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布施者（中）

　　方白鹿跨進老劉頭的藥鋪——
　　這裏不過三十平米大，充滿了冰冷的寒氣：老劉頭加裝了壹間冷藏室來儲存器官，卻沒有做好隔溫。墻上是壹排排金屬架子，裏頭擺滿了各種型號的銀針——光是方白鹿就介紹了不少刀客過來對植入的穴位進行微調。架子的正對面是壹排釘在墻上的玻璃櫥窗，裏頭的顯示屏來回滾動播放著病人送來的電子錦旗。屋角用簾布拉起，方白鹿知道那背後是藥鋪裏唯壹的壹張病床，提供給顧客來進行短暫的休息。
　　壹個圓柱形的透明箱子橫著坐落在藥鋪中央：這是迷妳無菌艙兼手術臺，上次方白鹿就是在這裏動的大腿骨修復手術。房間裏沒有其他藥鋪裏常見的化學臺——老劉頭的身體裏內置了調配裝置。還有壹些工具與器官壹起儲存在冷藏室中，那是老劉頭藥鋪裏最為隱蔽的業務：
　　在極少情況下，老劉頭會為懷胎的產婦修改胎兒的“先天之炁”，彌補壹些缺失。這是項在新馬來明令禁止的業務，因此只在地下市場的最深處中流傳。
　　此外也沒有其他生活用具：作為AI的老劉頭，並不需要人類的生活必需品。
　　方白鹿被鐵架上銀針旁閃動的光線吸引了註意力：那是壹沓透明的輕盈薄片，整整齊齊地碼在壹起。
　　那是未寫入狀態的符咒。但不同於方白鹿之前用的那張紙質“辟邪符”，這些是新世紀的產物。
　　“老劉頭現在應該不‘煉屍’了吧……怎麽還有這麽多未寫入符咒？”
　　老劉頭揚聲器裏發出破鑼般的人聲，打斷了他的思索：
　　“霍！方老板！上次的腿傷好了麽？呵呵，年輕人的身子骨麽，就是要好好保養……”
　　“都好了都好了，托妳老人家的福。”
　　老劉頭偶爾的蒼老語氣來自於它的程式設置：根據方白鹿的判斷，從它被制造出來至今恐怕不過十來年左右。
　　雖然選用的部件都頗為老舊，甚至有些復古；但從硬件狀態來看保養得相當不錯。
　　但方白鹿也樂於配合老劉頭時不時的口癖：這種人格化的表現，讓方白鹿感覺更為親切。
　　老劉頭的液晶屏下是多關節的支架，向下連接著滾圓巨大的軀幹與四根人型的手臂。
　　如果想象力更豐富壹些，它就像是螃蟹與鐵球雜交出來的子嗣。
　　方白鹿在屋子裏找了壹圈，也沒找見壹張椅子。最後只好讓義體跪伏在地，自己坐在它的脊背上。
　　“感覺好奇怪……”他挪了挪屁股，還是站起來了。
　　老劉頭的液晶屏旋轉了三百六十度，最後鎖定在方白鹿背後的義體上，“啊……妳買了‘力士’？發了什麽財啊？”
　　“哪有錢買那麽貴的東西啊……就是前任店主給我留的壹具‘護院’，這次順便帶來找妳套壹層人皮。不然就這麽站在店裏，容易嚇壞客人。”
　　除了以方白鹿自己為藍本壹比壹打造的人造皮膚，他還需要再來壹套供義體日常使用。
　　義體在新馬來頗為稀少，各大公司都只有寥寥的幾條產品線，還基本是整裝的品牌義體——這也是前任店主從泛亞訂購義體的原因之壹。
　　方白鹿打開義體的腹部空腔，從裏頭取出狹長的手提箱：
　　“不過那個待會再說，這次來找妳老人家，主要是想讓妳幫忙植入壹下這玩意。”
　　……
　　“方老板哇，妳沒植入丹田爐啊。”老劉頭液晶屏顯出方白鹿的全身X光圖，“這樣妳只能偶爾用用這套經脈，多用要脫力。”
　　他拍了拍那組“神行”人造經脈套裝，嘴裏嘖嘖有聲：
　　“浪費，浪費吶……要我說，不如把股骨以下切除，全部換成義肢。比妳這個功率可要高得多……”
　　還沒等方白鹿回答，它又從壹旁扒拉出壹架破破的平板電腦，把上頭的圖片壹張張展示給方白鹿：
