這些,都是昔年和多臂神劍把臂創業的朋友,如今都已名成業就,金盆洗手,在家中樂享余年了,所以可說,這張桌子坐著的七個人,全都是福壽雙全的人物,只除了壹個鷹鼻鷂目的老者之外。
  說這人是老者,也許還太早了些,因為這人方只四十左右,此刻他竟坐在壽者雲謙和長江水路上的巨子橫江金索楚占龍中間,可見這人年紀雖不大,但武林中的身份可很高。
  滿廳豪士,十中有九都知道這人,不知道的聽別人壹說,也都肅然動容,原來此人竟是江南黑米幫的總舵主,無翅神鷹管壹柴。
  這管壹柴今日竟然來給雲謙拜壽,群豪可都有點奇怪,有些人在竊竊議論。
  “管神鷹怎麽也來了?這主兒平日眼高於頂,天下人都沒有放在他眼裏,我看他可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今天怕又別有所圖吧!”
  有的人就辯道:“管神鷹雖然又狂又傲,可是雲老爺子是什麽人物,這當然另當別論。我看妳還是少說兩句,多照顧照顧雞腿吧!”
  還有的人就因此而發出感慨:“武林裏太平日子恐怕都過不長了,您看看,光是這三年裏,江南江北,大河兩岸,新創立了多少宗派、幫會,又全都是帶著三分邪氣的。您看看吧,武林之中,就要大亂了!”
  他的朋友就趕緊拉他的袖子,阻止著:“朋友,妳少說幾句吧。妳能擔保這附近的桌子上就沒有這些角色?妳這話要是被人家聽了去,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跑啦!”
  這些草莽豪士在私底下議論紛紛,坐在當中的老壽星多臂神劍雲謙自然不會聽見。這高大、矍鑠的老人端起酒杯,站起來,朝四座群豪作了壹個羅圈揖,然後聲若洪鐘地說道:“各位遠道前來,慶賀雲謙的賤辰,雲謙實在高興得很。只是雲謙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麽客套的話,各位多吃點,多喝點,就是看得起我雲謙。我雲謙壹高興,還得再活十年。”
  這白發老人說完了話就仰天長笑,意氣豪飛,不亞於少 年。
  堂下群豪也立刻響起壹片熱烈的掌聲,掌聲中又夾雜著笑聲,笑聲中又摻合了雲謙那高亢的笑聲,混合成壹片吉祥富泰的聲音。
  然後,這心滿意足的老壽星就坐了下來。站在他旁邊的壹個長衫壯漢又替他斟滿了酒,他再端起酒杯,朝這張桌上的豪士道:“妳我老弟兄們也幹壹杯吧!”
  長眉壹橫坐在他身旁的無翅神鷹,又笑道:“管舵主遠道而來,老夫更應敬上壹杯。”
  那管壹柴鷹目閃動,也端起杯來,卻似笑非笑地說道:“雲老英雄名滿天下,我管壹柴早該來拜訪了,怎當得起雲老英雄的敬酒,哈哈哈。”
  他幹笑了幾聲,仰首幹了那杯酒,壹面又道:“我管壹柴先幹為敬了。”
  這無翅神鷹嘴裏說著話,身子可壹直沒有站起來。雲謙哈哈壹笑,心裏卻多多少少有些不滿意,也仰首幹了杯中的酒,突然壹皺雙眉,叭的壹聲,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長嘆道:“今日滿堂朋傑,俱是英才,可是——唉,這其中竟少了壹人。唉,雖然僅僅少了壹人,老夫卻覺得有些——唉。”
  這多臂神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竟連連嘆起氣來,兩道蒼白的壽眉,也緊緊皺到壹起,巨大的手掌緊緊捏著酒杯,叭的壹聲,這只江西細瓷做成的酒杯,竟被他捏破了。
  座上群豪,不禁為之愕了壹下,其中有個身軀矮胖的老者,哈哈壹笑,道:“老哥哥,妳的心事讓小弟猜上壹猜,保準是八九不會離十。”
  雲謙望了這老者壹眼,暫斂愁容,笑道:“好,好,老夫倒要看看妳這只老狐貍猜不猜得中老夫的心事。妳要是猜不中的話,我看妳那靈狐的外號,從今天起就得改掉。”
  原來這矮胖老者,正是俠義道中有名的智囊——靈狐智書。
  這靈狐智書又哈哈壹笑,伸起大拇指,上下晃了晃,笑道:“老哥哥心裏想的,是不是就是那壹去黃山,從此不回的卓浩然呀?”
  雲謙猛然壹拍桌子,連連道:“好妳個狐貍,真的又被妳猜著了!只是——唉,浩然老弟這壹去十年,竟連壹點音訊都沒有了,若說像他那樣的人會無聲無息地死了,可真教我有些不相信;若說他沒有死,唉——”
  這胸懷磊落的老人竟又長嘆壹聲,再幹了壹杯酒,接著道:“他又怎會壹些消息都沒有,難道他竟把我這個老哥哥忘了?”
