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小圈子

　　“陰人上路。”
　　“陽人回避……”
　　夜晚陰風陣陣。
　　仔細聽，風中還帶有鑼鼓與吶喊聲。
　　霸州城下家家閉戶。
　　哪怕最頑劣的孩童，此時也只敢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因為這些孩子自出生起，聽得最多的便是壹句：‘不許哭，哭就把妳丟出去，讓惡鬼抓走。’
　　是的。
　　高喊著陽人回避的聲音不是人聲，而是自幽冥中來。
　　如果有人扒開窗戶往外看，就會看到三千陰兵旗幟招展，簇擁著壹頂大轎緩緩入城。
　　那轎子有多大，足足有六十四只惡鬼擡著，說是轎子，根本就是壹處行宮。
　　只是和眾人想的不同。
　　惡鬼擡著的行宮並不陰森，反而神聖如輝。
　　壹眾陰兵敲鑼打鼓，簇擁著行宮前行。
　　定睛看去。
　　還有不少兵士高舉幡旗。
　　這個舉旗：‘陰神守陽。’
　　那個舉旗：‘公正無私。’
　　再看。
　　霸州城隍、神威如獄、判陽斷陰，無有不查，這壹類的幡旗就更多了。
　　“救苦救難張城隍，膽大包天理陰陽，保佑保佑，保佑今年風調雨順，也保佑我那當鏢頭的弟弟平安無事。”
　　有怕。
　　自然就有敬。
　　城中百姓供奉城隍香火的也不少，甚至就是壹些中下層的武者，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會在家中供奉城隍神像，不為別的，只為有壹日突遭橫死，死後能被城隍爺選中，入城隍廟為陰兵，繼續護佑家人。
　　當然。
　　只中下層的武者如此，領悟了武道真意的至強者們，以自身為神明不敬天地，也不認為往城隍司內做壹陰兵校尉是好去處。
　　強者有強者的死法。
　　生時轟轟烈烈，死後化為塵煙。
　　入城隍坐下，充作他人爪牙，說出來為同道所不恥。
　　“張大膽！”
　　“張大膽！！”
　　行宮大轎剛入城。
　　正要往霸州城隍府而去，壹陣低沈的呼喚聲便自四周響起。
　　行宮大轎內，張城隍，張老爺正在酣睡。
　　聽到呼喚，壹個激靈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疑神疑鬼的向隨身伺候的陰魂婢女問道：“有沒有聽到聲音？”
　　“老爺，奴婢什麽也沒有聽到。”
　　婢女穿著肚兜，壹臉恭敬。
　　聽婢女說沒有聽到聲音，張大膽壹個翻身又躺下了，嘴裏嘀咕著：“真是見鬼了，我好像聽到我師兄在叫我唉。”
　　“好妳個大膽。”
　　“也不練功，整日就知道偷懶。”
　　聲音又從四面八方響起。
　　張大膽猛地睜開雙眼，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師兄，是不是妳啊，妳別嚇我啊，妳是知道我的，我膽子其實沒有那麽大。”
　　嗚嗚嗚……
　　忽的壹陣春風來，千樹萬樹花競開。
　　張大膽趕忙擡眼看去。
　　入眼。
　　周圍的空間猶如水波般蕩漾，隨後從中劃開，其內走出了壹名身穿白底紅邊道袍，頭戴壹枚寶簪的青年道人。
　　“師，師兄！”
　　看到來人。
　　張大膽先是壹楞，隨後又狠狠的甩了甩頭。
　　壹來二去，確定自己不是做夢之後，這才瞪著眼睛說道：“師兄，真是妳啊，我還以為幻聽了呢。”
　　說著。
　　張大膽又有些不確定：“師兄，妳不是在仙界享福麽，怎麽來三陽界了？”小聲嘀咕著：“不會是腐敗了，被趕下來了吧？”
　　“腐敗個鬼啊。”
　　張恒沒好氣說道：“我是來看師父的，順便來看看妳。”
　　說完。
　　張恒又打量了張大膽壹下。
　　這家夥沒什麽變化，哪怕朱紅色的城隍官袍，穿在他身上也有些不倫不類，說不出的滑稽。
　　而且從他身上的氣息來看。
　　香火濃郁，神光普照。
　　不用問，他已經放棄正法修行，改走修香火成神道了。
　　當然，這也是應有之事。
　　說修行，張大膽的修行天賦也就那麽回事，修正法修不出多少東西來。
　　不如走香火成神之路。
　　要知道，如今茅山開拓陰司，勢要執掌幽冥。
　　歷時，陰土權柄在握，香火這玩意要多少有多少，幾乎可以肯定的是，茅山在未來中，必然是神道與仙道並行。
　　比如。
　　弟子拜入宗門修仙道，但是仙道艱難，很多資質不高的弟子根本走不遠。
