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回家
晚明 by 柯山夢
2018-7-25 15:01
老汪跪在甲板上,淚流滿面:“老爺,咱們到家了。”說完嗚嗚的哭起來,陳新背過身離開船頭,壹直走到舵樓上,往前方看去,遠處的天津城輪廓依稀可見,自己在這個時代最親的人就在那裏。轉眼間離開將近兩月,自己已經從壹個賬房變成很有前景的準老大,日本和大明的路子都打通了,雖然份額還是不多,但總算不用再為生計憂愁。
“傳宗,我下了船要先和他們去俵物店,送回趙東家的骨灰和銀子。妳靠岸後就在船上守著,可以先雇個馬車,但不能離船太遠。”
“是,陳哥放心,我拿命擔保。”盧驢子知道陳新的壹萬五千兩,有了這筆錢,以後壹幫夥計便不愁吃穿,眼下都到門口了,絕不能出問題。
陳新吩咐完盧驢子,宋聞賢又過來找他了。
“陳兄弟,壹會我們先和黑炮他們壹起去俵物店,船上的貨先別忙下,等我們尋個機會甩開他們,再回來取出銀子,對了,那朱國斌是不是死心跟妳?”
“他什麽都沒說過,壹路都跟來了,不過還是小心點,到時想個辦法支開壹會。”
“人都支走了,誰來搬銀子?”
“岸上有我的人,我住在井東坊二道街,離東元俵物店不遠,抽個空通知他們壹聲,讓他們來搬放心些。”
“我那份也先放到妳處,王勇可以幫忙。”
“嗯,若是宋先生到時不能同行,另尋時間過來就行,到井東坊問新來的劉家就是。”
“好,行百裏者半九十,壹切小心點。”陳新點點頭,兩人不再交談。
半個時辰後,朱印船在出發的碼頭靠岸,陳新和宋聞賢跟著老汪幾人壹起下船,雇個馬車裝好趙東家的銀子,走東邊鎮海門入城,現在後金已經退兵,城防也放松了,入城時並無人檢查。
“陳兄,妳可回來了。”
陳新擡頭看去,竟然是周世發,他穿著壹身新的胖襖,壹臉興奮的站在旁邊。
陳新驚喜道:“周兄弟,妳何時回來的?”
“我前幾日才回來,我娘說帶喜隔日就去幫忙,真是多謝妳了。”
“周兄何必客氣。”
“陳兄妳最近是去哪裏行商了?”
“到登州去了壹趟。剛買了些貨品回來,對了,周兄妳今日是否壹直當值。”
“是,明早才下值。”
“壹會我還有些貨,若是晚了,還要麻煩周兄通融壹下。”
周世發大方的壹揮手道:“沒事,其他事不說,這城門的事情找我保準給妳辦妥。”
陳新看老汪他們已走出老遠,自己不便耽擱,匆匆跟周世發道別,跟著追去,走了壹段,眼前東門大街熟悉的情景讓陳新按捺不住,前面的老汪等人已經往北轉入壹條街中,他不再跟隨著他們,繼續往西疾走,他打算跑快點,先到井東巷打個照面,安排人手到城外接應,快步來到井東巷的街口,剛入壹道街,便發足狂奔,壹道街上人人側目。
兩邊房屋快速往身後退出,陳新氣喘籲籲跑到了二道街,那個熟悉的小院如此可愛,他壹把推開大門。
“哎呀,誰呀,嚇我壹……”
王帶喜正在打掃地上碎料,倒在院門邊的壹個篾框中,被嚇了壹跳,她以為又是鄧柯山等人,正要牢騷兩句,卻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壹時竟然沒反應過來。
“帶喜,妳在幹啥呢。”
“呀,陳大哥回來啦,這,陳大哥回來啦。”王帶喜高興得跳起來,扔了笤帚朝院子中喊起來,又上來牽著陳新袖子,劉民有代正剛等人紛紛跑到門口,幾個跟班則壹頭撲上來,親熱的抱著他。
海狗子壹臉傻笑,他不知道說什麽好,手就壹直緊緊拉著陳新的衣服,張二會則大聲的喊陳大哥。陳新挨個拍著他們腦袋。
劉民有呵呵笑著看到陳新,這個多年的好友曬得幾乎和那些纖夫壹個膚色,臉上也瘦了壹圈,不過回來了就好,這時代出海不是鬧著玩的,這些日子大家心中都很擔心,生意越來越好,生活中擔憂的便是他和盧驢子了。轉眼發現只有他壹個人,問道:“盧傳宗呢,沒和妳壹起回來?”