  原來昔年黃山始信峰下,那壹段驚心動魄的往事,並沒有傳入江湖,是以武林中人,根本全不知道中原大俠卓浩然早已死了。
  此刻橫江金索楚占龍笑著接口道:“雲大哥,妳盡管放心,想那中原卓大俠,是何等的武功,天下又有什麽人能制死他?雲大哥,今天是妳的壽辰,大家不許說掃興的話。來,來,來,小弟再敬大哥壹杯。”
  這老兄弟兩人正自舉杯,坐在中間的管壹柴卻突然冷笑壹聲,緩緩道:“想那卓浩然武功雖高,若說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制得他的死命,只怕也未必見得。如若不然,那卓浩然這十年來,又是跑到哪裏去了?連影子都不見,難道他上天入地了嗎?”
  雲謙兩道白眉,倏然倒立起來,突又仰天壹陣長笑,朗聲道:“可憾呀,可憾,黑米幫崛起江湖,才只是這兩年的事,管舵主的大名,也只是近幾年來才傳動江湖。如若管舵主早出道個四、五年,想那卓浩然天下第壹高手的聲譽,亦必要轉讓給管舵主了。”
  管壹柴鷹目壹睜,冷冷道:“這也是極為可能的事。”
  多臂神劍怒極而笑,猛然壹拍桌子,高大的身軀,站了起來,沈聲道:“管舵主,今日妳替老夫上壽,老夫多謝了。此刻壽已祝過,老夫也不敢多留管舵主的大駕,請請請!”
  轉頭又喝道:“中程,妳替老夫送客!”
  這多臂神劍,此刻竟下起逐客令來了。
  這無翅神鷹管壹柴,出道本早,本無藉藉之名,後來不知怎的,卻被他學來壹身神出鬼沒的本事,在河東建起黑米幫。
  黑米幫在江南武林中,很做了幾件大事,這無翅神鷹管壹柴,名聲也立刻震動江湖,可說是當今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之壹。
  此刻這黑米幫主氣得臉上青壹陣,白壹陣,也放聲大笑了起來,指著雲謙高聲喝道:“姓雲的,妳可估量估量,今天妳敢對我管壹柴這麽賣狂,妳這糟老頭子想是活得不耐煩了,我管大爺今天可要當著天下群豪教訓教訓妳!”
  說著,壹挽袖子,就站了起來。
  雲謙虎目怒睜,雙手壹推,竟將壹張桌子都險些推翻了,杯盤等件,狼藉壹地,幸好在座的俱是藝業高強之士,早就及時躲開。
  這壹來滿廳群豪俱都站了起來,悚然動容。雲中程氣得面目變色,厲喝道:“管朋友,妳這是幹什麽?妳這簡直是要我雲某人的好看——”
  管壹柴冷笑著,接口道:“要妳好看又怎樣?別人畏懼妳雲氏父子三分。我管壹柴可不買這個賬。姓雲的小子,從今天起,妳們那幾個鏢局子要是還做得了買賣的,我管壹柴這個管姓,從此就倒過來寫!”
  這管壹柴藝高心狂,在這種地方,竟敢說出如此狂話來,雲氏父子俱都氣得面色鐵青。那靈狐智書卻擺著手,連連道:“管舵主,妳看我智書的面子,少說壹句!”
  又道:“老哥哥,我說妳這是幹什麽,今天是妳大喜的日子,妳又何苦!”
  壹面四下亂擺手:“來,來,大家坐下來,敬我們壽星壹杯。”
  這靈狐智書壹看事情如此糟,生怕好好壹個壽宴,弄得不成章法,就連連勸阻著,可是此時四下早已亂成壹片了。
  那多臂神劍氣吼吼地說:“有人指著我雲某人的鼻子罵我都行。可是要是有人編排我浩然老弟,我雲某人就是拼掉這身老骨頭,也得估量他是什麽變的。”
  仁義劍客雲中程壹面勸著自己老父,壹面向管壹柴喝罵。
  管壹柴卻只是冷笑著,卓然而立。這黑米幫主果然有些壹代梟雄的氣派,在這種陣仗下,倒沒有壹絲心慌的樣子露出來。
  仁義劍客雖然氣性溫和,此刻也忍無可忍,指著管壹柴喝道:“姓管的,妳今天這麽搗亂,想必是仗著手底下有兩下子。來,來,我雲中程今天就伸量伸量妳,我們出去動手去。”
  說著話,這江南俠義道中的第壹人就將長衫壹撩,壹跺腳,颼的,就平地拔了起來,雙腿壹蹬,身形就竄到了院子裏。
  仁義劍客露了這手輕功,在座群豪就哄然喝起好來,暗道:“還是雲老父子的功夫俊,妳看,就沖雲少俠的這壹手,就夠瞧好半天的了,無怪人家能統率那麽多鏢局子,人家是真行。”
  大家暗中正自誇獎著,哪知無翅神鷹冷笑壹聲,身形像是動都沒有動,就這麽樣竄了起來,在空中壹擰腰,就像是壹枝箭似的,射到院子的上空,然後微壹轉折,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這無翅神鷹壹施展出如此的身手,群豪又俱都色變。雲謙壹捋長須,跟了出去,滿座群豪飯也不吃了,都擠到院子裏去。