　　怎麽辦。
　　壹流人才修仙，二流，三流的轉修神道，借助香火修行。
　　眼下時間還短，也就沒什麽起色。
　　未來中。
　　照這個發展來看，說不得茅山會從神道中出壹二位神道大羅。
　　只是話說回來。
　　出是出，什麽時候出呢，這是個問題。
　　壹百萬年，壹千萬年，還是壹億年。
　　又或者下個紀元，這玩意誰也說不準，只是有幾分希望在。
　　“妳小子現在也闊氣了。”
　　張恒打量著行宮大轎內的裝飾：“出入鑼鼓喧騰，婢女做伴，聽師傅說，妳現在還喜歡扮成老爺爺，給壹些倒黴鬼送去機緣，怎麽的，也想收弟子了？”
　　“那倒沒有。”
　　張大膽在壹旁陪著笑：“我自己就是半桶水，也沒必要再教個半桶水出來，頂多就是看誰順眼，隨便給點好處來解解悶唄。”
　　頓了頓。
　　張大膽又忍不住問了壹句：“師兄，妳在仙界怎麽樣，仙界是不是很好玩，就像傳說中壹樣遍地機緣，整日裏載歌載舞？”
　　玩味的看了張大膽壹眼。
　　遍地機緣是不假，相比下界，仙界內的機緣更多。
　　可問題是那些機緣是妳的嗎。
　　仙界。
　　是強者的樂園，弱者的地獄。
　　尤其是對壹些底層仙人來說，如果能對話萬年前的自己，很多人會只余四字：‘不要飛升……’
　　“仙界內機緣多，競爭壓力也大。”
　　“大千世界的飛升者還好，若只是中千界，乃至於小千界的飛升者。”
　　“妳在下界是壹方霸主，萬年不遇之天驕，但是到了仙界妳會發現，像妳這樣的人，仙界滿大街都是。”
　　“飛升了又能怎麽樣，在下界時妳可能同階無敵，甚至能越階而戰，萬眾矚目。”
　　“但是在這裏妳只能墊底，很多人受不了這種反差，整天渾渾噩噩，做十塊仙石壹天的日結，幹壹天歇三天，有點小錢就去買酒，說什麽不勝人生壹場醉的胡話。”
　　張恒也是唏噓：“妳我命好，祖師們夠努力，能有個落腳的地方，要不然呀，妳恐怕都見不到我，我也像那幫窮光蛋壹樣，跑去草木靈界種花生去了，聽說啊，那邊朝九晚七，壹天才幹十個小時，能給十四塊仙石呢，這份工做很搶手的。”
　　啊……
　　張大膽整個人都蔫了。
　　他想象中的仙界，富貴堂皇，眾仙人們載歌載舞，整天舉辦些茶道會，要不就遊歷四方，逍遙自在。
　　現在看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尤其是底層仙人，怎麽聽著跟以前的他壹樣。
　　想當年。
　　他在大溝鎮給人趕大車，做日結，也是沒事正點小酒，偶爾正兩塊豬頭肉的樂呵。
　　兜兜轉轉，這是又回去了呀。
　　“怎麽，不相信？”
　　見張大膽將信將疑，張恒笑道：“天庭做過統計，各界下，中千世界的幸福指數是最高的。”
　　“只要成仙，就有萬年壽數，這樣的修為在其他地方或許不夠看，但是在上限為天仙的中千世界內，真仙已經是壹方霸主般的存在，有裏子，有面子，想要上進，可以繼續苦修，不想上進就遊山玩水，打理家族，盡享天倫之樂。”
　　“小千世界呢。”
　　“無法成仙，壽命上限太低。”
　　“大千世界呢。”
　　“安全感嚴重不足，甚至在調查中發現，百分之九十五的天仙，都自認沒有安全感。”
　　“仙界這類的本源世界就更別說了。”
　　“金仙都難抖壹抖，上面有人罩著，勉強算作壹方巨頭，沒人罩應，妳也就是個棒槌。”
　　張恒有感而發：“還是妳這裏好，真仙修為，三陽界下的州城隍，再加上背靠陰司體系，有師父與九叔撐腰，想做什麽做什麽，無憂無慮，就差沒橫著走了。
　　張大膽連連點頭。
　　仙界太兇險了，不適合他這種老實本分的孩子。
　　他還是在三陽界好好窩著吧，待在師父身邊劃水最好了。
　　“阿恒。”
　　正想著。
　　徐真人也帶著九叔來了。
　　許久未見，如今九叔披紅掛紫，壹副大法師打扮。
　　再往後看看。
　　秋生與文才不在，跟在身後的是壹名十三四歲的小道童。
　　“師叔，您又收徒弟了？”
　　張恒上前行禮。
　　“良才美玉不可錯過。”
　　九叔看起來很高興：“這是我在三陽界下新收的弟子，而且是天生雷體，最可傳我衣缽。”
　　天生雷體！！
　　張恒往小道童上多看了壹眼。
　　額頭壹點雷痕，雙目清澈且目光堅毅，看著就像個修道的好苗子。
　　再想想秋生和文才。
　　張恒也是搖頭。