　　“呶，這些‘角先生’也比妳身上的好使。看這個：體感變溫，十八檔變速，還入了珠……預載了男女合氣之術，對身體好處大得很啊！”
　　方白鹿看著上頭壹根根猙獰可怖、有若異形的部件，推開這臺不停往他臉上湊的平板：
　　“行了行了……妳怎麽整天凈是盯著這種東西。”
　　老劉頭的液晶屏左右轉動，以表達“搖頭”之意：
　　“年輕人就是這樣，以為自己龍精虎猛、百毒不侵，殊不知房勞傷精吶！壹旦精氣不足，穢濁邪毒乘虛而入，下註陰器，濕熱毒邪搏結而成‘臊疣’，如翻花瘡……”
　　老劉頭壹拍腦袋，液晶屏裏閃出壹張令人壹看就恨不得把肚子裏東西全嘔出來的照片：
　　“看到這肉芽沒？淫毒邪氣，壹層橡膠擋得住麽？把妳孱弱的肉體換上這種全金屬的，好用又安全……”
　　方白鹿壹看那可怖之際的圖片，下身不由得壹緊。他狠狠推開老劉頭的液晶屏腦袋：
　　“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給妳介紹別的客戶！先幫我把經脈植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雙腿伸進迷妳無菌艙的外箱，壹邊消毒雙腿，壹邊等待老劉頭進行手術。
　　老劉頭打開“神行”人造經脈套裝的外箱，四根手臂輕柔地將它捧到液晶屏前：
　　“這不像妳會買的東西啊？妳不是老覺得人造經脈沒什麽性價比麽……”
　　“不是買的，是微機道學研究會送的樣品。”
　　“研究會給妳送樣品……霍！妳拿到研究會的經銷權了？”
　　液晶屏裏的老臉擠眉弄眼，驚訝異常：
　　“有本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妳比方向東那老家夥強多了。”
　　聽到前任店主的名字，方白鹿不禁有些黯然，只是稍稍跟著笑了兩聲。
　　老劉頭也不以為意，背部的兩根手臂從墻上取下壹組銀針：
　　“給妳做局部麻醉啊，自己找點事情幹。要不妳挑挑以後想裝哪壹款‘角先生’……”
　　它將壹根根銀針放上指尖——隨著“滋滋”的旋轉，銀針深深地嵌進它指尖的支架中、上緊固定。
　　……
　　隨著壹星沈悶的痛感閃過，方白鹿的雙腿逐漸沈重，緊接著失去了知覺——麻醉劑生效的很快。
　　他側過頭去：血肉模糊的畫面方白鹿可不喜歡看，更別說這些模糊的血肉還來自於自己了。
　　方白鹿隨手拿過老劉頭在壹旁的平板，抱著批判性的態度點開了裏頭的產品列表“第二性征（女）”。
　　“嘖嘖……嘶，三個？還這麽大？！這種真的會有人裝麽……衣服怎麽買……”
　　他不禁看得齜牙咧嘴，口中嘖嘖作聲。
　　老劉頭的液晶屏忽地折成兩半，其中壹塊向方白鹿延伸過來：
　　“妳管人家！告訴妳，這種的銷量好得很……”
　　老劉頭的老臉挪到了那塊液晶分屏上，白眉挑動、唾沫橫飛：
　　“不買就別看！還是說妳也要裝壹對？”
　　它的壹根胳膊忙裏偷閑，從忙碌的手術中伸出來往下壹指：
　　“看這款，我都賣脫銷了。”
　　“唔……這倒是大小剛好，形狀也不錯……”
　　方白鹿正胡思亂想間，顯示屏裏老劉頭那張滿臉淫邪的老臉忽地消失，轉成了壹行文字：
　　“看見那邊的簾子沒？有客人剛安裝完在休息呢。”
　　方白鹿不禁朝屋角望去——
　　布簾不知何時拉開了壹個小口，從縫隙中露出了壹雙眼睛。
　　方白鹿的視線對上那雙眼睛，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那是他見過最滿溢死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