  但是,在這大廳角上的壹張桌子上,卻仍然還有壹人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著,臉上絲毫無動於衷,生像是方才的事,他既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似的,根本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這人壹襲黃衫,面目英俊,竟然就是那個陌生而狂傲的少 年。
  此刻,他像是吃完了,站了起來,抹了抹嘴,目光往盤中放著的那只剩下壹半的酥炸子雞上壹掃,微嘆了口氣,像是意猶未盡似的,又撕下壹塊,放到嘴裏咀嚼著。
  然後,他慢吞吞地走到廳口,慢吞吞地分開擁在門口的群豪,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此刻偌大的壹座院子裏,竟然靜悄悄的——原來那江南俠義道的領袖,和河東黑米幫的總瓢把子已經動上手了。
  黃衫少 年緩緩踱出大廳,只見院子裏悄然無聲,數百只眼睛都註視著正在動手的仁義劍客雲中程和無翅神鷹管壹柴身上。
  這兩人都是武林道中萬兒極響的人物。在這種生死搏鬥的情況下,這兩人竟然未脫下長衫,僅將長衫的下擺,掖在腰間的絲帶上,腳下也仍然穿著粉底朱面的官履。
  但是這種裝束卻像是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身形的靈巧。就在這四周都站滿了武林群豪,當中方圓不到三丈的院子裏,但見這仁義劍客雲中程身形流轉,衫袖飄飄,姿態瀟灑已極,竟和他平日為人拘謹的樣子,截然而異。
  但是這無翅神鷹管壹柴,身法的輕靈、快捷,卻尤似在他之上。四下群豪只覺眼花錯落,滿目俱是這兩人的身影。
  長江水路大豪橫江金索楚占龍,緊緊地站在壽翁雲謙身側。這兩個須發都已幾近全白的武林健者,此刻卻也都是面露緊張之色。因為正在搏鬥的兩人,無論是誰勝誰負,卻都是不了之局,勢必要在江湖惹出極大的風波來。
  四下肅然站著的武林群豪,雖然都是和雲氏父子的關系較深,但卻也沒有壹個人敢出頭幹預此事,只是在私心下暗暗希望雲中程得勝罷了。
  但這兩人的身手,在武林中又可算得上都是壹流高手,勝負卻不是壹時半刻之間能夠分判得出的。
  此刻夜已頗深,院中四側的高墻上,早已經陸續添上數十枝松枝紮成的火把,火把上尺許高的火焰,順著東南吹來的春風,斜斜地向西北倒了下去。
  松枝燃燒時,發出的劈啪之聲,在這四下的院子裏面,和這兩人動手時發出的虎虎掌聲,形成了壹種極不協調的聲響。
  瞬息之間,這兩人已拆了數百招以上,但從他們掌上揮出的掌風,卻像是比剛剛動手時更為淩厲。無翅神鷹管壹柴流動著的身形,倏然壹頓,蜂腰壹挫,身形擰轉開,雙掌虎的壹聲,滿聚真力,向那正以壹招如封似閉護著前胸的雲中程擊出。
  他久戰無功,此刻已覺不耐,是以竟舍棄招式的變化,而想以真力的強弱來分判勝負了。
  圍觀著的人,大多都是練家子,當然知道管壹柴出這壹招的用意,也知道只要這仁義劍客伸手去接這壹掌,那麽這壹戰分判勝負的時候便到了。四下眾豪的數百只眼睛,不禁都壹齊望到那仁義劍客雲中程的壹雙手掌上。
  多臂神劍右手捋著長須,左手托著右肘。這闖蕩江湖已有數十年的武林健者,此刻雖像是仍然忍得住心中激動,其實他腰腿卻都已滿聚真力,只要雲中程壹個落敗,他便立刻飛身援救。
  無翅神鷹管壹柴這壹雙手掌剛剛吐出,哪知雲中程哼壹聲,腳下連踩七星步,身形滴溜溜壹轉,竟轉到管壹柴身後去了。
  這無翅神鷹掌上的真力,卻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聽呼的壹聲,院中光影分花,墻上的火把上,竟被他這遠隔著三四丈的掌風,擊得火焰壹黯,險些熄滅。
