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又遇崔小姐

　　自從有了蕎兒後，李欽載沒睡過安穩覺。
　　有孩子的人都知道，與孩子同睡壹床，很難睡個整覺。
　　半夜尿床，口渴，肚子餓，咳嗽，做噩夢等等，都能引來孩子壹陣哭鬧，滿足過後還得再哄壹陣才能繼續睡。
　　蕎兒懂事，半夜倒是沒別的毛病，更是不哭也不鬧，但尿床這事兒，他也無法控制。
　　李欽載半夜發現褥子濕了，只好叫來丫鬟，將仍然睡著的蕎兒抱到壹邊，丫鬟給換上幹凈的褥子，父子二人這才繼續睡下。
　　有了孩子後，李欽載才明白狗血臺詞裏說的“壹把屎壹把尿把妳餵大”這句話，真沒有誇張。
　　睡到日上三竿，父子倆才起床。
　　穿戴洗漱過後，丫鬟端來早餐。
　　李欽載的生活習慣也影響了蕎兒，如今的蕎兒和李欽載壹樣也是每日三餐，早晚更要喝壹碗羊奶，每天不能斷。
　　未經過加工的羊奶味道有點膻，蕎兒如同被賜自盡似的，表情悲壯地端碗，喝壹口小臉便皺成壹團，緩好大壹會兒氣後，再喝第二口。
　　喝得如此痛苦，李欽載卻毫不心軟。
　　孩子正在長身體，再難喝也必須喝，幼兒時必須給身體打下基礎，否則長大後成了病秧子，真覺得腎虛公子的名頭好聽？
　　安靜地啜了壹口滾燙的粥，李欽載忽然幽幽道：“妳昨晚又尿床了……”
　　蕎兒壹楞，接著羞愧道：“是，蕎兒錯了。”
　　“沒讓妳認錯，妳還小，管不住尿很正常。”李欽載神色淡然道。
　　蕎兒愧然，默默地喝了壹口羊奶，忽然道：“爹小時候尿床嗎？”
　　李欽載傲然壹笑：“爹這般英明神武之人，八歲後就沒再尿過床了。”
　　蕎兒掰手指算了壹下，欣然道：“蕎兒才五歲，還能尿三年床。”
　　李欽載黑著臉道：“這種事就不必攀比了，能控制還是盡量控制……”
　　說完李欽載斜瞥了他壹眼。
　　尿都管不住的小屁孩，居然學會早戀了，嘖！
　　他這個能管住尿且尿黃的大男人，卻還是壹只單身狗。
　　憑啥？
　　“蕎兒啊，聽管家說，妳最近跟同村的某個小姑娘關系不錯？”李欽載和顏悅色試探道。
　　蕎兒卻毫不掩飾地點頭：“爹是說魏家的囡囡麽？孩兒喜歡跟她壹起玩。”
　　李欽載眨眼，“喜歡”跟“喜歡壹起玩”是兩個概念，必須弄清楚了。
　　“為啥喜歡跟她壹起玩？”
　　蕎兒毫不遲疑道：“她給我好吃的，她娘做的面餅好吃，烙好後上面還有芝麻，很香。魏家今年收成好，她家常烙面餅，囡囡每次都分孩兒壹半，所以孩兒喜歡跟她玩。”
　　李欽載幹咳幾聲，聽這意思，這貨已掌握了吃軟飯的精髓？
　　問題是，妳才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呀，妳去吃莊戶家的軟飯？
　　這世界怎麽了？
　　“妳呢？妳吃了魏家的餅，有沒有回贈人家什麽東西？”
　　蕎兒想了想，道：“孩兒教莊子裏的孩子背《百家姓》，單獨留下魏囡囡多背壹會兒，魏囡囡比別人學得更快，她爹還特意謝過孩兒呢。”
　　哦，知識換面餅，還好，不算丟自尊。
　　不知如何定性這種關系，孩子的世界很單純，是李欽載想得太復雜了。
　　“好，以後繼續跟她壹起玩，不過要註意安全……”
　　李欽載話說到壹半便停住了。
　　五歲的孩子需要註意什麽安全？安全的前提是妳得先支楞起來。
　　小屁孩毛都沒長齊，能支楞麽？
　　“教她背書還不夠，以後家裏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妳也要回贈給她，邀請她壹起吃，朋友之間要分享，不能吃白食，禮尚往來關系才能長久。”李欽載叮囑道。
　　蕎兒似懂非懂地點頭。
　　……
　　秋風蕭瑟，天清氣朗。
　　吃過早餐後，蕎兒繼續在院子裏練字，李欽載叫下人弄了壹根長竹竿，又弄了壹卷長長的魚線，竹竿上粘了壹些小竹孔，魚線從小竹孔穿過，末端打個結。
　　再讓下人弄來壹些鉛，將其融化後做成鉛墜，找壹只倒黴的大鵝，生拔下壹根鵝毛，取其空心與魚線相連，做成浮漂，最後再做壹個線輪。
　　壹根魚竿就此完工。
　　挖土弄了壹小罐蚯蚓，再取壹把黍米用酒泡好。
　　忙了壹上午，到了下午時分，李欽載搬著小馬紮，扛著魚竿興沖沖地走向渭河邊。
　　選了個水面平靜的灣區位置，壹把黍米撒下去，水面頓時便有了動靜。
　　這年頭的生態環境不得不服氣，任何食物都不用擔心農藥危害問題，而且野生的動物不少，無論天上飛的還是水裏遊的，數量都非常充足。
　　展開小馬紮，坐在岸邊，李欽載將魚竿壹甩，然後便安靜地在岸邊等候魚兒咬鉤。
