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景緞 by 方寸光
2024-11-7 13:33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華玄清的獨女華瑄。
她跟文淵年紀相仿,自幼玩在壹起,最是融洽。這次和兩位師兄離別,起初數日還不覺得如何,時日壹久,不禁頗為想念。
華瑄深得父親武學精要,武功與兩名師兄頗有差別,另成壹格。她孤身壹個少女行走江湖,雖有不識好歹之徒存心侵擾,卻也被她壹壹收拾。只是尋常登徒子容易對付,當真遇上旁門高手,卻又不同。心念及此,更想去找師兄們,多少有個照應。這時聽到任劍清提到文淵,驚喜之下,連忙上前探問。
小慕容聽任劍清說到文淵救出自己之事,心中奇怪,道:“餵,妳怎麽知道這回事啊?”任劍清笑道:“鐵雲鏢局的壹眾小子被我踢上幾腳,什麽都說出來啦,小姑娘,妳還是老實點的好。”小慕容月眉壹揚,道:“好啊,不過妳可要告訴我鐵雲鏢局的王八蛋在哪裏,咱們做個交換。”
任劍清道:“好,姑娘說出來,我定然相告。”小慕容嫣然壹笑,道:“我說羅,他在壹座樹林中的壹間破廟裏。”任劍清壹點頭,道:“鐵雲鏢局的小子們方才走在壹條青石道上。”小慕容皺眉道:“這裏多少青石道啊?是哪壹條?”
任劍清笑道:“小姑娘,這附近林子可也不少吧。”
小慕容嘻嘻壹笑,道:“說得也是,那我說清楚些,就在那邊,瞧,那壹片就是啦。”說著往東壹指。任劍清順著她手指偏頭壹望,果見壹片綠樹。忽覺勁風襲體,猛吃壹驚,心道:“這小丫頭好辣手。”壹個閃身避開,轉頭壹看,小慕容壹擊不中,已飛身逃開。
華瑄正聽著他們說話,不料小慕容忽爾動手,隨即奔去,心道:“這姑娘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可不能給她跑掉,先追再說。”當下更不遲疑,腳下壹輕,直追過去。
任劍清卻不追小慕容,心道:“這小丫頭鬼靈精得很,再怎麽問也未必說實話。現下時間緊迫,且去找找,真不成再說。那小姑娘自稱是文兄弟的師妹,看她身法輕巧,不會吃那小魔頭的虧,先不管了。”飛身向林中急奔,不去管華瑄跟小慕容。
他輕功造詣高絕,在樹林中來回奔馳,竟當真找到了文淵所在那間破廟,壹進門,便見到文淵躺在地上,吃了壹驚,忙上前察看,叫道:“文兄弟!”
心道:“那小魔頭倒沒耍任某,文兄弟可真在這兒。”其實小慕容所指的林子卻不是這裏,差得甚遠,任劍清輕功飛奔之下,越到了林子另壹頭,壹時卻沒註意到。
文淵其時已醒,只是穴道未解,不能行動,見任劍清來到,大喜過望,道:“任兄,妳好!那灰衣客如何了?”
任劍清壹怔,笑道:“先別管他,妳是怎麽啦?躺在這兒睡大覺麽?”文淵道:“不是,我被點了穴道。”任劍清在他肩上壹拍,笑道:“起來罷!”
文淵但覺壹道沛不可當的真力自肩頭直透入體,流轉周身,穴道立解,坐起身來,心中大是驚佩,心道:“任兄的內功修為當真了得,不用對穴解穴,這麽壹拍便經脈盡舒,我可真差得遠了。”
任劍清道:“文兄弟,是誰點了妳穴道?妳怎會壹人在此?”向他下身壹望,跟著笑道:“還有,妳腰帶解開,衣褲不整,到底做了什麽好事?那小慕容把妳壹人丟在這兒,又是怎地?”
