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章 烏合之眾

　　萊陽縣城東北邊壹片紛亂的窩棚裏，趙宣帶著幾個手下，從大掌櫃余大成那裏回來，聞香教的營區臭氣沖天，垃圾遍地，兩旁窩棚中不斷傳來女子尖叫，壹些教眾在外面燒火煮飯，大聲談笑著，他們已將附近的大戶搶劫壹空，至少最近不用擔心吃不飽飯。雖然登州的官兵隨時可能把他們剿殺殆盡，也顧不得了。
　　壹路上認識趙宣的教眾都跟他行禮，趙宣昂首挺胸，最多微微頷首。教眾大多都識得他，就是因為他熟悉教義，口才也不錯，經常給教眾講經。
　　白蓮教由來已久，最早可到南宋初年，教義源自佛教的天臺宗和凈土宗，發起人是壹個叫茅子元的和尚，當時的組織類似於佛教凈業團體，自稱為白蓮菜，教眾如佛教徒壹般吃素念經，但是可以成親生子，經常搞教眾聚會，被佛教正統視為外道。
　　白蓮會元代被作為邪教禁斷，但暗地卻越來越普及，元末的白蓮教又與明教融合，推翻元朝政權的紅巾軍便是白蓮教義軍，劉福通、彭瑩玉都是白蓮教徒，韓山童以彌勒下生自居。明太祖朱元璋當時也是紅巾軍，但他發展到壹定程度後，教權必然與政權沖突，朱元璋也沒搞政教合壹那套東西，直接宣布白蓮教為左道邪術，從此白蓮教就和明朝政權幹上了，即便是洪武和永樂這樣控制得力的年代，壹樣有不斷的白蓮教起義，中葉之後社會矛盾激化，這個地下組織更加強大。
　　因為白蓮在官方被禁絕，他們紛紛改頭換面，派生出許多分支，有聞香、涅槃、羅祖、凈空、無為、紅陽等等十六種。趙宣的哥哥便是看到派系的紛亂，假冒萬歷年間浙江白蓮教首趙古元的後人，自己編造了兩份《彌勒佛說紅陽十尊寶卷》和《指南經》，宣揚紅陽劫盡白陽當生。由此獲得了部分教眾。
　　而趙宣現在所在的聞香教，原稱山東大乘教，創始人是徐鴻儒的師父王森，王森原本只是個皮工，後來他自稱得到妖狐異香，而取聞香之名，後來被抓捕，死於京師囚牢。這個教派最喜歡使用暴力，教眾近兩百萬人，而且最可惡的是，徐鴻儒也讓軍隊戴紅巾，民間稱他們為紅巾軍，足夠把朱元璋氣活過來。
　　雖然他們自己都聲稱天神下凡，但組織度仍然無法與官方相比，趙宣眼前的嘈雜場面也讓他更加覺得邪教不可靠，文登營進攻他山寨的時候，他見過對方的作戰能力，與這些亂民完全是天壤之別。
　　他們幾人壹路走回趙宣住的地方，他好歹是個先鋒，又有會頭的名號，所以占了附近壹間民房，他只帶了壹個人進屋，其他幾人就在門外守著。
　　剛壹關門，趙宣立即把挺直的背彎下來，對身後的隨從討好的說道：“聶大人，那余大成今日又要攻城，陳大人到底啥時候才到，可別讓余大成真把萊陽打下來了。”
　　裝扮成隨從的聶洪擡起臉，露出他兇光四射的眼睛，對趙宣道：“就妳們這樣的妖人，還想攻陷縣城，妳以為是我們文登營？”
　　“是，是，小人失言，聶大人勿怪，小人只是擔心大人到得晚了，這余大成萬壹見勢不妙，跑了就不好抓了。”
　　“大人何時到，自有他的安排，妳只需盯緊余大成和李盛明，不可讓他失了行蹤。”
　　趙宣擔心的道：“我也不能隨時在他旁邊，畢竟不是他最心腹之人，萬壹……”
　　聶洪冷冷打斷他：“沒有什麽萬壹，要是丟了他們蹤跡，我親手砍掉妳腦袋給大人交差，連帶妳嫂子和侄子。然後才是大人砍我的腦袋。”
　　趙宣額頭冒出冷汗，聲音也有點顫抖起來，“小人壹定盡力。只是，只是跟著他兩人，後面又如何？”
　　“最好在戰陣上抓到他們。如果沒抓到，咱們就得壹路跟著他，就讓他往招遠或者棲霞跑，總之是登州方向。”
　　“為何是招遠？”趙宣擔憂的問了壹句，萊陽到招遠縣治足足壹百五十裏地，如此遠的距離，他實在是怕余大成跑丟。
　　“原因不是妳能問的，妳嫂子侄子能不能活命，就看妳的能耐了。”
　　趙宣搽搽臉上的汗水：“萊陽到招遠、棲霞，路途都上百裏，沿途多山地，山中小路又多，如何才能讓陳大人他們跟上來。”
　　“這事自然由我來做。臨時再看情形，若是他身邊沒有心腹手下，我便先擒住他。”
　　趙宣對這個聶洪十分懼怕，但他又不得不多問壹句，因為現在說的都是侄子嫂子，他自己的命還沒說到，當下試探道：“大人，若是此事了結，陳大人對小人是何安置，是否跟聶大人透露過？”
　　“妳可在我文登營當屯戶或文書，妳侄子嫂子也與壹般屯戶無二。若是想安生過日子，這次的事情，不得與任何人說起。”
　　趙宣稍稍放心，仍是有些擔心陳新不講信用，不過他也不敢直接質疑，正要繼續旁敲側擊，外面站崗的隨從推門進來，在聶洪耳邊嘀咕了兩句。那隨從也是陳新親兵假扮的，聶洪聽了馬上站到門口，往南邊看去，只見遠處壹些零散的教眾正在沒命的往這邊跑來，壹路還在慌亂叫嚷。