  這光影微黯,群豪緊扣著的心弦松了口氣,但見無翅神鷹管壹柴壹掌擊空後,身形決不停頓,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壹剎那裏,他腳下竟還能硬生生壹轉,甩腕擰腰,天王卸甲,在間不容發之下,逼開了仁義劍客由身後擊來的壹招。
  壽翁雲謙的右手順著長須壹滑,落到腰間的絲帶上,心中雖也松了口氣,卻又不禁暗暗心悸。這江南黑米幫的瓢把子,在武功上的造詣,確乎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無怪在這並不太長的壹段日子裏,聲譽能霍然而起,享有大名。
  自己的愛子雲中程,武功雖已盡得自己的真傳,雖以劍客而名,掌上功夫,也決不弱,但此刻用來對付這無翅神鷹管壹柴,無論身法上、功力上,都未能勝著人家半籌。
  多臂神劍雲謙昔年闖蕩江湖時,和人家過招動手,不知已有多少了,此刻對眼下的情勢,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他心裏不禁懊喪,自己好好壹個壽宴,竟生生被這管壹柴擾亂了。
  院中又復肅然,每個人的每壹雙眼睛,俱眨也不眨地隨著這無翅神鷹管壹柴和仁義劍客雲中程的身形打轉。
  有的武功較差,眼神較弱的,根本就看不清楚這兩人的招式來路,但卻越發屏著聲息,對這兩人的武功,在暗中贊美著。
  有的能看得清他們的招式的,更是不肯放棄觀摩這種高手較技的機會。更有心智較高的,甚至還從其中偷學到壹招半招。
  眾豪凝目之中,哪知在那大廳門口,卻突然傳來壹聲冷笑。
  這冷笑的聲音,極為高亮刺耳,接著壹個清朗的聲音,緩緩說道:“這種打法,又有什麽意思?區區在下真難為妳們這壹身武功是從哪裏學來的,明明兩人的身法都是空門百露,卻沒有壹個人能看得出來。”
  這話聲壹出,群豪不禁都相顧失色,壹齊轉頭望去。只見大廳門口的石階上,負手佇立著壹個神情倨傲的黃衫少 年。
  這少 年長身玉立,站在那裏比身側的人都高著半個頭,蜂腰窄背,眉梢眼角,傲氣淩人,嘴角仍然掛著壹絲冷笑。
  這語驚眾豪的,竟是壹個在武林中藉藉無名的陌生少 年。
  眾豪的數百道眼光,都像利刃似的瞪到他的臉上,但是這神情倨傲的少 年,卻仍然若無其事,嘴角的冷笑痕跡,又復顯露了出來。
  他的話聲字字清朗,正在動著手的無翅神鷹管壹柴和仁義劍客雲中程,雖然心無別騖,卻也壹字不漏的聽到了。
  以這兩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管這話是誰說的,都是件不能忍受的事。這兩人撤回招式,身形後縱,竟壹齊住下了手。
  滿院中的豪士,此刻沒有壹人不是愕然失色的,有的心中猜測這黃衫少 年的來路,有的卻在心中暗罵,以為說出這話的人,壹定是個瘋子。就憑管壹柴、雲中程的武功,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說出這種話來?這少 年不是瘋子是什麽?
  無翅神鷹管壹柴,和那位仁義劍客雲中程此刻的臉色,自然更是難看,四道目光,自然充滿著森冷之意瞪著他。
  只有壽翁雲謙心中卻是另壹種想法。這少 年縱然非病即狂,但他這幾句狂語,卻使得自己的心事,放下壹半。
  因為他此刻看出,自己的愛子身手之間,已不如先前的矯健,只要壹個失手,許多年掙紮得來的聲名,豈非要毀之壹旦。
  在這壹剎那間,院中竟然又復肅然,須知這黃衫少 年說的話,的確太過驚人,群豪相顧失色之下,竟都楞住了。
  管壹柴、雲中程兩人,心中卻是大怒,但以他們之身份,自也不會破口漫罵。
  肅然之中,但見這黃衫少 年壹揮衣袖,緩步走下階來。
  無翅神鷹管壹柴突然嘿嘿冷笑壹聲,沈聲說道:“方才的高論,想必就是這位朋友說出來的了。我管壹柴確實欽佩得很。我管壹柴技藝不精,自知武功太差,今日能遇見朋友,實是高興極了,還望朋友不吝賜教,將在下招式的空門壹壹賜告在下,讓在下也好學學高招。”
  那黃衫少 年朗聲大笑了起來,連連道:“好,好,閣下的確虛心得很。不過妳那趟掌法,雖然看似花妙,卻實在空門太多,叫我壹時之間,又怎能說得完呢?”
  他轉頭又向雲中程笑道:“妳的掌法,和他的也是半斤八兩,要不好好去練練,只怕將來遇著高手,連人家的三招都擋不了,那豈非難看?”