陳新把幾個跟班打發到壹邊,拉過流民和代正剛小聲道:“我馬上要去俵物店,此處不能耽擱太久,妳們馬上去衛河邊上,有個掛藍底登州海防道官旗的貨船那邊,盧驢子在船上,妳們到了先找到他,我有些貨要搬。”
劉民有道:“妳自己都帶貨了?可是我們今天要趕壹批貨,要是人都走了,這貨可咋辦。”
陳新轉眼壹看院子,他這才發現已經成了制衣場所,他略微有點驚奇,不過此時不是問的時候,他只對劉民有道:“其他事晚上再說,眼下別管什麽貨了,聽我的,去碼頭,我的貨很重要,走了。”
陳新又匆匆出門,壹路跑著到了東元俵物店,剛好在門口碰到老汪壹行,宋聞賢正焦急的回頭張望,卻見陳新從這邊跑來,過來就對陳新壹頓埋怨。陳新悄悄對他道:“下貨的人找好了,壹會妳找個理由,咱們就去把銀子取了。”
宋聞賢聽他是去找人,也不再埋怨,眼下猶如肥肉已經夾上筷子,他不由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不過他再心急也要把趙東家送到再說,黑炮和疤子都是中層幹部,不能失了人心。
兩人便跟著老汪等人,從俵物店巷子中的側門進去,開門的是張婆,她壹看老汪哭喪著臉抱著個壇子,臉色壹變,手足無措的站在門口,片刻後才往後退著,叫了壹聲往三進跑去。
陳新和宋聞賢跟在最後,眾人都進到二進的院中,聽得三進中很快便傳出壹陣哭聲,隱隱聽到張婆在大聲招呼丫鬟,似乎那趙夫人暈倒了,老汪等人頹喪的跪在地上,只有宋聞賢自重身份,還是站在那裏。
等了好壹會,哭聲漸漸小點,張婆和菊香幾人扶著趙夫人出來,剛出三進的大門,趙夫人便看到老汪抱著的壇子,慘叫壹聲又暈了過去。陳新趕快跑入正堂搬出來壹個椅子,張婆等人把趙夫人擡到椅子上坐了,又掐人中又扇風,好半響,趙夫人悠悠醒轉,攤在椅子中,眼睛無神的看著前方,嘴巴微微顫動著。
“夫人,老爺是六月初五走的,老汪那日沒護住大當家,都是那人突然從艙中鉆出,我實在沒有看到,否則即便搭上我老汪性命,也要護得大當家周全,請夫人、小姐處罰。”老汪將額頭在地板上磕得嘭嘭響。
疤子也把頭埋著,發出嗚嗚的聲音,正廳外壹陣腳步聲,久違的趙小姐出現在門口,穿著壹件漂亮的連衣裙,發釵橫斜,應當是剛剛起來,她臉色蒼白來到趙夫人旁邊。
“娘,娘。”趙小姐叫得幾聲,也是泣不成聲,幾個丫鬟婆子更是哭成壹片。
陳新在旁邊對趙夫人勸道:“夫人若是難過,哭出來更好壹些,不要憋壞了身子。”
趙小姐抱著趙夫人的腿道:“娘妳聽陳賬房的,妳跟我說說話。”
趙夫人便如同傻了般,眼睛發直,沒有任何反應。
宋聞賢原本就是來做個樣子,眼看著趙夫人沒有反應,不由得有點著急,自己那點場面話講不出去,就找不到理由離開。他看陳新也是束手無策,腦中壹動,到老汪面前,壹把拿過趙東家的骨灰壇,來到趙夫人旁邊。
“夫人,我等護衛不周,任夫人處置,趙東家鶴駕西歸之時,托我等壹定將他骨灰帶回,雖是萬水千山,總算是帶回來了,請夫人收好,才好處理喪葬之事。”
宋聞賢把骨灰壇舉在趙夫人眼前,趙夫人的眼神慢慢落到那壇子上,終於啊的壹聲哭出來,眾人才放下心來,哭出來就好,否則壹直憋著肯定會出事的。趙夫人把壇子壹把抱在懷中,與趙小姐挨著頭,哭得鼻涕橫流,張婆趕快過來壹張手帕。
宋聞賢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事已至此,夫人請節哀,眼下最緊要便是喪葬之事,夫人和小姐突遭大變,不宜再操勞,此事便由我和陳賬房來主理,黑炮兄弟幾位協助。”
趙夫人抹了壹把淚,哭著道:“宋先生妳看著辦就是,我早跟他說,別走海了,那銀子是那麽好掙的,他就是不信,原來還說,等著他回來定下香兒的婚事,也好早點看到孫子,哪知現今四七都過了,還有什麽說的,嗚……”趙夫人說得幾句,再說不下去。
宋聞賢看趙小姐雖然也在哭,但明顯比趙夫人穩定些,又轉過來對趙小姐道:“小姐若是同意,我此時便和陳賬房先去辦著,另外船上還有些大當家和其他大人的貨,也是急著要處理。”
趙小姐臉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她看著陳新道:“陳賬房忙過外間的事,能否到此處幫忙,我壹個小女子好多事也不懂。”
“那原本就是在下本分,小姐不說,我也是要來。”
趙小姐搽了淚,神態間已恢復不少平靜,她點點頭道:“如此宋先生和陳賬房就先把急事辦了,這裏有汪叔他們就夠了,妳們也是外邊走了兩月,也別太操勞,今日便在家休息。反正四七都過了,也不急壹兩日了。”
陳新和宋聞賢對趙小姐的恢復速度都有點驚訝,不過兩人確實有事,對趙小姐和夫人施禮後退出來,陳新走到側門時,趙小姐突然在後面喊了壹聲:“陳賬房明日還請早些來。”
宋聞賢聽了,看了陳新幾眼,陳新在壹邊答應了。
兩人走出巷子後都無心交談,壹路匆匆忙忙趕到鎮海門大街,雇了壹輛驢車很快到了碼頭。
陳新遠遠就看到劉民有幾人在碼頭邊,他壹下車就拉過劉民有問道:“民有,拉貨的車租好沒?”