文淵這才驚覺,連忙系好腰帶,站起身來,正要說話,只覺腳下壹個踉蹌,虛浮無力,險些跌倒,心道:“這個小魔頭到底整了我多少回?真到二十壹回的話,只怕我站也站不起了。”
任劍清見他腳步不穩,更覺奇怪,連番催問。文淵自昨晚與小慕容比劍過招說起,要說到救出小慕容之事時,忽然住口,道:“任兄,這件事對慕容姑娘名節不好,小弟不能多說。”
任劍清哈哈笑道:“妳不說我也知道,郝壹剛倒了下去,他行裏的家夥就作怪起來。”把從眾鏢師口中得來的訊息壹壹說來,文淵聽著,拍拍腦袋,道:“任兄,妳可真是有本事,打聽得清清楚楚。”
任劍清道:“那也沒有什麽。後來呢?”文淵說起昨晚被小慕容擺布的情況,只是不敢細述她如何行之。任劍清越聽越是驚奇,再壹想方才見到文淵的樣子,忍不住放聲大笑,拍手頓腳,似乎得聞天地間未有之奇。
文淵神色尷尬,道:“任兄,這事情實在不甚光彩,可不能傳開的。”
任劍清笑聲未停,道:“啊……當然不會,文兄弟,這個……哈哈,雖不能說是好事,可也真是艷福無邊,只是未免太傷真元,咳……啊哈哈,呃,沒關系,不打緊,妳還方當年少,身子盡挨得住。”
文淵等任劍清笑的夠了,才道:“任兄,昨晚那灰衣人卻是何人?是大慕容嗎?”任劍清搖頭道:“不是!他比大慕容厲害的多。不,或許差不多罷。他叫黃仲鬼,人中的仲,妖魔鬼怪的鬼。”文淵心道:“怎有人用”鬼“字當名字的?”
任劍清壹拍手,道:“這家夥的功夫之陰狠厲害,武林中找不出幾個能跟他匹敵的。黃仲鬼這家夥,妳說他是地獄來的鬼神也不為過,我踢中了他三腳,打中壹掌,他硬是挨了下來,我被他劈了壹掌,便禁受不住,險些沒命。”文淵心中疑惑,道:“任兄,妳跟此人有仇麽?”
任劍清道:“那倒不見得。他是我大師兄的手下第壹高手,是奉命殺我,我也不得不殺他。”文淵壹凜,道:“原來是任兄門中生變。”
只聽任劍清道:“二十年來,倒也習慣了。別說這個,文兄弟,我今天找妳,是有件東西要交給妳。”
文淵道:“卻是何物?”
任劍清解下背上壹個包袱,取出壹張七弦琴來。這張琴木質堅潤,七弦隱現異光,與壹般琴雖然形似,卻又似乎不同凡品。任劍清道:“這張琴叫做”文武七弦琴“,跟那俞伯牙謝鍾子期所摔之琴同名,可絕不是那張琴了,畢竟那是摔碎了的。文兄弟,妳且彈彈看。”
文淵接過琴來,壹撥弦,竟難以撥動,發不出聲音。他微覺奇怪,指運內力,這才撥得,奏出音來。但是如此奏曲,大耗內力,弦壹振,將內力反激回來,指法立受阻礙,彈不了幾聲,便覺手指酸麻。
任劍清笑道:“文兄弟,妳使足內勁便是,別怕斷了弦,盡量彈吧!”
文淵壹聽,心道:“既然如此,那就試試。”當下催動真氣,錚錚鏗鏗奏起壹曲“幽蘭”,只覺弦上陣陣力道傳回,壹波接著壹波,文淵每加之壹指,便傳出壹道反激,琴聲與常琴卻無不同。
壹曲奏完,文淵只覺經脈中真氣鼓蕩,十指不再酸麻,反而舒暢無比,又驚又喜,道:“任兄這琴,原來是修練內功的妙法。”
任劍清道:“不錯,想彈這琴,本身內勁必須有其根柢,運勁奏曲,七弦將內力激回,和奏琴者互相應和,與曲調共生強弱,彈壹首曲,便是修練壹次內息。這”文武七弦琴“的弦,是斷不了的,我彈了無數首曲子,壹張琴還是完好如初。否則我任劍清身上不帶幾個銅錢,哪裏買來壹堆琴,壹張張給我彈到解體?”
說罷哈哈大笑,道:“文兄弟,這琴陪了我二十年,該換主了,今日就送給妳。昨日毀了妳的琴,沒把這琴帶著,今天再賠,應該不算遲吧?”
文淵驚道:“任兄,這等珍物,小弟不能收下……”
任劍清不等他說完,揮手道:“妳若不收,我可不知誰還有資格收了。我將逢大戰,帶著這琴,時時擔心壹個失手,被砍上壹刀、打上壹掌,這文武七弦琴可挨不起,肯定毀了。交給妳,反而幫我自己壹個大忙,不然幹脆學俞伯牙,把這琴摔個粉碎算了。”
文淵感其盛情,知道推辭不得,便即笑道:“好,那小弟便收下了,日後必苦練琴藝,再送任兄壹曲。”
任劍清笑道:“那可妙極!任某送琴得曲,此乃壹本萬利之舉,呂不韋也不過如此。”兩人相對大笑。
小慕容擺脫任劍清,還來不及得意,華瑄已追了上來。小慕容腳下加勁,華瑄仍然不遠不近的追著。奔到郊野,小慕容陡然停步,回身叫道:“餵,妳壹直追我幹什麽啊?”