  這黃衫少 年,竟老氣橫秋地說出這種話來,管壹柴、雲中程,俱都面目變色,雙眉倒立。
  雲中程劍眉豎處,冷笑壹聲,方待說話,哪知卻聽他父親突然幹咳壹聲,像是阻止自己,便又將口中的話忍下去了。
  但是這江南黑米幫的魁首,驕橫跋扈,卻萬萬忍不下這口氣。
  他冷笑壹聲,叱道:“好,聽朋友說的話,想必朋友也算是高人了,那麽就請朋友給天下武林英雄看看,我管壹柴的武功如何不濟事,連人家三招都擋不過。”
  他把手壹翻,將右手的袖子又挽了挽,這無翅神鷹顯然已動了真怒,立刻就要出手了。
  圍觀著的群豪,雖然都對這黃衫少 年的說話不滿,但此刻卻又不禁在暗暗為他擔心。這無翅神鷹壹出手,只怕這少 年便得喪命,因為此刻這管神鷹的出手,是決不會留情的了。
  但是這黃衫少 年,卻又自朗聲大笑了起來,壹面朗聲說道:“區區在下雖算不得高人,但若要對付閣下這種身手,只怕有個三、五招也足以夠了。閣下若不相信,不妨試試看。只是以區區之意,閣下最好還是算了吧!當著這麽多人面前現眼,卻又是何苦呢?”
  說罷,又自揚聲大笑了起來。
  這些群豪雖然驚詫,但有些經驗老到的老江湖,像橫江金索楚占龍、靈狐智書、多臂神劍雲謙等人,卻都已看出這黃衫少 年雖然狂驕無比,但他既敢如此,就絕非沒有來歷的。
  是以雲謙方才暗暗阻止住自己的愛子的盛怒。反正他知道管壹柴是決不會放過這少 年的,只要這少 年和管壹柴壹動上了手,那麽以自己的眼光、經驗,這少 年的來歷,自己是決不會看不出來的。
  果然,這管神鷹盛怒之下,已自叱道:“承朋友的好意,但我姓管的天生的是這種脾氣,不到黃河心不死。朋友,妳若不讓我見識見識妳的身手是怎麽個高法,就在這裏胡吹亂吠,那我姓管的可要對朋友妳不客氣了。”
  這黃衫少 年哈哈笑道:“不到黃河心不死……好,好,閣下既然執意如此——”
  他話聲緩緩壹頓,笑聲倏然而住,目光變得森冷而寒厲,冷冷又道:“那卻怪不得在下了!”
  他寒冷的目光四轉:“哪位朋友出來做個見證,區區在下若不能在三招中,讓這位朋友落敗,那麽在下就從這院子裏,壹直爬將出去;但若是——”
  他語聲壹頓,目光又復落在管神鷹身上,森冷地接著又道:“但若是朋友在三招之內——”
  管神鷹瞠目大喝壹聲,截斷了這黃衫少 年的話,厲叱道:“那我就隨便妳處置好了。”
  略整上身,拗步進身:“朋友,妳就接招吧!”
  身形倏然壹轉,轉到這黃衫少 年的左側,右掌橫切這少 年的肩頭,左掌卻從右肘下穿出,以食、中兩指,猛點他肋下的血海穴,掌心內陷,卻又滿蓄小天星的掌力。
  這無翅神鷹雖是驕狂跋扈,但壹動上手,卻可以看出他並沒有半點輕敵之態,用的也決不是那種踏洪門、走中宮壹類以強擊弱的身法,他竟避重就輕,先繞到這少 年的身左,出招之間,雖攻實守,早就先把自己的退路留好了。
  這管神鷹此刻出招之間,竟顯出來比先前和雲中程動手時更小心。
  他這壹招兩式,快如電火,那黃衫少 年長笑聲中,身形略展。
  管神鷹掌方遞出,忽然覺得眼前空空,就在這壹剎那,這黃衫少 年竟然形如鬼魅,身形展動間,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他大驚之下,已聽到自己身後暴喝壹聲:“第壹招。”
  管壹柴心魄皆失,顧不得轉身回顧,猛然向前壹栽,就地連翻幾個斤鬥。這江南大豪,黑米幫首,此刻竟使出“懶驢打滾”這種見不得人的招式來,簡直是無賴們的身法了。
  群豪不禁大嘩。這些闖蕩武林多年的豪士,所遇之事,卻從未有壹件更奇於此事的。壹個名不見經傳的少 年竟在壹招之下,使得武林側目的黑米幫總瓢把子管神鷹,雖未落敗,卻已丟了大臉了。
  群豪嘩然聲中,管神鷹站起身形,只見那黃衫少 年,正站在自己身前,帶著滿臉不屑的微笑,望著自己,冷冷說道:“還有兩招。”
  此刻這無翅神鷹心中,正是羞愧兩念,如潮翻湧。行家壹伸手不用多看,就可以分辨出身手的強弱來。
  這管神鷹並非不是明眼人,人家這種身手,自己不但見所未見,就連聽說都沒聽說過。自己壹向頗為自傲於自己的身手,但此刻壹招之下,連人家的身法都沒有看清楚,就落了敗相。
  那多臂神劍此刻亦是面色大變,因為他已從這黃衫少 年的身上,想起壹個人來。他確信自己老眼無花,自己看出的事,是絕對錯不了的。
  那黃衫少 年緩緩昂起頭來,目光從那管壹柴身上,轉望蒼穹,嘴角的笑容,擴散得越發開朗了。然後,他低下頭,朗聲又道:“還有兩招!”