　　秋生跟文才，小時候就不靠譜，後來長大成家立業之後，雖然改變了很多，可由於年少時落了太多功課，再加上也不是什麽天縱之才，如今也像張大膽壹般走起了神道，在黃屠界下做城隍，是不足以傳承九叔衣缽的。
　　“方武陽，見過師兄。”
　　見張恒看著自己。
　　小道童也趕忙上前行禮。
　　“不錯，師叔後繼有人了。”
　　張恒掏出兩枚仙果當做見面禮，並告誡道：“妳年歲還小，不必執著於提升法力，而是要多讀道藏，增長見識，因為法力這玩意，可以用各種丹藥與天材地寶提升，於修行而言是很簡單的事。”
　　“謝師兄。”
　　方武陽恭恭敬敬的接過仙果，隨後壹臉從容的站在九叔身後。
　　九叔滿意的往方武陽身上看了壹眼，接著又與張恒解釋道：“武陽這孩子，其實我是想交給妳摘星師叔培養的，可他不想收徒，再趕上晉升天仙不久，忙於閉關鞏固修為，於是就算做我門下弟子了。”
　　摘星師叔！
　　聽到這個名字，張恒的臉色便浮現出笑容來。
　　昔年在民國位面時。
　　他初入修行不久，見到摘星道人後驚為天人，視為偶像。
　　不誇張的說。
　　如果沒有他的話，茅山近代弟子中，摘星道人應該是最出彩的。
　　只以才情而言。
　　在張恒看來，龍虎山的張景瑞，還有葛嶗山的玄清子，都不如他這位摘星師叔。
　　固然。
　　摘星道人眼下才晉升天仙，看似比張景瑞他們晚了些許。
　　但是實事求是的講，這不是摘星道人技不如人，實在是沒有上界祖師給開小竈呀。
　　張景瑞壹經飛升，便隨著嗣天師修行。
　　玄清子也差不多，在小仙翁身邊學法。
　　摘星師叔呢。
　　眼下茅山攻略陰司，諸位祖師事務繁多，他也領了陰神之職忙前忙後。
　　再加上沒有大羅親自指點。
　　饒是如此。
　　他依然憑借自身天資，只晚半步得證天仙之位。
　　如此才情。
　　太遠了不敢說。
　　未來，壹尊太乙尊位是少不了的。
　　“師叔。”
　　“我們自下界時便是親近，壹家人不說兩家話。”
　　“我這次下來呢，壹是看望下師父，二也是為妳們帶些資源。”
　　“仙界內情況復雜，單單宗門之內，能讓我依仗的也不多。”
　　“所以這些丹藥，法器，妳們放心用就是了。”
　　“不要覺得占了我便宜，我這還等著師叔妳們修為上去之後，幫我坐鎮宗門呢。”
　　張恒面色嚴肅。
　　誠然，他在仙界茅山內的地位頗高，很多人都將他視為玉斧祖師的接班人，只等玉斧祖師沖擊大羅之位，便會由他接管掌教之尊。
　　可自家事情自家知。
　　他畢竟修行日短，再加上不是仙界出身，所以在宗門內沒什麽根基。
　　最簡單的例子。
　　這壹代的仙門表率，宗門十大傑出弟子，各個都是地仙界出身，與他只是臉熟，根本談不上有多親近。
　　甚至對個別人來說，張恒甚至可以算做外人，因為他是祖地出身，並非地仙界壹脈。
　　現在張恒壹經飛升，很快便被內定為道子，未來的掌教接班人。
　　這幫人嘴上是服氣，但是心裏呢。
　　而且張恒也忙。
　　他在天機府內又有兼職，也沒心思與這些人同吃同住，再去從無到有的培養感情。
　　如此壹來怎麽辦。
　　答：‘弄幾個自己人進入十大傑出弟子之位。’
　　想象壹下，如果摘星道人，九叔，徐真人，皆在十大傑出弟子的名單上。
　　張恒就沒有這種顧慮了。
　　同理。
　　十大傑出弟子再往上晉升，便是仙門長老。
　　壹百年不夠就壹千年。
　　壹千年不夠就壹萬年。
　　九叔他們充斥到了宗門高位之上，張恒也就不愁沒有親近人幫襯了。
　　林林總總。
　　張恒與師父和九叔談了很多。
　　更有甚者。
　　四目道長，錢真人，千鶴道長，壹眉道人，驅魔道長，還談了些關於這些師叔們的去向。
　　銘心自問。
　　這些人就很差嗎。
　　都是與徐真人和九叔同輩的茅山英傑，能在末法時代闖出赫赫威名的人又怎麽會差。
　　回頭多聚聚。
　　張恒來錢的路子多，這壹眾師伯與師叔又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多些孝敬不算過分吧。
　　至於玉斧祖師那邊。
　　門內無派，千奇百怪。
　　雖然另立山頭的事還早，但是建立個屬於自己的小圈子，以方便未來接管政務，在張恒看來是很有必要的。
　　畢竟。
　　他是玉斧祖師的傳人不假，可玉斧祖師的親信，未必能做他的親信呀。
　　張恒走南闖北。
　　學的最多的壹件事就是：‘別輕易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