華瑄也停下腳步,說道:“妳還沒說清楚我文師兄在哪裏呢。”
小慕容笑道:“他是妳師兄,問我做什麽?”
華瑄急了,道:“妳既然見到他了,我當然問妳啊。”
小慕容見她神情急迫,心思壹轉,存心戲耍,笑吟吟地道:“剛才那個人就沒追過來,他壹定知道該怎麽找了,妹子何不快去找他?”華瑄有點著惱,說道:“姑娘,妳就講得明明白白,不就好了?”小慕容笑道:“哎呀,那可就沒有意思了。”
兩個姑娘正僵持著,忽聽得陣陣馬蹄,兩女側首望去,壹列人馬正往這裏而來,約是三十來人,三騎遠遠在前,壹騎在中,其余壹眾追隨在後。
當先三騎都是粟色大馬,左者是個黑面男子,短發輕衣,甚是剽悍;中間壹騎是個白發老者,壹對小眼,壹張方臉十分嚴肅;右邊那馬上之人卻戴了壹張鐵面具,上頭開了三道縫、兩個小孔,便是雙眼、嘴和鼻孔,壹蓬長發散在腦後,極是異相。
三騎剛自兩女身旁馳過,忽然壹陣哨聲自後響起,三騎又折了回來,分立三方,隱隱圍住了小慕容和華瑄。
華瑄壹怔,不知所以,道:“妳們做什麽啊?”
小慕容壹望,知道來者不善,心下暗自嘀咕:“早知道就不跟她閑扯,沒來由的遇上這些煩人的家夥。”這三人她沒壹個認識,除了那帶鐵面具之人見不到神情,另外兩人都帶著絲絲不懷好意的神色。
後面那騎客來到,胯下健馬壹身白毛,四蹄飛青,竟是匹神駿非凡的好馬。
只聽那人笑道:“唉呀,兩位小姑娘也是來遊西湖嗎?有緣在此相會,何不同行壹樂?”
那人不過二十來歲,錦衣華帶,儀表壹副風流俊俏,雙眼異常明亮,似藏油光,左右打量,直對兩女微笑。華瑄微壹皺眉,心道:“這人是誰?看起來也不是難看,偏生這眼睛賊兮兮的,這麽討厭。”小慕容見了他的神氣,心底罵了壹聲,暗道:“紈褲子弟,竟敢找上本姑娘,要是大哥在這,定然火得壹劍送妳上路。”
那青年見兩個姑娘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大喜,暗道:“好啊,都是純貨,上手後樂趣無窮,最是過癮了。”
他自認眼下閱過無數佳麗,只要他眼光壹對上,便知這女子如何風情。
姑娘見他眼神,有的盈盈傳情,有的怒目回瞪,有的含羞帶怯,有的不加理會。這壹下便知她心意為何,是貞是蕩。
眼見面前兩個俏美絕倫的秀色對自己視若無睹,不覺心癢難搔,歹意立生,翻身下馬,走近華瑄,笑道:“姑娘可是默允了?”
華瑄見他走來,心中壹慌,不知如何應對,忙轉頭向小慕容道:“妳快告訴我文師兄在哪裏,這些人怪裏怪氣,我要走啦。”
小慕容眼光掃視壹圈,心道:“這三個家夥定然會功夫,就不知道厲不厲害。妳想走,難道我不想?等這三個臭東西沒留神,順便把這個油頭粉面的腦袋砍下來。”
她對男女間的情愛之事不甚了然,出手殺人卻不放在心上,看著眼前男子雖然英俊,神色卻是討厭,不禁對同是女子的華瑄頗起好感,便即笑道:“好吧,不過這裏人這麽多,煩得很,妹子,咱們到壹邊說去,別給他們聽。”
華瑄甚是欣喜,笑道:“好,我們到那邊去。”便跟小慕容並肩往壹旁走去。
那黑臉男子擋在兩人路前,笑道:“我們公子相邀兩位姑娘,怎地不肯賞光?”