  這四個字,像箭也似的,射進那江南黑米幫魁首管神鷹的心,他感覺得到,滿院群豪,似乎也都帶著壹種冷削的目光在望著自己。他若像二十年前那麽年輕,他壹定會勢若瘋虎般撲上去。
  只是,他此時的年齡已經夠大了,人生的體驗,也使他變得足夠世故。他正是所謂壹點就透的老江湖,深知自己那壹身仗以稱雄武林的武功,在這少 年的詭異身法面前,有如皓月當空下的螢火之光,自己縱然還能再出手。也是落得自取其辱。
  於是他長嘆壹聲,目光呆滯地望著這黃衫少 年,沈聲道:“我管壹柴有眼無珠,看不出朋友是位高人。但我管壹柴還不是瞎子,此刻已低頭認栽。朋友的下余兩招,也不必施展出來了。”
  群豪又嘩然發出壹陣響動。多臂神劍雲謙的兩道濃眉,皺得更緊,突然附耳向橫江金索楚占龍低低說了兩句話,那水路大豪的兩道目光,立刻也在這黃衫少 年上下壹掃。
  只見黃衫少 年兩眼上翻,只微微“哦”了壹聲,對這無翅神鷹管壹柴的這種認栽的話,沒有絲毫反應。
  管神鷹幹咳了壹聲,道:“我管壹柴自知學藝不精,可也不是個庸才。像朋友這種身手,在下敢說的確是出類拔萃。不知道閣下能不能將大名見賜,讓天下武林賓朋,也好知道當今武林中,又出現了壹顆異星。”
  這管壹柴能成為壹幫之主,果然除了稍微驕狂跋扈些外,城府卻是極深。此刻他心念轉處,突然對這黃衫少 年恭維起來。
  他如此壹說,群豪也不禁都豎起耳朵,想聽聽這武功詭異高絕的少 年的大名。這些草莽豪客,都是直腸漢子,先前雖然不滿於這少 年的狂傲,但此刻為其武功所懾,卻不禁對他有些傾倒了。
  這黃衫少 年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長笑聲中,朗聲說道:“管朋友不以勝負為念,的確是胸懷磊落的好漢,在下方才多有得罪了!”
  管壹柴目光壹轉,已知道這黃衫少 年,雖然武功絕高,卻是初出茅蘆,是個喜歡人捧的角色。他知道自己這壹著棋,無疑是下對了。
  卻聽他語聲微微壹頓之後,明亮的目光掃視群豪,接著又道:“在下岑粲,初出江湖,來日還要請管朋友多多照顧。‘異星’這兩字,卻是在下萬萬擔當不起的。”
  說罷又是大笑,然而在這大笑之中,目光卻又掃視群豪,像是在留意別人對自己的表情。
  滿院火光閃動中,只見院中群豪都凝目註視著他。
  於是他的笑聲更加開朗了。哪知就在這種笑聲中,門外突然飛步搶進壹個人來,連連喊道:“喬某來晚了,該死,該死——”
  又喊著:“雲老爺子,小的來給您老人家拜壽來了。”
  眾豪瞠目之中,已見門口搶進壹個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壹手捧著壹個檀木匣子,另壹只手卻挾著三軸畫卷,飛也似的奔了過來。
  群豪又立刻壹陣嘩笑,因為只要在江湖呆過的,大多俱都識得此人。那長笑中的黃衫少 年壹雙劍眉卻皺了皺,笑聲倏然頓住了。
  這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壹奔進來,就在雲謙身前翻身拜倒,壹面笑道:“小侄喬遷,謹祝雲老爺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那壽星雲謙壹面哈哈大笑著,壹面彎身去扶,道:“好說,好說,賢侄快起來。”壹面又道:“中程,還不快把妳喬三哥扶起來!”
  雲中程搶過幾步,亦笑道:“三哥,快請起來。看妳手裏拿著東西,又給我們老爺子帶了什麽好東西來了?”