　　釣魚需要的是耐心，而李欽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歲月那麽長，若想虛度年華，沒壹點耐心怎麽活？
　　獨自坐在岸邊，李欽載甚至很享受孤獨的滋味，沒人搭理沒人打擾的生活很舒服，不需要沒必要的應酬，不必尋找幹巴巴的話題與人尬聊。
　　青山綠水，整個人融入山水和自然裏，連自己的氣質都仿佛沾了幾分空靈的味道。
　　李欽載滿足地呼了口氣，剛才帶壹壺酒出來就好了，壹邊釣魚壹邊飲酒，要的是這份閑情逸致。
　　李欽載看著遠處的青山定定出神，思緒不知飄向了何方，水面上的浮漂動了幾下，魚線和釣竿也跟著晃動起來。
　　懶洋洋地看了壹眼浮漂，李欽載並未動彈，魚竿晃動片刻後便不動了，顯然魚兒咬鉤後使勁掙紮，又脫鉤而去，逃得壹條生路。
　　李欽載不在乎，他坐在這裏的目的不是釣魚，是享受孤獨。
　　越孤獨的人越清醒，人在孤獨中往往能想通很多事情。
　　從蕎兒的教育問題，到李家未來的前景，甚至還想到了李治的壽命，以及那位野心勃勃的武皇後如今可能會有什麽布局。
　　太多太雜，李欽載必須想清楚。
　　混吃等死當壹條鹹魚不等於真的就不問世事了，想要壹輩子擁有混吃等死的優渥生活，便要保住如今李家和自己的現狀。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李欽載皺眉，美好的孤獨氣氛被破壞，他的心情有些不悅。
　　“這位兄長，請問能賣我壹條魚嗎？”身後的聲音有些熟悉。
　　李欽載扭頭，卻赫然發現竟是崔家小姐。
　　今日崔婕仍穿著壹身碎藍的粗布釵裙，瀑布般的長發用藍色的頭巾包裹起來，手裏拎著壹個小竹籃，竹籃裏有壹些蘑菇和筍子，顯然剛從山腰采來。
　　崔婕這時也認出了李欽載，不由吃了壹驚，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仿佛遇到了壹頭吃人的猛獸，絕色的俏臉掩飾不住的驚惶。
　　“怎麽是妳？”崔婕脫口道。
　　李欽載哼了哼：“我家的莊子裏，怎麽不能是我？”
　　崔婕垂下眉瞼，恢復了冷靜，放下竹籃，雙手觸額壹禮。
　　“崔婕拜見李世兄。”
　　“不必行禮了，反正妳我互相看不順眼，不如相忘於江湖，下次遇見可以當作是陌生人，擦肩而過便是。”李欽載盯著河面淡淡地道。
　　崔婕咬了咬牙，道：“崔婕還是要謝過李世兄收留隱瞞之恩，此恩此德，崔婕必有所報。”
　　李欽載嘖了壹聲，扭頭打量了她壹眼，道：“妳這模樣看起來好窮啊，我實在想不出妳會如何報答我。”
　　崔婕沈默片刻，道：“我會努力多掙些銀錢……”
　　“所以，妳打算用錢來報答我？”李欽載笑了笑，道：“我不是打擊妳啊，錢這個東西，很難讓我興奮起來，不知道妳打算砸多少錢報答我呢？”
　　崔婕遲疑許久，輕聲道：“李世兄盡管給個數目，我壹定能掙到。”
　　李欽載搖頭，目光重新回到河面的魚竿上，仿佛壹根魚竿都比她更有魅力。
　　“恩不恩情的就莫說了，我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為了躲這樁婚事，妳也不容易，我和妳壹樣不喜歡長輩安排的這樁婚事。”
　　“收留妳在莊子裏躲避崔家眼線，為的也是擔心妳被崔家抓回去後，我們不得不成親。”
　　“所以，我們互不相欠，收留妳也不是施恩，而是為了我自己。所謂恩情什麽的，大可不必當真，根本沒那回事。”
　　崔婕執拗地道：“李世兄為了什麽，是妳的事，我和從霜確實受了妳的恩，受恩便要記住，要報答，否則枉為人。”
　　李欽載笑了，這姑娘還是個死心眼兒。
　　魚竿沒動靜，釣魚也需要運氣，李欽載這會兒的運氣可能不大好。
　　“對了，有個事忘了問妳，妳逃婚離家難道不帶錢的嗎？外面吃穿住行樣樣要用錢，妳難道不知？啥都不帶就敢離家出走，誰給妳的勇氣？”
　　崔婕俏臉瞬間漲紅，羞赧又尷尬，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本來帶足了錢的，好幾十兩銀餅呢，我跟從霜離家後混進了壹支商隊，後來發現崔家追拿我們的騎隊來了，情急之下慌忙脫離商隊躲進了樹林，崔家的騎隊倒是躲過去了，但錢卻忘在商隊裏……”
　　李欽載楞了壹下，失笑道：“妳倆可真是……為何遇到事情就往林子裏鉆？躲避騎隊鉆林子，上次被我的部曲抓到也是鉆林子，崔小姐，妳跟樹林天生犯克，以後記得逢林莫入。”
　　崔婕也是氣不順，聞言小心翼翼地瞪了他壹眼，悶聲悶氣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