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人比牡丹瘦

　　明明只是收了個弟子，教點簡單的學問，但看在旁人眼裏，過度的解讀便多了起來。
　　在太子李弘看來，李顯和他壹樣是皇嫡子，李欽載又是李顯的老師，那麽李欽載肯定要幫助李顯奪嫡。
　　而李欽載深受李治其中，他的壹句話，往往會對李治產生很大的作用，李治雖不至於對他言聽計從，但每壹句話說出口，不論有理沒理，李治壹定會認真思量。
　　對李弘來說，這就是威脅，非常大的威脅。
　　這才是最近壹切陰謀的源頭，李弘想要除掉威脅，但又要保持太子的形象，於是暗戳戳地搞點小陰謀。
　　怎麽說呢，李欽載其實並不恨太子，壹個十二歲的孩子不大可能是妖孽，從這次針對溫和的手段來說，太子顯然是比較克制的。
　　李欽載覺得主要是東宮那些謀臣的慫恿攛掇，影響了太子的判斷。十二歲的孩子終究也是孩子，被人蠱惑後，被謀臣牽著鼻子走也算情理之中。
　　按李欽載的猜測，這件事多半是謀臣向太子諫言，各種明示暗示李欽載和李顯的師生關系對東宮的威脅。
　　太子壹時昏了頭便決定出手，他甚至可能並未參與具體的陰謀實施過程，壹切都是東宮的謀臣在暗中操控，掌握全局。
　　直到這壹天，謀臣們發現事情已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於是向太子認罪認罰，太子別無選擇，只好派李義府來求和。
　　李欽載如此推斷不是憑主觀臆想，而是根據前世零星的記憶。
　　記憶中現在的太子李弘是個不錯的人，自打懂事起便勤奮向學，謙遜又有能力，在朝野中素有賢名。
　　唯壹的缺點就是有點短命，這才輪到李顯坐了皇位，偏偏李顯性格懦弱，成了史書上徒增笑柄的“六位帝皇玩”。
　　李弘這樣的人不大可能太壞，所以，盡管李欽載與他產生了過節，但事情或許仍有挽回的余地。
　　想到這裏，李欽載不由心累。
　　安安靜靜當條鹹魚都這麽難，若哪壹天有了野心，想掌握權力時，麻煩豈不是更多？稍不留神都會被人拖進巷子裏敲壹記悶棍。
　　幸好李欽載天生不是有野心的料，他接受不了每天大風大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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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果然如李義府所說，李敬業被無罪釋放，李家部曲將李敬業從大理寺接了回來。
　　有意思的是，數日前還在對李敬業各種口誅筆伐的朝臣們，對今日李敬業無罪出獄竟毫無反應，朝堂上連個泡兒都沒冒，朝臣們仿佛集體失憶了似的，統統忘記了李敬業這個人。
　　與此同時，朝堂上關於李勣當年殺降擄財的傳言也沒了聲息，各種傳言壹夜之間消失得幹幹凈凈，只有民間市井仍有少數八卦的百姓們茶余飯後議論幾句，不過只是當壹個談資炫耀而已。
　　僅僅過了壹天，似乎所有的寧靜又回歸到了生活裏，壹切仿佛都沒發生過。
　　只有李敬業回家時身上的酸臭味和消瘦幾分的面頰，仍然提醒所有人這件事是確實發生過的。
　　李敬業跨進門便大哭不已，李欽載急忙迎上來，關心地上下打量著他。
　　“堂兄怎麽了？為何如此傷心？”
　　李敬業哭道：“我太苦了，太苦了啊！”
　　“是是，知道妳太苦了，這不把妳救出來了嗎。壹切都過去了，咱們以後安生過日子。”李欽載安慰道。
　　“我壹生自問無愧於君上，無愧於社稷，除了褲腰帶稍微松了壹點，絕無半點對不起家國之處，為何會遭此劫難？嚶嚶嚶。”李敬業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李欽載猶豫了壹下，試探著道：“堂兄，咱就是說有沒有壹種可能，妳遭此劫難就是因為褲腰帶松了？”
　　“嗯？”李敬業赫然擡頭，哭聲立止，接著張嘴又哭了起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太苦了啊！”
　　壹邊哭，壹邊微微瞇眼朝後院方向偷瞥。
　　李欽載頓時明白了。
　　特麽的，剛從牢裏放出來就玩這點小伎倆，心機菊。
　　“堂兄，堂兄！爺爺在書房裏，這個時辰通常是不出後院的，而且此地離書房甚遠，妳哭得再大聲，爺爺也聽不見，不如……妳湊近點兒再哭？”李欽載真誠建議道。
　　李敬業哭聲又止，脫口道：“好主意，不早說！”
　　說完李敬業起身便朝後院跑去，壹直跑到後院的拱門處，李敬業甚至還伸出大拇指瞄了壹下自己離書房的距離，壹副要用迫擊炮炸阪田聯隊指揮部的樣子。
　　確定在這裏哭壹定能引起李勣的註意，這才就地壹癱，咧嘴幹嚎起來。
　　“我，太苦了啊——！”
　　遠遠站著的李欽載不由嘆為觀止，這特麽的戲精附體，情真意切，顯然大理寺監牢的待遇太好了，才讓這貨剛出獄仍有精力表演苦情戲。
　　李欽載悄悄走近了幾步，慘無人道地圍觀。
　　李敬業的哭聲引來了府裏諸多下人的矚目，下人們不動聲色地假裝忙活手頭上的事，卻暗暗移動腳步，朝後院拱門靠近。
　　壹家子的戲精。
　　李欽載深深為自己不能入戲而與眾人格格不入感到羞恥。
　　“堂兄，打滾，撒潑打滾！”李欽載再次真誠奉上建議：“滾到院子旁邊那株牡丹上，碾過去，爺爺壹定會出現的。”
　　建議太真誠，實在無法拒絕。於是李敬業毫不猶豫就地打滾，從拱門壹直滾到那株牡丹前，碾壓而過，那株李勣新種下的牡丹瞬間宣告死亡。
　　李欽載撫掌微笑，贊道：“滾得真好！”
　　扯著嗓子幹嚎許久，沒見壹滴眼淚，皇天不負苦心人，牡丹剛被碾壓，李敬業便終於等來了李勣。
　　“老夫的牡丹！”李勣氣急敗壞跑出來，卻渾然無視嚎啕大哭的李敬業，而是雙手捧著魂斷氣絕的牡丹，顫巍巍地扭頭：“誰，誰幹的？”
　　正在大哭的李敬業眼皮壹跳，頓覺上了大當。
　　正打算抵賴栽贓，卻見李勣壹臉陰沈地瞪著自己，而他仍保持打滾的姿勢，死不瞑目的牡丹就在他身旁，似乎抵賴也賴不過去了。
　　“爺爺，孫兒……苦啊！”李敬業大哭，楚楚可憐，人比牡丹瘦。
　　李勣卻毫不憐憫，起身暴怒道：“老夫就知道是妳這孽畜幹的！牡丹何辜，竟遭爾毒手，妳索性在大理寺多蹲幾日不好嗎？”
　　說完李勣擡腳就踩，不偏不倚地踩在李敬業那張梨花帶雨的四十二碼大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