  那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正是武林中人緣最好的鬼影兒喬遷,除了以輕功跳縱術馳譽江湖外,更是江湖中的神偷。
  只是這鬼影兒喬遷,出身世家,本來就是百萬巨富的公子,雖然善偷,卻不偷人,而且慷慨尚義,雖然形容猥瑣,卻是條沒遮攔的漢子。
  這喬遷此刻膝頭壹用力,人已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四顧,哈哈笑道:“妳們看看,我們雲老爺子是不是德高望重,我喬遷是不是該死,這麽多武林朋友全都來了,我喬遷卻來得最晚——”
  他目光壹轉,轉到那卓立在院中,面上滿帶不愉之色的黃衫少 年身上,話聲不自覺地壹頓,然後又瞟了管神鷹壹眼,眼珠壹轉,像是已猜知這是怎麽回事了,連忙又大笑著接道:“先前小弟還在奇怪,朋友們怎麽不在廳裏喝酒,卻站到院子裏來了。原來是有人在這裏比武替老爺子上壽。請,請,請,管大爺,妳只管開始,小弟站到壹邊去。”
  雲中程低咳壹聲,暗忖這喬遷年紀有了壹把,卻還是小孩子脾氣,怎的事情沒有弄清楚,就先嚷了出來,連忙強笑打岔道:“喬三哥,妳弄錯了——”
  話猶未了,那管神鷹卻突然大笑起來,朗聲道:“雲中程,妳別替我圓臉,我管壹柴可不領妳這個情。喬老三,我老實告訴妳,我先前已和這位岑少英雄動過手了。”
  鬼影兒喬遷眼珠又轉了幾轉,心下方自有些詫異,卻聽管壹柴又道:“可是,喬老三,我告訴妳,動手才壹招,我就吃了敗仗。喬老三今天是妳走運,來,來,讓我替妳引見這位驚天動地的少 年英雄,這位就是上岑下粲,岑少英雄。”
  鬼影兒喬遷不禁也睜大了眼睛,無翅神鷹管壹柴,壹招之下,就栽在這黃衫少 年手上,這簡直令人有些不信。
  黃衫少 年岑粲被這鬼影兒跑來這麽壹擾,使得群豪的註意力都從自己身上轉了開去,心下方自有些不愉,但這管神鷹如此壹說,傲然的微笑,又復泛起,心下不禁又對管神鷹增加了幾分好感。
  他有年之際,就被壹位武林異人,自家中帶走,十余年來,學得壹身絕藝,此刻甫出江湖,卻已染得其師那種迥異常人的脾氣,行事但憑自己的好惡,至於那件事對不對,他全然不管。
  喬遷愕了半晌,卻見這管神鷹四下作了個羅圈揖,朗聲道:“各位,管某告辭了。”
  走到那黃衫少 年岑粲身側,低低說了兩句話,岑粲微微壹笑,喬遷心中又自奇怪,這管神鷹平日那種脾氣,此刻栽在人家手上,卻怎麽還對人家這樣?
  他正自思忖中,卻見管壹柴將掖在腰中的長衫下擺放了下來,望也未望雲氏父子壹眼,就自轉身,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仁義劍客面色又復大變,目光盯在這管壹柴的後影上,突然往前壹跨步,哪知臂膀被人壹拉,卻被他父親多臂神劍拉住了。
  鬼影兒喬遷眼珠又壹轉,冷冷笑道:“各位,妳們站在這裏作啥?還不進去喝酒。我除了帶來壹樣東西給雲老上壽之外,還有壹樣新鮮事,要告訴各位呢!”
  雲中程定了定神,勉強將神色恢復過來,也自招呼著群豪入座。那多臂神劍雲謙和橫江金索楚占龍對視了壹眼,緩緩走到岑粲身側,微微壹揖,朗聲笑著說道:“兄臺好俊的身手,真是英雄出在少 年,教老夫仰慕得很。”
  黃衫少 年岑粲也拱了拱手,笑道:“雲老前輩對小可方才的舉動,是否有些不滿呢?”
  雲謙目中光華閃動,但瞬即又回復安然,哈哈大笑道:“岑少俠說這樣的話就是見外了。妳看,大家都已進廳去了,岑少俠何不也進去再喝兩杯?老夫還有壹事,要請教岑少俠哩。”
  岑粲朗聲笑道:“這個自然。”
  昂首走入大廳,即筆直走到首席,在管神鷹方才坐的那個空位上昂然坐了下來,目光掃視間,群豪已又在對他側目了。
  壽星雲謙微壹捋須,走到首座上,方自端起酒杯,卻看見本和仁義劍客雲中程、靈狐智書站在壹起的鬼影兒喬遷手裏捧著個木匣,又復走上前來,將那三軸畫卷挾到腋下,雙手捧起木匣,壹面笑著說道:“小侄喬遷,謹以壹雙蟠桃給您老人家上壽。”
  雲謙大笑著,雙手接了過來。群豪的目光,不禁又轉到這壹木匣上去,想著這位巨富神偷,這次送來的是什麽東西。
  只見雲謙壹打開匣子,就聽到“嗒”的壹聲輕響,突然從匣中站起兩個高未達尺的玩偶來,俱都塑造得有如粉裝玉琢,壹男壹女,手裏捧著壹對碧玉蟠桃,正是為王母上壽的金童玉女。
  群豪不禁俱都大樂。壽星雲謙笑聲更朗,轉身將這精巧的壽禮,放到供桌上。卻聽那鬼影兒已自朗聲說道:“按理說,今天是雲老爺子的華誕,別人來晚,猶有可說,我喬遷怎麽會來得這麽晚呢?哈,這是有個原因的。”
  他伸出壹根手指,又道:“因為區區在下,突然聽到了壹件消息,這消息,我敢說是天下武林朋友都樂於聽到的,可是在當時,我卻有些不信,所以特別跑到天目山上去壹看,這才知道,這消息竟是真的。”
  他滔滔說到這裏,群豪已漸動容。那黃衫少 年面上,不禁露出註意的樣子。只是這鬼影兒縮回手,微微壹笑,又道:“各位,古語說得好:‘學得驚人藝,售於識貨家。’各位,妳們只要自問手底下還有兩下子的,趕緊收拾包袱,到天目山去,我喬遷包準妳們絕對不會冤枉跑這壹趟。”
  他頓住話,眼珠四下亂轉,群豪果然俱都聳然動容。
  壽翁雲謙壹拍他的肩膀,哈哈壹笑道:“賢侄,妳有什麽話,就痛快點全說出來吧!何必叫人家著急。”
  喬遷嘻的壹咧嘴,笑道:“只不過我這消息壹說出來,各位總得送我壹點什麽東西才好。各位,我這天目山來回奔了這麽壹趟,可也不能白跑呀!”