　　聶洪轉頭看著趙宣，冷笑壹聲道：“來了。”
　　……
　　萊陽縣城城墻上歡聲雷動，壹支官軍自南邊辛格莊而來，四周哨騎呼嘯往來，剿殺落單的聞香教亂民，後面大批的步隊源源開到，殺手隊的黑色鐵甲和火器隊的紅色棉甲交織，遍布東邊原野，前鋒正在展開，所有士兵都頭戴明盔，從城上看去，滿目都是跳動的紅纓。
　　萊陽的官民從未見過如此整肅的軍容，壹邊喝彩壹邊驚奇是哪裏來的大明軍隊。這時壹名身穿鎖子甲，插著背旗的中軍塘馬直抵城壕之下，對城上大聲道：“請萊陽知縣答話。”
　　城上壹人答道：“知縣大人去了北墻，我乃縣丞張文光，有事可先說與我。”
　　“我家大人乃文登營哨官陳新，今日奉登州海防總兵張大人之令，剿殺聞香教妖民，特來告知。”
　　張縣丞大聲道：“那陳大人可需要我等出城夾攻之？”
　　哨騎也大聲回道：“陳大人請萊陽各位大人守穩城池便是。”
　　那哨騎說完就往中軍回去，陳新帶邊角的六尺中軍紅旗也到達了城外，中軍旗定之後，不斷發出旗號和鼓樂，指揮三個千總部陸續展開，左翼為第壹部，中間第二部，右翼第三部，分遣隊、壹個騎兵旗隊和中軍衛隊留在中軍位置，作為預備隊。
　　中間的第二部將兩個司平行展開，每司的正面擺開三個局，每壹局前面是水平排列的兩排火器隊，後面是兩兩排列的殺手隊鴛鴦陣。因為敵人戰力低下，他們的陣型並不厚實，而是展開成了壹個寬大的正面，以便讓更多的士兵身處壹線。
　　兩翼的第壹部和第三部，各派出壹局往兩翼更遠處移動，作為疑兵驚擾妖民的軍心。
　　陳新看著遠處湧出的亂民，對身邊的劉破軍和海狗子道：“這些亂民怕是不經打，他們崩潰後，讓中軍衛隊追擊余大成和李盛明，能抓活的最好。余大成和李盛明，這兩人以李盛明為重要，余大成是奉他為主，叫做什麽靈寶。還有，狗子妳的眼睛可要睜大壹點，別傷到了聶洪他們”
　　海狗子傻笑道：“那個趙宣呢？”
　　陳新道：“我既然答應他放他活路，也盡量別傷了他。這人能辦成此事，還算不錯。”
　　劉破軍答應了，此時三部皆發來旗號，劉破軍對陳新道：“大人，全軍就位，是否前進。”
　　“再等等，等那些亂民排好陣再說，機會難得，讓這些士兵在壹線多呆些時間。”
　　與文登營的輕松相比，對面的聞香教就十分狼狽，他們沒有騎兵，壹些馬也是被會頭傳頭自己拿來擺威風，對文登營的到來沒有絲毫預警，直到附近打劫教眾看到，才倉促出擊，大小頭目帶著各自教眾，也大略排成壹線，聞香教的組織除了掌櫃、先鋒這樣的稱呼之外，還有總會、開示、經頭、頭會等等組織頭目，組織程度比之壹般的流民要強壹些。
　　趙宣帶著自己的五十多人，匆匆趕到李盛明和余大成所在的位置，混在掌櫃的隊伍中，因為太過倉促，陣型原本就是拼湊的，談不上嚴密，所以他得以近距離監視兩個目標。他前面二十步外就是李盛明的大旗，上面畫了壹個栩栩如生的彌勒佛，萊陽聞香教的靈寶李盛明坐在壹張太師椅上，由八個人擡著壹路招搖著過來，沿路的教眾紛紛跪拜。
　　聶洪也只得跟著跪下，看著裝模作樣的李盛明，壹邊暗暗咒罵，壹邊也覺得這人確實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長得童顏白發，手中還拿了壹把鵝毛扇，壹副從容模樣。
　　他在趙宣耳邊低聲問道：“妳哥哥是不是也長這模樣。”
　　“嗯，這個，我哥是年輕人，可能比他好看。但是要騙人的話，還是李盛明這模樣更好。”
　　“妳們他娘都是壹群騙子。”
　　趙宣他們站在後面，從稀稀拉拉的人從從，看得到對面的陣列，前排的火器隊都是紅色短罩甲，腿甲也是紅色，再配上頭頂的紅纓，如同在地平線上修了壹道紅墻。
　　趙宣看到他們就想起文登營攻打山寨時的兇悍，他要不是見機投降得快，怕是早被他們砍了，現在居然又在他們的敵對方，既擔心被誤殺，又擔心跑了李盛明二人，緊張得又出了壹頭的汗。
　　聶洪看他模樣，不屑的道：“有我在妳怕啥。妳只要別到第壹排去就是，文登營火器厲害，聽到喇叭聲，妳就蹲下……”
　　又過了壹刻鐘後，亂民終於列成壹個亂糟糟的陣型，也是左右翼加中軍，五千多人的正面卻還不如文登營兩千多人。文登營的數十騎兵在兩翼遊走，將亂民的兩翼更壓往中路。
　　趙宣前面的李盛明鵝毛扇壹揮，兩個聞香教壯漢敲響大鼓，聞香教眾擠在壹起，戰戰兢兢的開始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