說著右手壹揮,壹道勁風隨之而出。小慕容和華瑄同時揮袖迎去,兩道袖風並成壹力,黑面男子掌風反被壓了回來,胸口壹窒,退了壹步。
黑面男子大怒,他原擬以掌風將兩女推回,嚇得她們心中驚孔,豈知兩女各負絕學,壹齊反擊,自己沒用上多少真力,反被震退,吃了暗虧。華瑄只是順手拆解,小慕容卻打定主意下殺手,這壹揮袖使足真氣,極是淩厲。
不料那男子修為不弱,小慕容內功又未臻化境,功勁行得不遠,只讓他受了三分力,未受內傷。若是她距離近了三尺,或這壹袖是任劍清拂出,這男子非重傷嘔血不可。華瑄和小慕容碰巧壹同應敵,頓生同舟共濟之心,相視壹笑。
那青年公子眼見兩女身具武功,更使自己手下壹名硬手退步,不禁驚奇無比,笑道:“邵先生未免太過憐香惜玉了。柯老師,顏先生,妳們三位可要留下兩位姑娘芳駕,否則小王臉上倒不好看了。”
華瑄向那青年公子瞪了壹眼,道:“什麽小王大王?”
白發老者怒喝道:“不得無禮!這位是我們靖威王世子,尊榮無比,豈容妳壹介民女呼喝?”
靖威王趙廷瑞育有壹子壹女,便是世子趙平波及郡主趙婉雁,是壹對異母兄妹。趙平波自命風流,精曉琴棋書畫,博覽詩詞歌賦,又向陸道人習得壹身武藝,號稱文武全才,趙王爺溺愛之下,無所不為。
這次趙平波由府中侍衛護送上京,卻提早三個月動身,先往杭州西湖,欲會見壹名絕代佳人。但壹路上額外動了多少姑娘,卻也數不得了。來到西湖,又在此同時遇見兩名罕有絕色,心中之樂,便是他自認筆墨功夫不遜古聖先賢,也不知該如何形容。
華瑄雖是瞪他,但在他看來也是風情無限,心道:“等妳到了我的床上,瞧妳會是如何瞪我?最好是喘著氣、咬著牙,眼神卻要哀壹些,那才銷魂的緊哪。”
想到此處,嘴角泛起笑容。
小慕容見他笑容隱然有邪意,心中咒罵:“管妳什麽王爺世子,敢在本姑娘面前擺架子,遲早非送妳終不可。”
趙平波手下這三人均是好手,白發老者柯延泰雜學武藝極博,黑臉男子邵飛在劍法上造詣甚高,那鐵面客名為顏鐵,更是身負壹身西域武學,詭異絕倫。三人和趙平波分立四角,成合圍之勢。
華瑄也已看出對方心懷歹念,心道:“還沒見到文師兄,偏有這麽多討厭鬼!”
壹個箭步向柯延泰和邵飛之間沖去,叫道:“姑娘,往這邊!”
小慕容心道:“有個同伴總是好對敵。”本想先去給趙平波壹劍,當下也顧不得了,身如飄羽而出,壹道劍光上下流轉,當先開路,正是“霓裳羽衣劍”。
邵飛正欲扳回顏面,立時抽劍應敵,使出二十八招“星象劍法”來。這壹路劍法暗伏二十八宿與五行生克之理,只見青鋒閃動,招招精妙,小慕容劍路雖然飄搖難測,壹時也未能攻入。柯延泰運功於臂,壹掌拍向小慕容背心,忽爾壹陣狂風大至,眼前陡現壹道白芒,如是銀龍翻騰、白浪起伏之勢,氣勢淩人,驚訝之余,不得不先避其鋒,撤掌避開。
豈知那銀光疾回而至,直擊他面門,靈動萬狀,鬼神難測。柯延泰大駭,壹摸腰間,抖出兩柄黑紅雙刀,硬格銀光,“咚啷”壹聲,只覺手心壹熱,銀芒倏收,定睛壹瞧,華瑄左手壹條銀鞭燦爛生光,這兩下猛攻正是她的父傳絕招“八方風索”。
八方風索以古有八風之書而名,除了八招主招,更帶了無數變著,是壹套極淩厲的鞭法。華瑄初次以此功夫應敵,先使北方“廣漠風式”,再出“凱風式”,連環而現,逼退敵人,不禁喜形於色,嫣然而笑,道:“知道厲害,就快快讓開吧,我不傷妳們就是。”