劉民有看他壹頭的汗,輕松的笑道:“看妳急的,盧驢子說不就是些銅錠麽,那用的著這麽急,車早租好了,盧驢子非要等妳來,不然我們都搬走了。”
陳新也不解釋,上了甲板,對朱國斌道:“國斌兄弟,妳看這樣如何,律方和寧大哥都有傷,不能在船上呆久了,我雇了個驢車,麻煩國斌跟那邊的張二會小兄弟壹起護送他倆先到我住處,先找大夫來看看。”
朱國斌是個直腸子,聽了馬上同意道:“行,陳哥妳安排就是。”
秦律方則喊道:“陳哥妳別管我們,我還能幫著搬東西呢。”
“好了,看到那邊那個大個子沒,他壹個人能頂十頭牛,妳們有傷,以後養好了再幫陳哥,現在都聽我的。”
打發走了朱國斌三人,總算都是同夥了,陳新壹揮手,盧驢子打開底艙,和那王勇壹起把上面的俵物往二層傳,他們並不搬下船,劉民有等人只是把俵物堆在二層個艙室中,慢慢露出了下面的銀袋,盧驢子又在外面套上袋子,壹個個傳上去,代正剛輕松的提了,放到岸上雇來的兩輛馬車上,陳新和宋聞賢總共有三萬六千多兩銀子,壹千三百多公斤,不過對兩輛運貨的馬車也並不沈重,等十多包銀子都裝好,陳新又把那支斑鳩銃也裝入壹個袋子,放到了馬車上。
陳新讓劉民有坐在馬車上,王勇和代正剛都在後面押車,對劉民有反復叮囑壹定要看好,又讓代正剛壹定要守住放貨的屋門,兩人雖覺得奇怪,但還是滿口答應,然後那車夫壹鞭子甩過去,馬車慢慢往鎮海門走去。
剩下幾人又把三層中放的天津那位大人的壹萬多兩銀子取出來,裝到壹個馬車上。
宋聞賢自己的錢已經搬出來,心情放松許多,他對陳新道:“陳兄,現在可以告訴妳,天津的這位大人是副將錢中選大人。”
陳新無所謂的道:“天津這邊怎地妳們不找巡撫了。”
宋聞賢壹笑:“現今天津這巡撫卻不算什麽,實權不過壹個督糧道,跟登萊巡撫無法比的,我們找他作甚。陳兄弟要不要同去?”
“今日不去了,我還是回去看著放心些。過兩日吧,宋先生妳晚上住何處?”
宋聞賢哈哈笑道:“這個嘛,陳兄就不用操心了,舞刀弄槍非我所長,依紅偎綠還是可以的。”
陳新搖搖頭,這文人倒真有趣,他也胡吹道:“那我讓這位小兄弟護送妳,他的棍術可是很好的,對付兩三個人不在話下。”宋聞賢看著精瘦的海狗子,略有點懷疑,不過這光天化日的,別人也未必知道車上是銀子,只要到城門找到錢大人家丁就安全了。當下跟陳新辭別,往鎮海門趕去。
碼頭上只剩下了陳新和盧傳宗,盧傳宗看海狗子也跟著走了,對陳新道:“陳哥,那咱們倆就開始搬俵物吧,快點的話還能趕個晚飯。”
陳新微微笑著,把手背起道:“這俵物又不是銀子,哪用得著自己動手,妳去找挑夫來搬就是,順便再租幾個馬車,壹次都拖到俵物店去。讓他們快點,我還壹大堆事情。”
盧驢子抓抓耳朵:“對啊,我現在不是纖夫,也不是挑夫了,老子花錢讓妳羅教來搬,搬死妳,妳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