  群豪嘩然大笑,有的和這喬遷較熟的,就在笑聲中叫道:“喬三爺,我們是想送妳東西,可是我們送的東西,妳能看得上眼嗎?”
  有的又叫道:“喬爺,妳老平日愛說笑,我看這八成兒又是笑話。我在江湖上跑了這麽多年,可也不知道天目山上會突然掉下月亮來。”
  此刻滿廳笑聲,顯然已將方才的不愉快之事給忘卻了。雲謙方在暗中轉念,以為這喬遷真的是在說笑,藉以使大家高興些。
  哪知卻見這位巨富神偷突然壹本正經地將桌上的杯盞挪到壹邊,空出壹塊地方來,將腋下挾著的三幅畫卷,小小心心地放在桌上,壹面道:“各位,妳們認為我這是說笑,那可就錯了。各位,老實告訴妳們,天目山上,此刻正在搭著擂臺,各位只要能在這擂臺上技壓當場,稱雄露臉,那,那,這些就是妳的。”
  說著,他從桌上拿起壹幅畫,卷上金光燦然,竟畫著不計其數的金錠。
  黃衫少 年岑粲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首喝了壹口,伸出筷子挾了壹塊海參放在嘴裏咀嚼,對這幅即使是用真金貼上去的畫卷,再也不望壹眼。
  群豪之中,坐在後面的,已有人站了起來,引頸而望。
  這鬼影兒喬遷壹面小心地卷起畫,壹面又道:“這還不算稀奇,各位再看這個。”
  隨著,又拿起壹卷畫,打了開來,群豪又卻嘩然壹聲,眼睛睜得更大了些。
  那黃衫少 年岑粲,目光微斜,也不禁瞟了這幅畫壹眼。
  只見這上面,精光耀目,竟不知用什麽在上面畫了許多柄長劍。
  須知好武之人,往往將壹些利器神兵看得尤重於財物珍寶,鬼影兒喬遷打開的這第二幅畫,顯然比第壹幅更令人聳動。
  喬遷用左手拿著這畫幅的上端,伸起右手的食指,指著畫上的劍,緩緩笑道:“金蛇、騰蛇、飛鳳、虬龍,各位妳們總該聽過這幾柄劍的名字吧?可是妳們又有誰見過呢?”
  他故意拖著長尾音,哈哈壹笑,又道:“可是各位若上了天目山,能在人家設下的幾樣玩意裏露壹手,哈,那這幾口劍,其中就有壹口是妳的了。”
  壹個粗大的聲音,在人叢中吼道:“喬三爺,妳這不是騙我的吧?”
  喬遷閃目壹望,只見發話的這人,正是江南三才劍的名家郭拓平,不禁哈哈笑道:“郭大爺,我喬三幾時騙過妳來?妳要是得了那口飛鳳劍,那妳使起劍來,可就更沒有人能抵擋得住了……”
  話猶未了,那郭拓平已躍身而起,走了出來,朝這畫狠狠盯了兩眼,又朝壽翁雲謙當頭壹揖,竟自粗著聲音說道:“雲老爺子,小侄先走壹步了。”
  朝四座拱了拱手,竟不等雲謙挽留,就大步走了出去。這郭拓平原來是個火燒眉毛的急脾氣。
  但是那黃衫少 年,卻仍然自顧吃喝著,這些武林中人人垂涎的利器神兵,竟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像是他根本不需要這些似的。
  雲老爺子輕輕皺了皺眉,向喬遷道:“賢侄,妳這可不是故作驚人吧?否則玩笑可就真開得太大了吧!”
  喬遷又收起這幅畫,拿起第三幅來,壹面笑道:“雲老爺子,您老人家放心,若小侄這是開玩笑,您就叫中程把我腦袋切下來好了。”
  說著他又緩緩展開第三幅畫,這壹次,竟連那素來不動聲色的黃衫少 年岑粲都不禁面色大動,推杯而起,群豪的嘩然之聲,響得也自更厲害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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